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黑身漢子駕船,帶著林夕一家和張二爺、薑笑依沿江順流而下。
代燕來鎮督的任命已經正式下達,林夕雖然很享受荷花湖畔的安逸,然而他知道燕來那攔江壩後被衝毀了房屋和良田的村民不安逸,在等著自己回去。
所以他便又不得安歇。
江水平緩寧靜,藍天白雲倒映於水中。
張二爺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駕船的黑身漢子麵上又有擔憂之色,手中船槳有些紛亂,驚了水草裡的遊魚。
“張兄弟,你這病聽上去可不輕,要好好請個大夫調理,靜養一陣了。”
林福聽著張二爺咳嗽時胸內抽風般的聲音,也是覺得揪心,忍不出出聲全勸說道。
“無妨…咳著咳著也就習慣了。”張二爺說了一句讓林夕忍不住嘴角上翹的妙語,又是咳嗽了數聲,卻是看著林夕和薑笑依道:“因禍得福,再靜養個一年,應該便能養得好了。”
林夕和薑笑依微微的一怔,看著張二爺蠟黃卻是微笑著的臉,兩人便是徹底明白了張二爺為何心情會如此輕鬆,明白了他此刻話中的真正含義,便真正開心的笑了起來。
徐寧申逃亡的消息早已傳來,馬紅俊也已經被周年山派人接走,然而馬紅俊得自大莽千魔窟的魂力修行之法和一些獨特的手段,三人卻都是已經知道。
一些有關冥想,魂力震體的修行方法,對於林夕和薑笑依來說自然無用。
因為青鸞學院修行各階段的修行之法要比這些更為完善。
對於兩人來說有些用處的便隻有魔體術。
雲秦的許多學院,修行流派,包括青鸞學院在內都有聚氣術,所謂聚氣術,便是一下把大量魂力迸發出來,增強出手一擊威力的拚命手段。因為修行者的身體對於魂力而言就是一個容器,超出身體平時正常能夠容納的魂力爆發,自然也會對身體造成不小的損傷。
千魔窟的魔體術也是一種可以大量調集魂力的手段,但卻是將魂力聚集和滲透在身體的某一處肌膚血肉之中。
這種手段,能夠使得修行者的身體某一部分變得特彆堅硬緊實,就像是肉體變成了一塊硬甲。
但這種手段同樣不會是千魔窟的最高秘術,因為林夕和薑笑依都已試過,聚集魂力至少要四五息的時間,而施展此術,身體某一個部位變得異常堅韌的同時,身體其它部位卻是變得比以往更加脆弱一些。這便隻是相當於將原本彌漫於體內的魂力調集到那一處,做盾牌而已。
所以當日馬紅俊和秦瀟雨對敵之時,也根本來不及施展此術,雙眼被一下子擊瞎,所以此術也隻能在麵對強敵拚命,暗中計算好的時候使用,暗中聚魂力於一處,硬生生承受對方一擊的同時,反擊對手。
但張二爺隻是普通的民間修行者,千魔窟的這些冥想、魂力震體的修行方法,卻是讓他得到了更多的感悟。
他的胸肺之傷,藥石已經難起作用,唯有修為再有進步,自身生機再為壯大,魂力震蕩的力量更強,才能慢慢恢複。
現在張二爺既然這麼說,便代表著他的修為應該也是隻要用一年的時間,便能正式突破到大魂師的修為了。
他的傷勢也是因馬紅俊而起,而此刻修行所得的好處也是從馬紅俊身上得到,這可真是一報還一報了。
輕舟緩過萬重山。
……
東港桑榆圍。
一身孝服的陳浩之正在忙著給幾頭小豬崽喂食。
割的豬草拌著麩皮,幾頭小豬崽的長勢很好。
突然,幾人像強盜般衝進了他的院子,搶下了他手裡的豬食盆。
“小林大人來了…他要見你,還喂什麼豬。”
這幾個有老有少的鄉鄰說的話,頓時讓這名原本腦袋不甚靈活的木訥莊稼漢子猛的一呆,但在下一刻,他也馬上將手中的木盆直接一丟,快步搶了出去。
林夕在桑榆圍無數人的包裹之中。
“小林大人!”
“小林大人…”
一聲聲激動和親切的喊聲將他緊緊的包裹著。
他微笑著和周圍的人交談著,看到陳浩之擠了進來。
“陳浩之。”
林夕主動和這名木訥的莊稼漢子打起了招呼。
“小林大人!”
