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一輪旭日自地平線上升起,將光明播灑在整個雲秦大地。
這一夜整個省城的人都聽到了戰馬的嘶鳴聲,密集如雨的鐵蹄聲和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
許多人都以為是前線戰事吃緊,在大規模調集鎮守軍,然而等到這天明,很多人卻是發現,除了當地的鎮守軍之外,城外還出現了許多原本不屬於省城周遭的軍隊。
也就是說,省城周遭的駐軍隻是出動,但未離開,反而是周圍陵郡的軍隊都有調集過來。
再過了不久,消息傳來,足有兩萬餘名軍士已經徹底的封鎖了城外三茅峰進出之路,是在抓捕昨夜潛逃進裡麵去的一名逃犯。而這名逃犯委實厲害,竟然是刺殺了行省監軍處指揮使。這可是一名二品大員,而且據說是一名極其厲害的修行者。
一時之間,省城中人在樓閣之中遠遠的眺望這幾條山巒時,便覺得多了些特彆的韻味。
……
蕭鐵冷正冷冷的看著薑笑依。
薑笑依的身上尚有酒氣,但是身上的一件普通藍布粗衣卻是十分乾淨。
“我重你們是雲秦之才,行省之中的很多大人也是如此,所以我特意提醒過你們,但想不到你們還是如此做了。”蕭鐵冷看了薑笑依許久,終於用一種冰冷和痛惜的語氣,說出了這一句。
薑笑依茫然的看著蕭鐵冷,道:“我不知蕭大人所言何意,我們做了什麼?我們根本什麼都沒做。”
蕭鐵冷麵無表情的看著薑笑依,道:“什麼都沒有做,那你為什麼在那宅子附近被發現?”
薑笑依一本正經道:“應該隻是喝多了,沉醉,不知歸路。”
“你不用和我狡辯這些。”蕭鐵冷轉過了身,點了點窗外遠處的那幾條山巒,道:“現在誰都知道,殺死沐沉允的凶犯逃入了三茅峰中。能夠作證的,不僅有昨日守在這裡的許多位官員,還有那無數負責追捕的軍人。隻要在那山中將林夕擒住出來…便是鐵證!”
“蕭大人,你說的我全都不明白。”
薑笑依想到昨日自己的憤怒與絕望,又想到突然出現的林夕,以及林夕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的心中便溫暖,便忍不住笑了笑,道:“殺死沐沉允這人,和林夕有什麼關係?而且,鐵證不鐵證,也是要抓住了人才是真正的鐵證。”
微微一頓之後,薑笑依也點了點那一片山巒,說道:“現在上萬大軍將那幾座山峰圍得水泄不通,你們又故意將消息徹底傳開,現在誰都知道殺死沐沉允的凶犯在山裡麵,到時候若是林夕從彆的地方出來,出現在彆處,那自然可以證明他和你說的沐沉允被殺沒有任何關係。”
蕭鐵冷沉默的看著薑笑依,片刻之後,寒聲道:“你應該明白,我和你們說這麼多,並不是要和你們做口舌之爭或者是想陷你們於死地,我隻是不想見到原本可以為雲秦建功立業,在雲秦史冊上可以留下濃厚一筆的人,最終卻是成為對雲秦無所用,隻有危害的人物。你們要明白,國無法不立,若是人人憑借意氣便不依法而行,雲秦以何治國?”
