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已然可以看清這人的麵目。
這是個身穿黃衫,文士打扮的男子。
他的麵目清瘦,看上去隻有四十幾歲,但是滿頭秋霜,頭發都已經花白。
他的眼眶凹陷,緊閉的眼皮都是如同枯萎的花瓣,是個瞎子。
此刻他沿著小徑慢慢的朝著胖子商賈和林夕等人走來,卻是發出了“這一湖荷花真好”的讚歎。
白月光下,走來的人竟然是一個瞎子。
但林夕的心情卻沒有因為這人是個瞎子而變得有些緊張。
因為這是宇化家的人。
在青鸞學院之中,他已經見過了這世上絕大多數修行者一生都不可能見到的許多大人物。
一般地方上和軍中的修行者,隻能算是大江大河之中的大魚,而光是青鸞學院的那些講師,就已經是高山雪原之中的禿鷲、蒼鷹。
林夕十分明白,像他這種級彆的修行者,哪怕是比他厲害不少的普通修行者,和青鸞學院以及朝堂之中一些真正的厲害的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比,還是有著天與地的差彆。
很多修行者都不知道這種差彆到底有多大。
因為他們一生都未必能夠見到那種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見到這個世上頂尖的存在。
然而林夕和薑笑依都親身經曆過,所以他們非常清楚。
宇化家有人能夠坐在中州皇城之內的重重帷幕之後,就像當今皇帝麵對夏副院長,也不得不保持尊敬和必要的退讓一樣,即便是皇帝,麵對宇化家和其餘那八個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後的元老和背後的勢力,也必須保持足夠的尊敬和讓步。
這是支起整個雲秦帝國的擎天巨柱之一。
信仰和諾言,對於祭司而言,本來就是最為重要的東西,這本身就是宇化家立足的根本,所以至少在雲秦,都根本不會有比宇化家更重承諾的家族存在。
所以彆說是來了個瞎子,即便來的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癱子,他都不會懷疑會敵不過眼前這個提著短杖的胖子。
胖子商賈轉身,看著這個緩慢走來的瞎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瞎子也能看得見荷花?”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這名瞎子看上去也沒有絲毫可怖之處,隻是平靜走來,但是月光落在對方如霜的頭發上,卻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孤獨蕭索之意散發出來,有一股涼沁沁的意味從他的心中不停的泛出,朝著他每一個毛細孔彌漫。
“很多東西不一定要靠眼睛看的。”滿頭秋霜的黃衫瞎子淡淡的回答。
胖子商賈依舊笑著,嘴角卻是有些微微的僵硬,“整個鹿東陵,甚至整個知鹿郡,都從來沒有聽說過你這麼一號人物?你從哪裡來?”
黃衫瞎子搖了搖頭,“你也不是這裡的人,你又從哪裡來,你手裡的風火杖,又從哪裡來?”
胖子商賈自然不喜歡這種談話方式,但是這次他卻是也沒有過多的廢話,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後,道:“若是我現在馬上就走,大家能不能井水不犯河水?”
“不能。”黃衫瞎子再次搖頭,道:“按雲秦律,刺殺朝廷命官,已是大罪。而且我想你在之前不會沒有做過些彆的事。”
“那我就看看你這個瞎子有什麼本事。”
胖子商賈冷笑了起來,從來都隻有他貓捉耗子一般玩弄對手,但是自從這名瞎子出來,他就知道林夕將父母接到此處,本身便已經是一個引他出來的陷阱。貓被耗子算計,他心中已經隱怒到了極點,隻是忌憚這個不知什麼路數的瞎子,而此刻,他卻是再也忍受不住了。
冷笑聲中,他肥胖的身體好像瞬間充了氣一般,像皮球一般彈了起來。
他雙腳下的地麵無聲的凹陷了下去,他手中的短杖上卻是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風聲和火聲。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黃光在閃耀著,短杖上發出了耀眼的青光和紅光。
短杖在空中攪動,青光似乎化成了一條條颶風,而紅光卻是化成了一條條真正的火焰,如同一條條紅綾在空中飛舞。
獰笑著的胖子商賈在空中如同魔煞。
林夕等人都看得出他的用意,他手中的短杖在空中四處攪動,他的身體在彈動跳躍之時不停的變幻方位,發出如此巨大的響聲,便是要讓黃衫瞎子聽不清他具體的方位。
然而黃衫瞎子卻隻是伸出了右手。
不管席卷而來的聲音如何的巨大,他隻是平穩、筆直的伸出了右手。
他這右手一伸出來,整條右手手臂便好像變成了一杆槍。
一杆霸氣絕倫,橫掃一切的長槍。
黃衫瞎子一步跨出,以他為中心,一股氣旋瞬間震蕩開來,他的整個人也似乎化成了一柄槍,一股霸道至極的氣力,由他的腳下和體內同時迸發出來,彙成了一股,準確無誤的朝著胖子商賈狠狠的紮去。
“霸王槍!你是張家的人!”
