夜色中,七名大莽修行者謹慎的檢查著一片荒林中的地麵。
在翻開的泥土中,他們發現了一些溫熱著的木炭餘燼和一些鳥骨。
時謙就是這七名大莽修行者的其中之一。
他表麵的身份,隻是大莽一名地方官員的門客,這個身份已經伴隨著他的安定和碌碌無為許多年,至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然而他的真正身份,是千魔窟的核心弟子,而且是忠於李苦的那一脈的核心弟子。
在煉獄山掌教終於發現了逃亡的李苦的蹤跡,並會同煉獄山的所有長老和聞人蒼月殺死李苦之後,支持老皇帝和李苦的千魔窟修行者遭遇了殘酷的大清洗,有超過半數的千魔窟修行者在大清洗中喪生,現在的千魔窟已經名存實亡,不再是那個可以和煉獄山隱隱抗衡的修行聖地,而成了煉獄山控製的傀儡。
因為在最後的時刻,千魔窟的一些抵抗者將幾個密窟徹底燃成灰燼,再加上知曉他身份的一些千魔窟大人物在清洗中死去,所以這個世間,恐怕已經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某個千魔窟長老的唯一傳人,他是千魔窟的“餘孽”。
真正的千魔窟已經不複存在,這世上也已經沒有人知道時謙的千魔窟嫡係傳人的身份,在已經徹底換了新天的大莽,按理來說,最適合他的事情,便應該是平平安安的渡過他的下半生。
然而他無法忘記自己還年幼時,自己的師長撫著他的頭頂傳授他修行之道,無法忘記那些和自己一起玩笑嬉鬨的好友,無法忘記那些甜蜜的記憶…他不甘心這樣的記憶就被自己從自己的生命中消磨掉,不甘心自己忘卻自己的千魔窟傳人的身份。
所以借著這樣可以不受人懷疑的機會,他越過了千霞山,踏入了雲秦的國土。
名義上他當然是和其餘的大莽修行者一起追殺林夕,但他真正的目的,是雲秦帝國裡,還有一個人叫湛台淺唐。
和千魔窟被清洗一樣,老皇帝的人也遭到了殘酷的清洗,但是在那些還活著的老皇帝的人心中,湛台淺唐卻是他們的餘生裡的唯一希望,也是時謙這樣的千魔窟“餘孽”的希望。
時謙並不知道湛台淺唐已經和林夕成了夥伴關係,對於他而言,要和流亡的湛台淺唐聯絡上,還是十分遙遠和艱難的事情,然而就在這些追殺林夕和高亞楠的時日裡,他卻有了種十分古怪的感覺,似乎聞人蒼月和煉獄山想要殺死的林夕,有種可以預知他們這些大莽修行者下一步行動的能力。
若是換了其餘的修行者,哪怕是大國師級的修行者,在他們這麼多大莽修行者的搜捕和配合軍方的堵截下,恐怕早就已經被圍殺,但林夕卻是在出手了數次,蹤跡被進一步確定的情況下,依舊屢屢逃脫。看著前麵還有些溫熱的木炭餘燼,他的腦海之中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這麼多的修行者和軍隊,還不能殺死林夕,那麼林夕這樣的人,是不是能夠最終擊敗聞人蒼月乃至現在的整個大莽王朝?
這樣古怪的念頭讓他的心情極其的複雜,連自己都有些無法理解。
……
……
近百名黑甲雲秦軍人不發出任何聲音的伏在荒草叢中,就連呼吸的聲音儘量控製到了最低。
他們的前方不遠處,是一條馬道。
這近百名黑甲雲秦軍人身上的厚皮甲上都是多少帶著些傷痕,其中很多人身上都帶著傷,上了藥,用黑色繃帶包紮著。
他們的神情十分的憔悴,形容十分的狼狽,就連頭發都結滿了汙垢,看上去不像是頭發,倒像是用來敷土牆的攪拌了灰泥的乾草。
但他們的眼神卻是依舊十分淩厲,充滿著令人敬畏的視死如歸的光芒。
他們都是千霞邊軍的殘部,甚至來自不同的要塞。
胡辟易因為有著林夕的幫助,在墜星湖南岸最後一次統領千霞軍取得大勝後,因為糧草和軍械的不足,以及聞人蒼月得到大莽王朝的信任,後繼援軍以及大莽強力軍械的源源不斷到來,千霞邊關還是徹底失守,所有南邊半個南陵行省之中的雲秦軍隊,還是開始了戰略性的全線撤退。
距離墜星陵最遠的千霞山中的邊軍部隊,原先戰鬥便最為艱苦,在這樣的撤退之中,撤退的距離也是最為遙遠,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是最為慘重。
絕大部分的邊軍隊伍都被打散了,很多過千人編製的邊軍在最後隻剩下了寥寥數人。
這近百名黑甲雲秦軍人從數個被打散的部隊之中,在修行者都未必能存活的絕境中,艱難的活到了現在。
現在這支看上去極其淒慘,極其狼狽的千霞邊軍的殘部,將領是莫尋花,一名來自錢塘行省的二十九歲年輕人,原先在千霞邊軍中的職務是機要官,隻算是軍中的文職,但此刻,他臉上的一條還未痊愈的傷疤和堅定和決絕的眼神,卻和那些最前線的將領沒有任何的差彆。
