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律,行刺官員即便未遂,也是要發配邊疆三年。”
林夕看著這名臉色已經徹底雪白的女丐,平靜的說道,“若是你供出主使者,我便可以給你定個戴罪立功,最多隻要入獄一年。”
“沒有人指使我。”女丐知道即便是已經構成鐵證,低垂下頭,但也不改口,依舊顫聲道:“我帶著匕首,隻是用於自保。”
林夕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道:“我隻是想和朱四爺一談,怎麼,認個錯,當麵一談,對於他而言就這麼難麼?”
女丐和人群之中的幾個人因林夕這一句,心中都是生出些異樣的滋味,“這就是昨日拘了劉銅的新任提捕?”此時周圍有些人卻是也反應了過來。
“都說新任提捕是個年輕人,想不到竟然這麼年輕!”
“那劉銅連那賣豆腐阿婆都欺負,朱四爺這事真是做得太過了,提捕大人管了,他竟然還敢派人來行刺。”
“幸虧提捕機警,要不被刺了,說不定這人就乘亂跑了。”
“我剛才就親眼看見,這女的偷偷從後麵上去,原本還以為她要偷東西,沒想到原來是要行刺!”
一時許多人議論紛紛,而和上次相比,這聲音當然是一麵倒,全部倒向了林夕這一麵。
就在這時,人群微分,這魚市許胖子的兒子,那沉著臉的黑麵少年,又走了進來。
“在下許笙,是這裡十三塢鋪子的少東家,見過林大人。”黑麵少年直接對著林夕拱手行了一禮,又看著這名女丐冷然道:“將你手上的匕首交出來。”
女丐略微猶豫了一下,也不再多說什麼,伸出了手來。
一片嘩然。
她的手中的確有一柄極其鋒利的黑色匕首。
“我們和你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在這裡出事,都要把我們拖下水,朱四爺這次是過了線,所以這次的事,我們也不會幫你,你隻能自己擔著。”將黑色匕首從女丐手中取走,遞給林夕的同時,這十三塢鋪子的少東家許笙微眯著眼睛,在這名女丐的耳畔輕聲說了這一句。
女丐知道都是自己失手才會導致自己和朱四爺陷入這樣的境地,一時身影微顫之下,臉色變得更白。
“此事看來還要請少東主做個見證了。”林夕接過匕首,對著許笙微微的一笑,道。
許笙微微沉吟了一下,上千一步,用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聲道:“大人,想必你也不難打聽出來,朱四爺平時並無什麼劣跡,若是真要行刺你,最好的地方是在無人之處,而不是就在你們有了衝突之後的隔日,在這種眾目睽睽之下。大人你肯定也不想這東港鎮變得更亂,所以我希望大人你平息些心中的怒火,給我一天的時間調停,讓朱四爺和你麵談。”
林夕也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笑了笑,點了點下方那養著兩尾鐵頭狗魚的池子,問道:“那兩條是不是鐵頭狗魚?”
許笙不明他的用意,微微皺眉,點頭道:“正是。”
林夕看著這名少年老成的少東家,認真問道:“這兩條魚一般賣多少銀兩?”
