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紅衫女琴師有些歉然,甚至有些感慨與同情的看著籠在黑袍中的瘦弱女子。
她清楚的知道青鸞學院的守夜者背負著什麼樣的使命,正是如此,她才覺得這樣的使命讓這樣一名瘦弱少女來背負,顯得有些殘忍。
然而她這句話才剛剛出口,她的背部卻是也微僵,手心中有些微的冷汗沁出。
她慢慢的轉過了身。
一名顯得特彆桀驁孤僻的獨目黑袍中年男子在她身後不遠處顯現了出來。
他的身上,背著一張過分巨大的長弓,整具弓身隻比他的人短了沒有多少。
弓身寬厚,散著淡淡清冷銀光,如一輪彎月,弓弦淡黃,如成熟銀杏果的顏色。
籠在黑袍之中的瘦弱少女在看到這名桀驁孤冷的黑袍中年男子出現的瞬間,身體崩得更緊了些,但是看清這名男子身上的黑袍和他的麵目之後,卻是反而徹底的放鬆了下來,隻是不出聲的看著。
“冷月銀杏..佟韋,想不到你竟然都來到了這裡。”
紅衫女琴師看清了這名男子的獨目,也隨即有些震驚的想到了這名男子的身份。
這名獨眼黑袍男子,赫然正是青鸞學院傳授林夕和邊淩涵風行者箭技的獨眼講師佟韋!
“你知道我…你還看得出她是守夜者,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應該是在東林行省阻住了葉忘情的那名琴師,你到底是什麼人?”
帶著學院獨有的驕傲,如高山雪原中高崖上遺世孤立的蒼鷹一般的學院黑袍講師佟韋冷冷的看著這名紅衫女琴師,冷冷的問道。
“我能不能不回答?”紅衫女琴師苦笑。
佟韋搖了搖頭,“不能。”
能夠掌控風行者箭技…能夠在青鸞學院教導風行者的人,自然也是真正的風行者。
紅衫女琴師也十分清楚對方的身份,她也知道,真正的風行者除非在有絕對把握,在將對手一擊必殺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將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對方的眼中。
佟韋的“不能”兩字雖然簡單到了極點,但是她感覺得出佟韋的決心。
或許對於青鸞學院的這些真正嫡係而言…除了他們的人之外,這整個天下的人,都可以算是他們的敵人?或者說,他們從來不憚於將天下所有人視為敵人?
紅衫女琴師苦笑著,輕歎道:“我是周首輔的人。”
“周首輔?”佟韋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似乎這在他看來是根本不可能,不合邏輯的事,“為什麼?”
紅衫女琴師看著佟韋,輕聲歎道:“他是帝國的首輔,但他同時也是一個父親。”
佟韋的眉頭更深的皺了起來。
在他和許多青鸞講師的眼中,中州皇城中那名才智和修為同樣強大的首輔,不是帝國的首輔,而是皇帝的首輔。
在他們的眼中,那人是最為的愚忠,絕對忠誠於皇帝。
這並非是要投靠雲秦帝國最大的靠山,而是他的心,本來就是這樣的。
朝堂之中,很多臣子的心,也是這樣的。
忠於天子,這是融於他們的血脈之中的東西…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做出違背皇帝意願的事。
然而現在,因為林夕…就連這樣的人物,在行事上都有了這樣的改變。
“看來有關他是學院這一代的風行者的傳言是真的…否則你不會在這裡。”
看著沉默不語的佟韋,紅衫女琴師的聲音又輕柔的響了起來,“早知道你這樣的人都會來…那他的安全還會有什麼問題?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花這樣的力氣一直跟著他了。”
佟韋隻知道自今年春開始,雲秦已然不像先前那麼平靜,他也無從判斷,那名首輔因為林夕和高亞楠而產生的改變,會對將來造成到底是好還是壞的影響。聽到紅衫琴師的這句話,他緩緩的抬起了頭,冰冷桀驁卻是又帶著一絲凝重之意,搖頭:“未必。”
紅衫女琴師微微的變了臉色,“為什麼?”
佟韋看著紅衫女琴師,冷道:“不要小看了皇帝的決心…還有,煉獄山的修行者。”
“煉獄山的修行者?”
紅衫女琴師十分清楚煉獄山的修行者是何等強大的存在,但她十分清楚帝國最南疆域外的大莽和這裡相距不知道多遠,大莽的頂尖修行者,又怎麼會到這裡?
她知道佟韋說有,就肯定有,但她卻是怎麼都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她又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
“雲秦想知道這年春起,穴蠻變化的根源,想知道這裡的許多秘密。大莽自然也想知道。”
佟韋冷笑道:“一兩場的大捷和想要知道的秘密相比,又算什麼?若是雲秦或是大莽,能夠擁有巨蜥騎士大軍,那對於這世間的局勢,就會產生多大的改變?”
佟韋既然會對紅衫女琴師說這些,是因為他知道紅衫女琴師有資格聽他說這些,也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東西,也能理解這些。
果然,紅衫女琴師麵色頓白,緩緩點頭,已然全部明白。
現在擁有巨蜥騎士的是穴蠻…若是擁有巨蜥騎士的是雲秦,那該如何?若是擁有巨蜥騎士的是大莽,那又該如何?