“蕭大人,我和林夕都明白你的好意。”薑笑依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和嘲諷之意,他看著蕭鐵冷,道:“蕭大人想必比我們更為清楚,沐沉允該不該死,雲秦立國之時,張院長和先皇便說過,皇親犯法,與庶民同罪。現在這事,說到底便是有人將雲秦之法變成了一場遊戲。”
“所以這隻是遊戲,看你們能不能從這山裡將人抓出來的遊戲。蕭大人你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再多說,恐怕我心中反而會覺得大人虛偽,對大人心中更不敬重。”薑笑依再次點了點那座大山,和這名官階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的刑司官員如此說話,他也自覺自己從青鸞學院出來,經曆了昨夜的事後,所有的心境都已經慢慢改變,自己也變得更為的成熟。
蕭鐵冷額頭上的青筋跳了一跳,但是他卻最終陷入了沉默,沒有說什麼,隻是暗自長歎了口氣。
他也感覺得出來,這幾個年輕人因為這麼多事,已經被一步步逼得更為堅韌和成熟,然而他眼見的…這些人卻不是在朝著光明的台階上往上走,而是越來越為遠離雲秦的榮光,而他卻是根本無力挽回這一切。
……
邊淩涵的麵前也坐著一名刑司官員。
同樣這名白發蒼蒼的刑司官員的官階也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這名刑司官員一雙如老樹樹皮般褶皺的手上捏著一張紙條。
這張紙條上是林夕的字跡,上麵很潦草隨意的寫著,“薑笑依好像喝醉出去了,我去找他…不管出了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最後一句“等我回來再說”用墨很重,幾個字幾乎團成了墨團,但是邊淩涵看得懂,所以她便什麼都不說。
麵對這名刑司官員對於薑笑依和林夕的諸多盤問,包括對於從她所在房屋之中搜出的這張字條的盤問,她的回答始終便隻有三個字,“不知道。”
這名老刑司官員是老獄監和提審官出身,也不知道從多少難纏的犯人口中逼出了口供,然而麵對這名柔柔弱弱,始終隻是微白著臉,堅定搖頭說不知道的少女,他卻是苦了臉,沒有任何的辦法。
因為他的級彆不低,因為他年紀很老,所以他看得出來,這隻是一個人要一個人跪下,然而另外一個人卻就是不跪,而且無論是哪方麵,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已經老了,性子便比較懷柔,不像蕭鐵冷等人性格剛硬,而且經曆過先皇和張院長的時代,所以他此時便會忍不住想,龍椅上的那個人何必要這麼做呢…大家樂嗬嗬的,圍著鍋子燙一鍋羊肉吃吃,和以前一樣,麵上和和美美,一方裝著是臣服,你也當人家是完全臣服的,這樣不是很好麼?
年紀一大,便不是光棍,眼裡便揉得了沙子了。
事實上,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雲秦官員的心裡,何嘗又不是這麼想的。
……
林夕依舊快步穿行在山林之中。
他麵前的不遠處,便是一條幾乎筆直往下的深淵,高達數百米的深淵下麵,是一條藍帶般的澗流,往外流淌。
這條像是被仙人一刀劈開的寬約數十米的峽穀對麵,便是更為寬闊,更為茂密的山林地帶。
先前林夕已經在某些高處仔細窺查過,他發現這座山峰已經徹底被軍隊封山封住,所以他必須到達這峽穀對麵的山林中去。以鎮守軍的數量和調集速度,恐怕是不可能把對麵幾座山峰也完全封山封住,他便能有機會從這山中逃脫出去。
雖然左肩傷口已經徹底止血止住,左臂也略微能夠動作,但是臂骨應該是骨裂了多處,腫得厲害。
無論是失血還是疼痛,都是會更加的消耗體力,所以這一夜疾行下來,此刻的林夕已經是渾身在不停的冒著虛汗。
早在青鸞學院每次修煉到精疲力竭,生不如死之時,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的魂力修行的奇妙,知道修行者的魂力就像是人體內的另外一種養分和力量來源,在抵禦疲憊之時,魂力便也會自然慢慢消耗,而這一夜他也徹底感知清楚了,學院的不傳之秘明王破獄,究其道理,便是用魂力使得受創處的血肉產生一種奇異至極的震顫,使得受創處的血肉凝血和修複比起以往快出不少。然而這也是要以魂力的消耗為代價。
即便他其實是“兩碗水”,魂力厚度兩倍於同階的修行者,但是到此時,他已經感覺自己的魂力也即將消耗一空。
所以他已經必須要停下來找一處地方進行冥想修行補充魂力,否則他的身體將會虛弱到連走路都根本走不動的境地。
就在此時,他看到了一條瀑布,一條水聲很響的瀑布。
這條瀑布寬不過五六米,水流並不大,應該是山巔的積水潭或是泉水形成,但因為是從懸崖上傾瀉而下,因為高,所以衝瀉到峽穀底部的碧流中時,便顯得聲勢分外的驚人,常年累月的衝刷下來,這條瀑布下方也形成了一個方圓五六丈的深潭,看上去幽深碧綠,水色比起峽穀底部流淌的水流顯得深出許多。
讓他略微有些欣喜的是,這條瀑布往後,峽穀的寬度便似乎開始收縮,看來不久之後,便可以找到路繞過這條峽穀,進入到內裡更為寬闊的山林地帶。
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一側的山林之中傳出了清晰而穩定的腳步聲。
然後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他看清楚在形成瀑布的山溪岸邊,一塊石上,盤坐著一個人,一個手上纏著邊軍用的黑色繃帶,胸口也是纏著黑色繃帶的人。
“林夕…你的確讓我很吃驚,竟然能夠跑這麼遠。”
就像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的薛萬濤抬起了頭,帶著一種完全不是年輕人應該有的灰沉表情,看著林夕,冷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