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聽上去隻是毫無意義的調侃話,然而修行得雙手似鐵,心誌也已堅韌如鐵的李五卻是連魂力的輸出都中斷,甚至不再看南宮未央那柄飛劍,隻是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十六年前,幫助雲秦先皇建立了龐大雲秦帝國的張院長還在學院,雖學院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平日裡在做著什麼東西,但那時的一些剛剛進入學院的出色學生,還是有機會見到這名彙聚最耀眼榮光於一生的偉人。
在一些優秀的學生偶爾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或者弄出些有意思的岔子之後,他說不定就會出現,搖頭歎上一句,“悟空…你又調皮了。”
這世間,除了林夕之外,恐怕沒有人再能理解“打雷了,下雨了”和“悟空…你又調皮了”是什麼意思。
學院沒有人知道誰是他口中的悟空…隻是記住了他這一句在學生麵前如口頭禪般的話。
因為對張院長的由心尊敬,當時那些年輕氣盛的學生,幾乎都不會膽敢模仿張院長,開玩笑似的學說他的口頭禪…唯有那一個經常會做些惡作劇,偶爾在外曆練時會被大家群毆一頓,被打完還很高興的內相係學生,卻是經常會沒心沒肺的說這句話。
後來這名內相係學生沒有挨揍了。
因為他的修行速度在當時所有前後數界年輕人中永遠是排第一,很快沒有幾個人能夠將他打趴在地。
因為這個內相係學生雖然還經常會做些讓人抓狂的壞事,但是他卻幫很多人擋過刀,背過黑鍋。
再後來,這名內相係學生穿過般若走廊後的沙漠,進了唐藏…然後他便一直沒有回來。
南宮未央的飛劍已到李五的身前不過五尺,看到李五的這副姿態,南宮未央腳尖輕點,再次往大軍廝殺的陣中飛掠而去,飛劍也比她更快數倍的收回,在天空之中劃出一條淡淡的白線直落而下。
“你不應該陷在唐藏的。”李五也終於出聲,看著聲音發出的山林說道。
隻是先前那一句聲音,他便知道穀心音的修為還是遠超於他,但穀心音的傷,的確很重,重得足以讓唐藏的宮廷醫師都束手無策。
穀心音的聲音再次響起,“院長說過…有所為,有所不為。”
李五沉默。
山林間慢慢現出了一小列隊伍,出現了一頂用小車廂改的轎子。
有點怕冷般半躺在一些軟墊上的穀心音掀開了門簾,遠遠的看著李五,認真的對著他揮手。
李五的眼眶微濕。
……
……
草廬前,已經囫圇吞棗般吞下了林夕塞到嘴裡的丹藥的吉祥感覺到了一些讓它覺得異常舒服的氣流開始在體內升騰起來。
它便很明事理的感激的看了立在前方的唐雨人一眼。就在此時,它的三條尾巴上的柔順黑毛卻是又不由得豎了起來,它忍不住就又受驚嚇般輕“咿”了一聲。
因為在它的感知之中,有一股比之前的鏡天人魚更加恐怖和強大,令它都由心戰栗,覺得根本無法抗衡的氣息正在緩緩接近。
唐雨人也早已經聽出了有兩支大軍在交戰,早在吉祥感知到這股氣息之前,他也已經感知到了,但他卻是沒有震駭,反而是難以遏製的激動起來。
他的年紀比李五等人都要大,入學院時年紀本身就比同屆的學生大了幾歲,且又比穀心音他們要高出幾屆,但他當年也因為一些事情和一些人一起揍過穀心音…此刻,他知道,除了穀心音之外,沒有其他聖師的氣息會這麼可怖,又這麼虛弱。
已經進入冥想修行的林夕也睜開了眼睛,他順著唐雨人等人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列小隊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這列小隊之中,有一頂車廂改製的轎子。
穀心音依舊掀開著簾子,遠遠的看著唐雨人,看著藍棲鳳。
然後他笑了起來,“老唐,老藍,好久不見。”
“你找死!我哪裡老!”在十六年前,藍棲鳳要是聽到經常跑到禦藥係藥園子來和一眾女生開玩笑的穀心音這麼說,肯定會惱羞成怒的掏出一把劇毒暗器砸過去,然而此刻,看到這個異常虛弱的男子,想到對方這十餘年所受的苦難,她張了張嘴,卻是哽咽,發不出什麼聲音。
林夕的注意力第一時間被轎中這名臉色蒼白,一臉無所謂表情的男子所吸引。
他知道這人就是那一名在試煉山穀中的記錄壓著他的內相係學長。
雖然隻是從一些講師的口中聽說過一些穀心音的事跡,對穀心音並沒有太大的了解,但是從此時唐雨人和藍棲鳳等人的表情,他就又對這名內相係的學長多了幾分尊敬。
一名已經消失在這世間十餘年的人,還能牢牢的讓很多人記著,讓很多孤傲的人都哽咽難言,這便隻能說明,這人並非一定是什麼英雄,但他的做人,必定極好。
林夕看著這名內相係學長身上的隱性光輝,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注意到了這一小列隊伍之中的一名黑瘦年輕人。
這個黑瘦年輕人看著他,眼睛也亮了起來,充滿了激動的光芒。
這是真正的朋友重逢時才會有的景象,這個黑瘦年輕人,就是林夕一直惦記著,生怕太過壯懷激烈而一不小心為國捐軀了的朋友李開雲。
穀心音也看到了林夕等人眼中的光亮,看著這些年輕人,他的目光比看著雲海小和尚還要和煦,他再次發出了一聲輕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看著唐雨人和藍棲鳳等人問道:“你看他們,像不像當年的我們?”