這名木訥的莊稼漢子不知道說什麼,便要直接跪下磕頭,卻是被林夕伸手穩穩的扶住。
拍了拍這名莊稼漢子寬厚的肩膀,林夕很直接的問道:“你爺爺是築壩的老匠師,先前他說將所會的東西都傳給了你,若是我讓你幫忙重新修建一條江壩,你能麼?”
周圍的人都聽出林夕是要談重修燕來攔江壩的大事,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
陳浩之不太會說話,此刻這麼多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越發緊張,但此時也不需要他多說什麼,看著林夕期待的目光,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吐出了一個字,“能。”
“疏導築渠對於攔江壩而言應該比較簡單一些,你也應該懂的吧?”林夕溫和一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浩之用力的點頭,道:“懂的。”
“桑榆圍我們是保住了,但燕來壩我們沒有能夠保住,我想你爺爺在天之靈,也想看著那條壩重新起來。”林夕卻是反而對陳浩之躬身行了一禮,道:“我想請你先任燕來鎮工司生員,幫我籌備築壩之事,不知你可願意?”
陳浩之心頭瞬間充斥難言情緒,他當然想要出口說願意,但他本性太過木訥,心情又太過激動複雜,一時張了張口,卻是硬生生的說不出話來。
“陳家小子,快答應啊!”
他說不出話來,周圍的桑榆圍的人卻是都已然急了,紛紛發出大喊。
“不用著急。若是答應,點頭便可以了。”林夕很清楚陳浩之的性子,微微一笑道。
陳浩之張開了嘴,依舊發不出聲音,卻是平生最為用力的重重點頭,眼中有淚光滾落。
……
……
桐木鎮。
一間普通的四合小院書房內。
一名穿著繡有青竹的薄紗衫的中年文士正在查看一些賬簿。
這些賬簿都是用染成藍色的牛皮做封,上麵用黑線繡著“百川通”三字。
中年文士頭發稀疏,有些微微的禿頂,但麵目清秀,雙目明亮,卻是彆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勢。
“哚..哚”
書房門輕響。
聽到這敲門聲,中年文士略微抬頭,放下手中賬簿,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道:“進來。”
一名略顯富態的五十餘歲紅麵老人推門而進,對這名中年文士微微頷首行禮,道:“東家,燕來代鎮督林夕來書。”
中年文士眉頭微皺,道:“是重修江壩要銀兩…衡榮昌和盧福記是欠了他的大情,但我百川通一沒有欠他的情,二也沒有衡榮昌和盧福記那麼大的財力,而且這一條攔江壩要多少銀兩,後麵重懇良田,安置那麼多人,又要多少銀兩?若是此次便出了許多銀兩,那接下來便又如無底洞一般。而且我們的商船不在燕來、東港停靠,又沒有什麼好處。寧掌櫃,你也應該不會不明白這些,用數百兩銀子打發了事,為何還要來問我?”
“這小林大人很有意思,要銀兩是要銀兩,但和彆人要銀兩卻不同。”
息子江上排名第三的商號百川通大掌櫃寧百鳴微微一笑,說話間將手中的文書遞上了前去。
中年文士一眼看清遞上來的文書,卻是馬上一怔,不由得輕讀出聲:“計劃書?”
這遞到他手中的文書,卻是一本小冊子,封皮上便寫著:計劃書,落款是林夕。
……
就在百川通的東家渠本翹接到林夕的來書時,大德祥的東家刑德榮正在端詳著三塊皂膏。
這皂膏就是用皂角製成的膏,用來清洗身體或是衣物所用。
整個雲秦稱這東西都是皂膏,隻有林夕一直都是習慣稱這東西為肥皂。
大德祥在整個鹿東陵都不出名,一直都不算什麼大的商號,不過這兩年來,在所有鹿東陵的大商號沒有注意的情形下,大德祥卻是以驚人的速度賺得缽滿盆肥。
以能夠拿得出的現銀來計,大德祥未必能排得進整個鹿東陵商行的前二十,但是在兩年之前,大德祥卻是根本連前一百都排不上,恐怕連一次性拿五百兩白銀出來,都會導致難以為繼。
這種發展速度是驚人的,若是突然有大商號注意到大德祥這樣不顯山露水的飛速壯大,也必定會大吃一驚。
刑德榮已經年屆五十,雖然他遺傳了祖上的精明,早年又跟著一些馬隊走南闖北了不少年,眼界要比一般商號東家高出許多,但小商行的財力有限,一般而言,沒有貴人相助,絕對不可能很快翻起大的水花。
大德祥主營的一直都是販賣蜂蜜,商行所在的雲英鎮出產的蜂蜜品質極高。但這兩年讓大德祥飛速壯大的,卻是另外兩支生意,燈油罩,還有這皂膏。
雲秦尋常人家夜間都是點火油燈,火油價廉,隻是煙味熏眼刺鼻。
大德祥製的燈罩,用的是數層竹纖濾紙,中間夾了兩層細細竹炭,煙氣熏上去,幾乎都被濾掉。
這皂膏原本就有,但是大德祥出產的,卻是都在裡麵加了香料。隻此一點小小改動,便是大受歡迎。
現時雲秦這東邊幾個行省,大多數人家都已經用上了大德祥的燈罩和皂膏,隻是東西比較細小,平時不為人注意而已。
但身為大德祥東家的刑德榮心中卻是十分清楚,這兩樣讓大德祥賺得缽滿盆肥的東西,卻是一家林家鋪子的點子。
眼下,他麵前的這三塊皂膏一塊是淡青色,一塊是好看的緋紅色,一塊是淡金色。
隻是在裡麵加入了艾草、金銀花等藥汁,使得這皂膏看上去色彩好看了許多,多了些許不足道的功效,隻是極小的改動,就又使得這皂膏引起了哄搶。
而這又是那林家鋪子的點子!