胖子商賈驟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驚呼聲方起,黃衫瞎子如槍的手臂已經狠狠的紮在了他朝著黃衫瞎子砸下的短杖上。
短杖上纏繞著的風和火呼的一聲炸開,形成了一個燈籠般的火團。
黃衫瞎子的手和短杖撞擊在一起,他的衣袖裂了開來,燃燒起了火焰,但他的整個人卻是一步未退,還像一杆刺出的槍一般,依舊保持著前進之勢。
胖子商賈的虎口卻是裂了開來,他的整個身體都往後彈飛出去,“蓬”的一聲,重重跌落於湖水之中。
湖岸附近的湖水不深,隻至胖子商賈的腰間。
一蓬巨大的水花濺了起來,胖子商賈手中的短杖和水接觸,發出了燒紅的鐵條一般的嗤的一聲。
黃衫瞎子左手一拂,右手上燃燒著的布條直接被他扯斷,飄灑落地,他的手上,卻是沒有任何的傷痕。
胖子商賈在水中站起,極其的驚恐。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黃衫瞎子背上背著一個用布裹著的長方形狀物體,此刻那塊布已經被黃衫瞎子不慌不忙的解了下來,露出了裡麵的東西。
裡麵是一具銀色的古琴。
黃衫瞎子也一步跨到了湖邊淺水之中,他雙手反手彈動了琴弦。
銀色古琴還在他的背上,然而隻是他的雙手十指一觸,一股強大無匹的氣息,便瞬間從那銀色古琴上噴薄而出。
銀色古琴上一些玄奧難言的星星點點符文全部發光,如同無數霞光升騰。
強大無匹的氣息在黃衫瞎子的背上形成了一個漩渦。
胖子商賈的渾身瞬間冷汗如雨,比荷葉間的湖水還冷。
“你是秦家的人!…你是宇化家的人!”
他驚恐至極的睜大著雙眼,看著這個瞎子,看著那具古琴。
他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惹到了什麼樣的對手,然而這一瞬間,他卻是再也看不見了。
因他剛剛的重重落水,濺起了許多水珠。
有數顆水珠落在了黃衫瞎子背上古琴上綻放出的強大無匹的氣息之中。
在黃衫瞎子的雙手輕動之間,古琴上的霞光和漩渦消失了,這幾顆水珠卻是彈了出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彈在了胖子商賈的麵上,炸開成了水霧。
胖子商賈的眼睛上出現了許多細微的孔洞,鮮血、痛苦和黑暗,瞬間占據了他的眼眶和所有意識。
“張家…秦家…宇化家…”在這交手的一瞬間之中,他接連喊出了這三個稱呼,然而最後指向的,卻都是同一點,宇化家。
霸王槍是張家的強大武技,但張家是效忠於宇化家的,武技也並非絕不外傳。
但秦家的霞光琴卻是從不外傳,唯有秦家的人才能用獨特的魂力激發方法配合這種獨特而偏門的魂兵。
秦家的人很少,而且秦家的人,受過宇化家的大恩,隻對宇化家效忠。
這是一名修行了霸王槍的秦家人,也是宇化家的人。
……
林夕和薑笑依還好,張二爺卻是震驚難言。
他從未見過這樣強大的修行者。
從胖子商賈一出手,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錯…這數年過後,這名胖子商賈的修為已經有了更大的進步,已經到了中階大魂師的水準。
他手中的風火杖,同樣也已經是一件十分難得的魂兵。
然而他沒有想到,隻是一個照麵,這名胖子商賈就被淒慘的像一個皮球一般彈飛了出去。
隻是水花濺起,灑落,這名剛剛在湖中站起的胖子商賈,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瞎子。
“宇化家的人就是宇化家的人啊。”
林夕在月色中感歎的搖了搖頭,在心中輕歎了一句。
黃衫瞎子卻是沒有停手,一曲輕柔的琴聲化成了無數的水聲,在湖畔響起。
胖子商賈放佛聽到了四麵八方有無儘的滾滾湖水鋪天蓋地而來,他的感知之中完全失去了對手的蹤跡。
然後,他便感到有一杆槍,狠狠的紮中了他的丹田。
他丹田內的魂力和經脈瞬間被刺得寸寸儘斷,知道自己修為儘毀的胖子商賈身體像蝦一樣弓了起來,要發出一聲絕望驚恐的嚎叫。
但是他的這一聲嚎叫卻是被一團冷水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方才平靜的跨入湖水之中的黃衫瞎子提著他的後頸,像是抓著一頭待宰的豬一般,從湖中走了出來,將胖子商賈丟在了湖邊。
然後濕了半截身子的他也不說什麼,慢慢的轉身離開。
“多謝先生出手。”看著這名離開的黃衫瞎子,林夕躬身行禮,出聲問道:“不知先生姓名?”
黃衫瞎子微微的頓了一頓,但還是回道:“秦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