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說大師兄整天不見個人，是不是跑到哪裡玩去了？”

豬八戒一耙子將一叢伸到路上的棘草扒開，嘴裡碎碎念著。

“二師兄，你不要亂說，大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雖然和豬八戒認識更早，但是沙悟淨顯然對本領更為高強的孫猴子更欽佩一點。

唐三藏這時也停下腳步，稍作歇息，同時對豬八戒訓斥道：

“八戒，你不要胡說，悟空是為我們尋路去了。”

唐僧這樣認為。

至於猴子說的妖怪什麼的，唐僧不以為意。山中雖然荒瘠，但是哪裡有許多妖怪。真有那麼多妖怪，普通人也不用活了。

要說妖怪，他身邊倒是有好幾隻。

其實唐三藏也認為猴子可能是找借口放風去了，畢竟猴性本就活潑，閒不住。

但這並非什麼大事，而且也能順便探探路。

其實隻要猴子不犯戒，他是不會在這種細節上去苛責對方的。

豬八戒見唐僧不喜，隻好作罷，但是嘴上還是辯駁了一句：

“我也是擔心待會兒真有妖怪來了，大師兄不在，你我保護不好師傅。”

他這話，倒是有些在理。

幻域中的豬八戒和沙和尚就是兩個水貨，連妖王境界都不到。

當然也不能說是廢柴，畢竟是取經團的一員，好歹也是大妖中的佼佼者，放到任何妖王麾下都是左膀右臂的角色。

若非如此，就算兩人聯手，猴子又有心放水，之前三人過招時，他們也被猴子一棍一個敲死了。

至於一般意義上的妖怪，大都隻是小妖小怪，大妖都不多，妖王更是難得一見。

所以豬八戒這話，雖然在理，還是有些危言聳聽。

沙和尚撇了撇嘴，懶得理會。

至於唐僧，懷著一顆虔誠的心，根本不在乎路途艱險。彆說還有兩徒弟在身邊，就算他孤身一人，也敢向著虎山行。

猴子循著妖氣追蹤，很快就抵達了後山，那裡有一處深潭，昨天他就來過，野豬就是在潭邊打的。

故地重遊，他先是見到了那堆豬骨頭，無視之，很快發現了自己的目標。

那是一隻臉盆大小的灰色蝙蝠，正倒掛在水潭對麵潮濕洞窟的壁沿上！

這洞不是水簾洞，潭也不是碧波潭，深都不過數米，並無乾坤暗藏。

妖隻是小妖，或許連小妖都算不上，因為還沒化形！

這樣一隻蝙蝠，根本不可能發出那麼磅礴的妖氣！

猴子隨口吹了股湮風，那隻蝙蝠瞬間灰飛煙滅，嗚呼哀哉！

眯著眼睛，猴子發出一聲冷笑，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心中頓時極怒，殺意更是熾烈。

它本就是妖，但是猴子對於妖族的憎恨，卻根本不比那些衛道士少！因為他一身本事，都是正經的仙人傳授，是仙人門下！而且他當年聽信妖言，大鬨天宮，最終卻遭到了眾妖王的背叛，非但自己差點被如來佛活活打死，還連累了自家老師！

若不是它的老師自廢功果，代它結了九成因果，它就算有再大來曆，做下那番惡事，滔天孽報也足夠讓他永世不得翻身，豈止被鎮壓區區五百年、打落一個境界那麼簡單！

自此之後，猴子和妖族已經徹底決裂，簡直是勢同水火。

若非如此，就算菩提老仙讓他學著做人，他也沒必要真把妖魔趕儘殺絕。

不提猴子心中已經逐漸變得難以抑製的殺意。

接近下午的時候，唐僧師徒終於走完了前半段山路，過了懸橋，來到對麵山崖上的排屋前。

和孫猴子乍見此景時心中詫異和警惕交加的情況恰恰相反，唐僧和豬八戒滿臉都是喜色，也隻有沙悟淨稍微握緊了禪杖。

“師傅，您慢走，我先過去探探路。”

豬八戒搶先一步，做了平時孫猴子做的事情。

它將韁繩交給了沙悟淨，倒拖著釘耙就蹬蹬蹬踩著木板，闖進了屋內。

“啊！！妖怪！！！”