許笙眉頭皺得更為厲害,道:“三兩一條。”
“那我出六兩銀子,能不能將這來兩條魚賣給我?”林夕微微一笑,問道。
許笙一怔,看著林夕,微微沉吟了一下,道:“自然可以。”
林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莫老伯的那間小樓裡住著,這裡的那頭老江團我已經付過銀子,到時就勞煩少東家一齊幫我送去那裡,這兩條魚的銀兩我倒是便會結給少東家…若是朱四爺改變了想法,要找我,也可以去那裡找我。”
“多謝大人。”許笙聽出了林夕的意思,眉頭一跳,頓時躬身對林夕認真行了一禮。
“走吧。”
林夕也不再多說什麼,對著麵容蒼白的女丐點了點頭,朝著魚市外走去。
這名女丐低垂著頭隻是跟著,隻是走了幾步,得了消息的梁三思也已然快步跑了過來。
……
就在林夕走出這魚市之時。
先前那名呀呀學語的漁民孩童看到的那一團青白兩色的死物已經隨著白沫在東港鎮港口內浮沉。
因為所有吃水深的大船都必須在這港內裝卸貨物,所以這港口內大船激蕩產生的白沫、船上丟棄的枯枝爛葉等物自然更多。
再加上這上下最多的貨物就是桐油,所以這港口水麵上的油花也分外的多。
一個戴著一頂竹笠的老人搖著一條小木船慢慢靠近了那團青白兩色的死物。
這名老人姓鐘,因為是個沒有什麼子侄的孤寡老人,東港鎮管理這碼頭貨運的官員見其可憐,便讓其負責清理這港內的江麵,一年有個幾兩銀子,也能勉強湊個飽肚,有時撈到商船上丟棄的可以用來賣錢的廢品,便算是額外的收入。
因為已經年近七旬,所以這老人行動已經十分遲緩,而且眼神也已經很不好用。
慢吞吞的撈取著白沫裡麵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於小船船艙,到了距離那團青白兩色的死物前大概隻有十幾步的距離時,這老人才堪堪看到。
他昏花的雙眼微微一亮,以為是什麼船上丟下的好東西,手裡的一根連著網兜的竹竿頓時搭了上去。
略微翻動了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青色的似乎是衣物。
但隨著他的一個用力,這團東西翻了個身,這名老人卻是啊的一聲,發出了一聲駭然的大叫,一屁股跌倒在了船上,這一艘小船差點直接就翻了身。
一張被江水泡得發白的人臉“看著”他,將他嚇得直接差點魂飛魄散。
這哪裡是什麼好東西,完全就是一具被江水泡得發鼓了的浮屍!
息子江水流平緩,而且江上多漁戶,這江上的漁戶也沒有溺水的人是落水鬼找替身的說法,見人落水一般也是第一個救。
這幾年之中,東港鎮周遭,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出現什麼浮屍!
此時正是東港鎮中大船卸貨時。
港口中停著的兩艘都是載貨都在數千斤的大福船,船身上有大大的衡榮昌黑漆大字,一群群挑夫正挑著木桶螞蟻一樣在跳板上往碼頭倉庫走。
這名老人一聲駭然慘叫,頓時將許多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其中在靠近老人那條大船船頭上的數名商賈模樣的人看得清楚,頓時麵色一白。
他們不比這老人的眼神,他們看到,那具浮屍的身上,還捆著幾條粗麻繩。
幾條船馬上靠近了那具浮屍。
船上這上午正好在這港口內的內務司官員用繡帕捂住了口鼻,強忍著惡心查看了這具浮屍。
他的臉色馬上變得異常凝重。
麻繩捆紮得很緊,而且這浮屍的喉嚨上有一條明顯翻轉的傷口。
這無疑是一樁凶殺案。
……
“港口裡麵出現了一具浮屍?”
提捕房中,林夕皺起了眉頭。
原本他和梁三思帶著這名女丐回到提捕房中之後,他是準備去鎮督府內的上級衙門警局報備一下,過兩日先回鹿林鎮見見自己的家人,給他們一個驚喜。
這女丐他暫時連審訊的想法都沒有,因為他是當事者,本身又是斷案的提捕,隻要不把這案子報上去,就無法定案。接下來他肯定是要看朱四爺的反應,如果朱四爺在許笙所說的一天期限內,給不出自己滿意的態度,那他暫且都根本不用心急,大可回家省親幾天,晾著他再說。
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回到這提捕房,他屁股還沒有坐熱,杜衛青和許薦靈等幾名提捕就都已趕了回來,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連大人!”
林夕站了起來,準備先去港口看看再說,但還沒等他走出幾步,一名身穿水藍色官服的中年人便負著雙手走了進來,一見到這名中年官員,梁三思等所有捕快頓時都是一凜然,躬身行禮。
林夕一下就反應過來,這名身材高大,鷹鉤鼻,看上去很是古板嚴厲的中年官員便是他的上級,這東港鎮警局的鎮警連戰山,官階從九品,於是他也馬上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道:“連大人。”
“你就是新任提捕林夕?”連戰山看著林夕微微頷首,算是回禮,麵色卻是沉了下來:“你已經知道港口出現一具浮屍的事了?”
林夕道:“剛剛知道。”
“剛剛知道?”連戰山冷哼了一聲,雙目之中好像射出寒光來,“你這一早上到什麼地方去了?”
