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從水裡冒了出來。
外麵正是黑夜,但比起采石場裡麵卻是亮多了,所以林夕看得更為清楚。
他沒有順流而下,而是出了水,沿著崖壁直接往上攀爬了起來。
有月光。
清澈的溪水在他的肌膚上流淌下來,使得他的肌膚看上去更加光滑,更有彈性,充滿一種隱而不發的力量。
他的黑發在黑夜中緩緩飄動,新鮮的山風吸入他的胸肺之中,讓他更加滿意自身的狀態,隻覺得自己宛如徹底重生般鮮活。
月光下,林夕慢慢的攀上了山巔。
他無聲的放眼四顧,看到了對麵崖上有人駐紮過的痕跡,卻是再沒有看到有人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於是他用力的伸了個懶腰,渾身的肌肉和骨骼之中,發出了一陣陣輕微的爆響,然後他舒爽的長出了一口氣,轉身走入了後方的山林。
月光下的山林更顯清幽,林夕突然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幽淡香。
被這幽雅暗香吸引,略有驚訝的林夕走到了一株老樹下,然後他恍然,原來是一叢開著微紫小花的蘭花。
……
山腳下,一個小村落,一間座落在小渠旁的房屋中,一名頭纏布巾的普通婦人正在揉麵。
這種麵粉用力揉過半個時辰,再用大石壓緊,做出來的湯團就會十分的細膩柔滑。
突然之間,這名專門給湯團店做麵的婦人感覺有人在看她,她便驚訝的轉過了身去。
然後她驚訝的張大了嘴。
她看到有一名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子對著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這名年輕男子的上衣已經幾乎全部破碎,但是讓她發愣的是,這名年輕男子卻又偏生給她異常潔淨之感。
再加上這名年輕男子的羞澀和有禮,她便直覺對方不是壞人,沒有發出什麼驚呼聲。
然後她看到了年輕男子手中連著一大捧泥土的一叢淡紫色蘭花。
“你是城裡的采蘭人?”
這名也有些羞澀的普通中年婦人便有些反應了過來,搓了搓粗糙的雙手上的麵粉細粒,好心道:“是出山太晚迷了路,到現在才出來?有什麼要幫忙的麼…要不要吃些什麼東西?”
“不過恭喜你,找到了這樣一株蘭花。”空氣中淡淡的幽香傳來,這名平日裡隻和熱氣、麵團為伴的婦人看著年輕男子手中的淡紫色蘭花,又有些欽羨的說道。
蘭花在東林行省一直都很名貴,省城中便有采蘭人,雲秦蘭花又以深色為貴,這樣一叢紫色蘭花,便是要值許多銀兩。
年輕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示意不需要幫他準備什麼吃食,隻是不好意思的轉頭看著屋外的晾衣架。
晾衣架上有一件洗乾淨的普通男子粗布衣衫。
中年婦人頓時看明白了,純樸的笑了笑,道:“要去省城裡麵,衣不蔽體的確是不成,如果你不嫌棄,這件衣衫便送給你好了。”
“謝謝。”年輕男子也笑了笑,明顯倒是覺得自己反而太過拘禮了,於是他走上了前來,將手裡捧著的那一從蘭花放在了婦人麵前的窗台上,“這叢蘭花也送給你吧。”
“這…”這名婦人一呆,知道這蘭花貴重,當即便要推辭,但年輕男子卻是朝她擺了擺手,取了那件衣衫,幾步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中年婦人宛如一夢,但麵前散發著清雅暗香的蘭花卻是真真實實。
她知道這叢蘭花可能至少值她一年的辛勤勞作報酬,但看著那瘦弱卻鮮活的花朵,聞著這清幽的香氣,她卻是越看越喜歡,卻是舍不得拿出出售,終於找了一個乾淨瓦盆,細細的種好。
她滿心喜歡。
……
皎潔月光下,麵容肅殺的雲秦將領坐在河灘上,看著那些跟隨了他許久的下屬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冷峻的麵容上也現出了一些柔和的線條。
數十名身穿黑甲的雲秦軍人在梁河的河灘上埋鍋造飯。
十幾天過去了,林夕依舊沒有出現,宛如從這世間消失了一般,修行者和軍隊已經相繼撤除,封山令已然解除,那些攔住三茅峰山澗至梁河出口的幾層鋼絲網也已經全部收了起來,雖然沒有對圍捕林夕起到任何的作用,但是這幾張鋼絲網上也是掛住了不少大魚。
尤其其中的許多條還十分鮮活。
他屬下那數十名身穿黑甲的精銳軍人便是在興高采烈的從這些鋼絲網中將最為鮮活肥美的大魚拿出來,刮鱗殺魚做菜。
這名雲秦將領知道他這些下屬少有像這樣放鬆和開心的時候,所以他的心情便也受了感染,也是因他們的開心而開心。
“陸大人!”