在確定通過馬道的那支大莽軍隊已經走得足夠遠之後,莫尋花舔了舔自己已經開裂的嘴唇,緩慢的轉身,看著身後所有和他擁有差不多目光的雲秦軍人。
“這些天我們沒有足夠的休息,沒有足夠的食物,甚至不敢喝太多的生水…我相信你們和我一樣,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用力的咽了口口水之後,他艱難的開口,看著這些雲秦軍人,緩慢的述說著:“我不想這麼說,但這是事實…大莽軍隊襲進的速度,比我們想像的要快得太多,比我們逃亡的速度,也快太多,我們距離墜星湖都還有很遠的路程。我想我們應該回不去了,應該沒辦法再回去,見到我們的家人了。”
“我真的做夢都想回去,因為本來其實到今年年底,我便能休假回去,迎娶我的未婚妻,但是我們真的已經回不去了。”
“或許,也沒有人會想到我們還會活得這麼久,我們應該都已經上了雲秦軍方的陣亡名單,說不定我們的家人也都以為我們已經戰死了。”
“……”
莫尋花緩緩的說著,他身前所有的雲秦軍人都沉默著,沒有任何一人發出任何非議的聲音,因為他們知道莫尋花說的都是事實,經過這些天下來,他們也知道莫尋花這名名字和外表本身都十分文弱的軍隊文職官員有著比絕大多數前線軍人還要強韌的意誌,他們知道莫尋花不會無緣無故的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
“我們回不去了…但我們無論任何時候,都是雲秦軍人,都不能丟雲秦軍人的人,所以我們可以選擇,戰死在這裡,光榮的戰死在這裡。”莫尋花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很多雲秦軍人的眼中出現了淚光,但是所有人都依舊咬緊了牙關,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目光反而變得更加堅定和火熱。
“我先前在軍中擔任的是一些機要事物,接觸的東西和知道的東西要比你們多一些,我們方才遭遇的這支大莽軍隊和其餘的大莽軍隊很不相同。”莫尋花乾裂的嘴唇上淌出了些血絲,但是他沒有停止,認真的看著這些雲秦軍人,堅定的說道:“從這支大莽軍隊的旌旗來看,竟然有儀仗軍,而且車隊裡還有轎乘,剛剛經過時,明顯還有一些花脂水粉的香氣,這便說明那些轎乘裡麵,還有侍女的存在。綜合這些來看,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擔保兩點。一點是這支軍隊裡麵的,必定是大莽王朝親臨戰場督戰勞軍的大人物,至少是帶著王命的使臣或者相臣,還有一點,就是我說的我們應該回不去的原因…那就是我們處在大莽軍隊占據的縱深處,而且周圍很多裡都不會有我們的雲秦軍隊,因為這支護送軍隊的規模隻有數百,想必大莽軍方根本沒有考慮到,這裡會有我們雲秦軍人的存在,而且附近,就應該有大莽軍隊的兩個大營。這支護送軍,隻是將這名大人物,從一個大營區,送到附近的另外一個大營區。”
“既然回不去,那我們就戰死,光榮的戰死,所以我想,我們就去刺殺這名大莽要員!”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們沒有辱沒雲秦軍人的名號,就算不成功,我們也嚇他們一跳!”
莫尋花的牙關也咬緊了,從牙齒縫中,冰冷而堅毅的吐出了這樣的聲音,雖然聲音依舊不大,但是卻如同金鐵,擲地有聲。
他麵前所有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的雲秦軍人,依舊沒有出聲,但是都橫拳在胸口,做了一個雲秦軍中宣誓死戰的動作。
“我是雲秦人,我叫林夕。”
就在這時,讓眼睛也慢慢有些模糊的莫尋花身體陡然微僵的是,一個聲音沒有任何征兆的從附近的黑暗中響起。
而聽清出對方自報的姓名的瞬間,這名疲憊和狼狽到了極點,但身上卻散發著雲秦軍人最強大光輝的邊軍將領和他身前的許多名雲秦軍人一樣,身體都不可遏製的急劇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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