林夕的眉頭微微一跳,這連戰山似乎對他十分不快,但他麵色依舊平和,道:“去魚市了。”
連戰山看著林夕冷笑道:“既然你已經到了東港鎮,便應該知道魚市有許胖子和他兒子管著,根本不會出什麼事,你急著去魚市,難道是想急著拜會他們,想從他們的手中得些好處麼?”
林夕眉頭皺了起來,一時不回話,微抬起頭看著連戰山。
相貌古板嚴厲的連戰山似乎更加不悅,冷然道:“想必你還根本沒有查看過那具浮屍吧?”
林夕應道:“還沒來得及看。”
連戰山眼睛微眯,看著林夕道:“我可以告訴你,那具浮屍被繩索捆縛,而且喉間有致命刀傷,這是樁命案!”
“我們東港鎮一向安寧,大家又舍得出力,極少有惡劣案件發生,更不用說此等凶殺之事!在這等光天化日之下,又正是大商行卸貨之時,影響極度惡劣。”連戰山微頓之後看著林夕,道:“所以我限你七天之內,必須要破掉此案,將凶徒緝捕歸案!”
“七天?!”
連戰山此言一出,先前已經臉色微變的梁三思等人都是身體一僵,但心中對林夕不滿的許薦靈卻是嘴角泛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
像這種浮屍不知道是從江中何處飄來,而且發生凶殺之地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某處江岸,最為難查,除非有通天的本領,否則七天的時間怎麼都不可能來得及。
“因為港口重要,是我們東港鎮的命線,我們吃的,喝的,包括這東港鎮的繁華,大多都是來自這個港口,所以我們提捕房平日必定有人在港口巡查,但是今日出了這種大事,第一個上前查檢的卻反而是內務司官員,而不是我們刑司提捕房的人。”看著林夕一時還未表態,連戰山再次冷笑了一聲,有些陰森道:“那麼我請問林大人,今日巡查港口的捕快當時在哪裡?”
林夕身後的幾名捕快之中,那名叫齊光武的膽小捕快身體馬上微微的一抖。
今日本來就是他負責港口巡查,但衡榮昌的船號管理得很好,所有人也都賣這息子江上最大商行的麵子,所以衡榮昌卸貨,巡查的捕快就可以去彆處歇著,這是提捕房的慣例了,但不管何種理由,現在放到台麵上來,麵對上階官員來說,卻都是說不過去的,怎麼都是失職。
林夕看了連戰山一眼,卻是說道:“當時巡查的捕快,被我調來押解案犯了。”
齊光武一下子忍不住抬起了頭來,忍不住和身邊的幾個人互望了一眼,他沒想到林夕居然直接一口就幫他擔了下來。
“很好。”連戰山看了林夕一眼,不怒反笑道:“那就請林大人抓緊時間,若是在七日限期內查出案犯,那一切自然好說,上頭都會有嘉獎,若是逾期查不出來,那就彆怪我公事公辦了。”
“公事公辦自然沒有問題。”林夕看著轉身欲走的連戰山,出聲道:“隻是我有一事不明白,還請大人解惑。”
連戰山霍然轉身,看著林夕,冷然道:“何事?”
“我昨日已經翻閱過提捕房的一些記錄….誠然人命案放到哪裡都是大案,但東港鎮周遭也不是一直都不出人命案,如果記錄上不錯,三年前長凳巷就出過生意糾紛,結果將一家三口殺死在家中的大案,當年那件案子的影響,可是遠比這案件惡劣許多,震動頗大,但是也隻是限一月之內必須破案。”林夕看著連戰山,一副認真請教的態度,緩聲道:“先前大人質問我去魚市,是否急著要從許胖子他們手上得些好處,我倒是想反問連大人,這七日限期,算不算得上是故意刁難?”
“你可以認為這是對你這等年輕人考察,也可以認為是給你機會,你若是做不到,自然有人做得到。”
連戰山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說,拂袖而走。
走出這提捕房小院之時,他在心中鄙夷的想著,誰知道你什麼來路,得罪了那麼多人,甚至連行省裡麵的刑司和吏司都有人放出了話來。上麵有大山要壓你,下麵又不知打點…在連戰山看來,林夕即便勉強能保住官位,在這東港鎮的日子也決計不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