一句當年,不知勾起了多少回憶。
藍棲鳳眼中的淚水終於無法忍住,如斷裂的珠簾灑落。
“好久不見。”
唐雨人看著穀心音,也看到了當年的時光,他一字一頓的說出了這四個字,開始動步,身體像一麵風帆一般在空中飄行,到了穀心音的身前,伸出數根手指,搭住了穀心音的手腕。
“死不了。”穀心音看著這個曾被自己揍過,也揍過自己的學長,笑了笑,說道。
唐雨人的臉色瞬間難看了數分,取出一個藥瓶便放在穀心音的手中,“換了彆人,已經死了。”
穀心音將藥瓶裡的藥全部倒入自己的口中,全然不顧味道的咀嚼著吞下,依舊笑著道:“你知道的,我的命一直很硬。”
唐雨人看著穀心音的眼睛,他確定穀心音的精神上沒有任何的問題,於是他略鬆了一口氣,問道:“李五呢?”
“在幫著南山暮處理殘局,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
“有唐藏的人跟著麼?”
“沒有…般若寺的和尚停在了般若走廊後麵,他等著接應南宮陌回去,其實也相當於鎮守住唐藏的那一片沙漠,以免聞人蒼月逃到唐藏去。畢竟唐藏還有蕭湘的一支神象軍。唐藏小皇帝絕對不敢讓聞人蒼月和神象軍搞在一起。”
……
穀心音和唐雨人的談話還在繼續,從他們的談話之中,林夕等人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情。他們這些學院的年輕人,還沒有來得及聚在一起好好的說話…就在此時,穀心音等人身後的山林間,卻是又走出了一個年輕人。
林夕第一時間怔住。
“是你?”
走出來的南宮未央蹙著眉頭看著林夕:“你居然真的進入了青鸞學院?”
“你不是長公主的人麼?怎麼會在這裡?”林夕忍不住苦笑,對於這名一直是認認真真表情,麵相比他看上去還要年輕兩歲的少女,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南宮未央搖了搖頭,“我不是長公主的人。”
因南宮未央和林夕的對話,穀心音再次注意到了林夕,突然,他有些驚訝,看著林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靈祭係的?”
林夕搖了搖頭:“林夕,止戈係。”
“止戈係的靈祭?有意思。”穀心音笑了笑,看了一眼林夕的身後:“你帶著的是什麼妖獸夥伴,氣息這麼奇特?”
躲在林夕背後的吉祥有些聽懂了穀心音和林夕的對話,它一直有些畏懼穀心音體內魂力的氣息,但此刻它已經明白對方並不是敵人…它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體內魂力氣息居然這麼強大,於是它也大著膽子,從林夕的身後探出了個腦袋。
穀心音看到了吉祥的腦袋,他微怔,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居然敢收厄運妖獸…不愧是我青鸞學院的學生。”
林夕微微躬身行禮。
穀心音微微的歎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想要捱過最困難的時光,最好的選擇便是忘記,或者不去想一些可能令人痛苦或是傷感的往事,然而看著唐雨人等人,再看著林夕這些年輕人,他自然不可能不想起當年的往事,他便想到,當年自己像林夕這麼年輕時,對於學院的師長,卻不像林夕這麼有禮。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他想要有禮,想要感謝一些師長為他做的事情,那些師長,卻已經未必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