這林家鋪子的東家,未必是如何利用銀兩生銀兩的行家,但絕對是對人的喜好和商機有著最敏銳察覺的大家。
現在他這大德祥雖然做出了些成績,但隻要這樣的一個人的點子被大商行所用,便輕易的能夠壓軋得大德祥打回原形。
刑德榮看著這三塊皂膏,有些焦急的等著。
驀的,他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不等來人敲門,他便已經迫不及待的出聲道:“進來!”
進來的便是他的兒子,大德祥的少東家刑天養。
“父親。”這名大德祥的少東家教養極好,進門後先行躬身行了一禮,隻是神容卻是十分古怪。
刑德榮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馬上問道:“怎麼?”
“那是小林大人家的產業。”
“小林大人?”
刑天養有些欽佩的點頭,又有些難以置信的解釋:“便是破了銀鉤坊案,燕來鎮江壩立了奇功的小林大人,林家鋪子的東家便是他的父親。”
“什麼?!”刑德榮大吃一驚,“這小林大人…是鹿林鎮人?”
“這是林家鋪子的東家林福親口說的,他人此刻便在燕來鎮。”刑天養看著刑德榮,呼出了一口氣,道:“而且他聽說我們的意思之後,便拒絕說了他無法做我們的大掌櫃,不是因為其它,而是因為那些點子都是小林大人出的,他說要是做了我們的大掌櫃,恐怕就會誤了我們大德祥。”
刑德榮張了張嘴,一時有些驚訝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最近小林大人正在安頓數千村民和組織修壩,他還給各大商行出了份計劃書。”刑天養意味難名的搖了搖頭,道:“大概是我們大德祥太不起眼,我們便沒有收到。”
“計劃書?”
“他並非是直接要各大商行扶持銀兩,而是列出了一份完整的計劃。”刑天養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的解釋道:“他並不準備重新築壩後再和以前一樣重新墾田,而是準備在原先江壩後深挖,做一個極大的蓄水庫。然後用溝渠引著,這樣平時非但能讓燕來的許多旱田地變成水田地,而且若是遇冬季江麵水淺,大船難行之時,還可以開閘放水。提升幾處難行之處的水位。”
“他計劃書中說陵督府已然表態,會出計劃書上所需的一半銀兩,免除那些災民三年賦稅。他計劃書中還列了詳細的水庫養魚、變旱田為水田的計劃,那些災民在修建水庫和開渠期間便配合用工,生計便不成問題。計劃書中還列明了水庫蓄水量,按他請的匠師和工司的官員核算,各大商行冬季淺水時,若是略微湊時,大船都能多行二十餘次。這對於那些依賴水運的大商行來說,恐怕隻要兩三年便能收回這支持水庫修建的銀兩。”
微微一頓之後,刑天養感歎道,“而且小林大人還在計劃書中提出了分期支付,即各大商行隻要報出一個總數,接下來可以每月支付一定數額的銀兩,足夠支持這江壩的持續建造便可。有確切好處,而且每月支付的銀兩對於這些商號又不算多,所以據說隻是一日之內,在息子江內有水運的各大商行都是已經允了。這籌銀速度,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刑德榮呆了半響,陡然,他對著刑天養喝道:“備馬!”
刑天養一愣:“父親…難道你想請小林大人做大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