以雲秦帝國的財力和人力,若是知曉這些秘密,能夠培育出多少強大的巨蜥騎士?
若是成千上萬的這樣的大軍…這令她也根本難以想象,唯有心神震顫。
“我和你們合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略微平靜了一下心神之後,紅衫女琴師沒有猶豫,看著佟韋說道。
……
……
林夕和巡牧軍到達了軍令所示的南星坡。
除了林夕之外,所有人都在劇烈的喘息著,渾身大汗,不得不將身上的黑甲都解開了些,用乾布塞進去擦拭掉甲衣裡麵的汗水,以免接下來汗冷而消耗掉更多的體力。
正值中午。
巡牧軍幾乎是以極限的急行軍行進,才在命令規定的時限之內到達了這處地方駐防。
此刻所有巡牧軍軍人,包括辛微芥和康千絕在內,體力也接近極限。
在長年的訓練和交戰之中,所有這些軍士對於自己的體力恢複都有著很清晰的感覺…在這種體力的狀況下,除非有三個時辰以上不受任何驚擾的深度睡眠,才能將體力恢複到八成以上。
兩名行在隊伍之前的偵察軍士帶回了消息。
陳吟袖率領的鋒獠軍的確已經早就趕到了他們對麵的刺棗丘,此刻正潛伏駐守在那裡,然而對照軍圖,實地看清這周圍所處的地形時,辛微芥便又是忍不住臉色極其難看的朝著地下狠狠的吐了口口水。
南星坡和對麵的刺棗丘都是圓滾滾饅頭狀的土包丘陵。
刺棗丘的一側是一大片長滿浮萍狀植株的水泊,間或長著一叢叢比外麵正常的蘆葦高大和粗壯數倍的蘆葦狀植株,從水色來看,水應該不淺,加之這裡的水澤都有大量淤泥,想要從那片區域涉水通過似乎不太可能。
南星坡這側則是一大片低矮的紅鬆林。
這種紅鬆林最大的特點,便是根係極其的旺盛,而且都糾結在一起,如同一層層厚網重疊在一起,而且這根係又是十分強韌,若是緩慢攀爬倒還可以,但若是想強行在裡麵砍出一條路來,卻是極其的困難。
南星坡和刺棗丘這兩個丘陵的中間,卻是一個開闊的平原地帶,長滿了無數足有一人多高的荒草和一些如同檳榔樹一般,唯有頂部有樹葉的奇異高挑細樹。
所以要通過這方圓二三十裡的區域,這夾在兩個丘陵之間的荒林地帶,便應該是唯一途徑,幾乎彆無選擇。
這個區域之內雖然一共有三個丘陵,但是其中一個是在刺棗丘那邊的水域中間,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在戰略上而言,悄然在這兩個丘陵上駐防便十分正確,相當於看住了這方圓二三十裡的區域,看住了這一片通道。
山丘上落下的箭矢等物,能夠對下方平地上的軍隊造成很大的殺傷。
然而南星坡這一個丘陵比對麵的刺棗丘要低矮一些,而且除了一些荒草之外,這南星坡的山坡都十分平緩,隻是長滿了一種叫做南星花的白色和黃色相間的夜間開放的小野花。而刺棗丘非但坡度要陡峭許多,而且上麵長滿了長有尖利長刺的刺棗,即便是穴蠻的肌膚,想要強行從裡麵穿越,也會被刺得疼痛難忍。
所以按照穴蠻的習性,恐怕遭遇到兩邊丘陵的阻擊時,極有可能就會選擇直接從這南星坡碾壓過去,直接從這南星坡上翻過去。
無論是按照人數還是實際戰力而言,巡牧軍和陳吟袖的鋒獠軍便應該換一個地方駐防,但是現在,偏偏卻是由他們巡牧軍來駐防這更加危險的南星坡!
辛微芥清楚這裡麵的不公,但他是真正的軍人,所以他一定會堅決的執行軍令,而就在他準備下達全員分三批整修的命令時,他和所有的巡牧軍軍士,看到了東北側的天空,升騰起了一株豔紅色的烽煙。
如同一根巨大的血柱,直衝上天。
所有巡牧軍軍士的劇烈喘息都有些停頓。
一股異常壯烈的情緒在這山丘和大荒澤之中很多地方蔓延。
垂手而立的林夕,看著這血柱般的烽煙,也是感到了這股異常壯烈的氣息。
在龍蛇邊關,這豔紅色的烽煙,隻代表一個命令,那就是死守...流儘軍隊最後一滴鮮血的死守。
這豔紅色的烽煙,不是發給他們一支巡牧軍,而是發給所有看得到這烽煙的所有駐防部隊…讓所有這些駐防部隊,不惜一切代價,死守駐守的陣地,不管麵對的是何種敵人!
林夕和這整支巡牧軍,以及和他們一樣已經到達大荒澤中許多處地方的駐守部隊,他們依舊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但此刻所有看到這道烽火的部隊,都感覺到了這裡正在發生的事,極其的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