然而就在一些殺淨的魚已經入鍋,熱油的香氣已然在這河灘上擴散出來之時,突然有一名軍人的急促驚呼打亂了這平靜。
“怎麼?”
這名雲秦將領的麵容頓時變得更加冷峻起來,他知道必然有什麼不一樣的事發生,隻是一個縱躍,便躍到了那名軍人的麵前。
那名軍人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是沒有說話,隻是將手中那條剖開的大魚遞到了他的麵前。
借著月光,他馬上很清晰的看到,魚腹中有一個魚鉤,一個用魚骨製成的簡陋魚鉤,連著的斷裂魚線,是用樹皮製成。
他的身體瞬間僵硬,霍然轉向那條山澗的方位。
一股不可思議和震驚的情緒,瞬間充斥到他身體之中的每一個部位。
那條山澗在先前全部被徹底封鎖,根本不可能有彆的人在裡麵捕魚…即便是捕魚,也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簡陋的東西。
所以隻有一個可能,是林夕!
林夕還活著…他一直在那山澗裡麵!
所有知道有變的黑甲精銳軍人全部瞬間聚集了過來,他們也都馬上看到了大魚腹中的這個魚鉤,他們也頓時反應了過來,頓時沉默和不可思議的震驚在這群人中蔓延了開來。
……
……
炎熱的午後,在許多人都忍受不了外麵的酷熱和困意,開始午睡之時,一名年輕人走進了東林行省的省城。
大概是覺得陽光太過刺眼,他拿了一張蓮葉遮擋著陽光,看似有些漫無目的在城中街道中走著。
除了麵目顯得俊俏些,身上分外顯得乾淨些,這名年輕人根本沒有引起省城中普通百姓的注意。
然而就在這名年輕人進入了省城,走了不到千步的路之後,省城原本平靜祥和的午後突然變得異樣喧囂了起來。
有許多人圍上了這名年輕人,然後有更多身穿官服的人到來,甚至有鐵蹄聲響了起來,有不少軍人,朝著這片街道湧了過來。
手持著一張蓮葉的年輕人隻是安靜的等著,站在一株柳樹的樹蔭下,平靜的打量著身外那些懷著各種難言情緒的官員和軍人,看著終於出現在自己身前的蕭鐵冷,他人畜無害般的嗬嗬一笑,道:“蕭大人,出了什麼事麼?怎麼這麼多人如臨大敵的樣子?”
……
省城一處幽靜府邸的小院之中,有一口池塘。
薛萬濤看著這口池塘之中的金魚,然後喝下了一碗很濃很苦的藥。
他換下來的紗布上終於不見血跡,傷勢終於開始好轉。
有急促的腳步聲闖入了他的耳中,一名侍從飛快的進入了這個小院,一副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樣子,隻在這小院門口停了下來,垂下頭,顫聲道:“林夕還活著…出現在了省城。”
“喀嚓”!
厚瓷藥碗在薛萬濤的右手中裂成了碎片,他的臉略微抽搐,一片片激碎射出的瓷片射入了他麵前的池塘之中,不少刺入了遊動金魚的體內,他麵前的池塘,變成了一個泛血的血塘。
薛萬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
他感到了空氣之中遊動著的殺意,來自他身上的殺意,還有來自省城中,他想象中的某處,林夕身上沁出的殺意。這殺意隻是來自於他的想象,卻是無比的真實。
差不多相同的時候,省城之中另外一個院落之中,薑笑依和邊淩涵也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
走出各自房中,隻是看了一眼進入的刑部官員的臉色,邊淩涵就笑了起來,她笑得露出了牙齒,將這十幾日之中的擔心和陰鬱全部笑了出來,以至於她這個平時十分柔弱的少女在此時也充滿了桀驁不馴的意味。
她看著這名刑司官員,有些驕傲的問道:“林夕回來了?他現在在哪裡?”
……
刑司的房子都很高,色調都很冷硬,所以便是在夏日也有些涼沁沁的。
林夕很隨遇而安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的周圍坐著七名五品以上的官員。
蕭鐵冷就坐在距離他最近的座位上,麵無表情的喝茶,一時沒有誰開口說話。
驀的,林夕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對著門口笑著擺了擺手。
薑笑依和邊淩涵從門口走了進來。
看著身上並沒有缺少什麼東西,精神奕奕的林夕,兩人也都是徹底放下了心,也都是呼了一口氣,對著林夕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這些時日,你去了哪裡?”
就在這時,蕭鐵冷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門口午後的陽光又被人影遮擋,身穿著官服的薛萬濤,也從門口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