一聲蒼老的驚呼聲傳出，然後是豬八戒語無倫次的解釋。

落後一些的唐三藏微微皺眉，大概是不滿徒弟的冒失，驚嚇了主人。

至於這種根本無法生存的地方，為何還會有人住著，看起來日子過的還挺不過，這樣接地氣的問題，聖僧是不會考慮的。

唐僧不怕吃苦受累，也很能耐勞，這僅僅是因為他的朝聖之心堅定，並不是說他原本的生活就很困苦。

這個世界的和尚也要種地，也要和普通老百姓一樣生存，不能光靠善信供養，但這指的顯然不是三藏這個等級的聖僧。

何不食肉糜，其實並不可笑。並不是每個不知道青菜多少錢一斤的高富帥，都是傻逼。

唐三藏推開要扶他的沙和尚，幾步搶進了屋子，見到一名老嫗跌在地上，二徒弟正手忙腳亂的要攙扶她，老嫗自然是連連躲閃。他立刻上前推開了徒弟，一把扶住老嫗。

“老人家？老人家你莫怕！”

“我這徒兒雖然看著凶惡，但從不傷人。”

唐僧一邊將老人扶起，一邊滿口說著胡話。

那老嫗畏懼的看著豬八戒和隨後進入的沙和尚，主要目光卻還是放在豬頭身上。

沙悟淨長得比較粗狂、凶惡，但至少還有個人樣，看起來像個山大王。豬八戒，那豬鼻子豬耳朵，看著就像是一方老妖。

“對啊！對啊！老人家，你彆怕，我是好妖怪，不傷人的！”

豬八戒一臉豬哥樣，仿佛也已經忘掉了死在他釘耙下的某人。

沙悟淨為人木衲，這時候雖然想說話，可還是沒好意思開口。

唐三藏勉強安撫好老人後，神出鬼沒的孫猴子又忽然闖了進來！

“師傅，我回來了，咦！”

孫猴子注意到了那個老嫗，眸子裡跳動起了兩點火星。

老嫗故作害怕的後退了幾步，打翻了一甕不知什麼東西，大量灰塵彌漫，弄得唐僧師徒連連咳嗽，也遮住了孫悟空的視線。

猴子麵帶不屑，它這雙火眼金睛乃至天火煆成，哪裡那麼容易被蒙住。

然而在唐僧的咳嗽聲中，當灰塵果真蒙上了孫悟空的眼睛，彌漫到了他的眼珠上，猴子隻覺金剛石一般的雙眸一陣刺痛。

一股陰穢寒煞的力量侵染了眼球，它暗道不好！

“哇呀呀呀！呔！！！”

猴子痛呼一聲，心中大怒，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後，連視線都有些模糊，火眼金睛肯定是用不成了。它一提棍子，就要行凶，可見到擋在老嫗身前的唐三藏後，硬是忍住了。

沙和尚離得較遠，以袖掩鼻，這時卷動衣袍鼓起妖風，灰塵很快就被吹散。

唐三藏先是不滿的看了看滿臉怒火的大徒弟，心中一咯噔，也不去和它說話，隻是幾步上前將搖搖欲墜的老嫗扶穩。

“老人家莫怕！莫怕！這是我大徒弟！也是...也是不傷人的好妖怪...”

猴子其實從未在唐僧麵前無故傷人殺人，但法師為猴子打起包票，卻沒方才那麼有底氣。

或許在唐僧看來，比起讓他有些厭惡的豬八戒，脾氣暴躁的孫猴子，更危險、更讓他警惕。

“啊？啊！是，是這樣嗎？”

“啊！不好！哎呀！老伴，這是我老伴的骨灰啊！！！”

老嫗傷心的撲在地上痛哭起來，這一下，唐僧也懵了，隻能責備的瞪了瞪孫猴子。

他卻不知此時猴子心中已經有幾分篤定，那老嫗肯定有問題，尋常骨灰，哪有這等威力。

“哼！師傅，我先去洗洗眼睛！”

孫猴子本想用法力在地上畫個圈，保一保這凡僧。

此時看到和尚眼中隱晦的敵意，心中不知為何，沒來由變得煩悶起來。

“老孫去也！”

猴子轉身駕雲就走，這一幕看得那趴在地上假做哭泣的老嫗都愣了一愣。

唐三藏見狀，隻發出了一個“你——”字，聲音就戛然而止，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對豬八戒和沙和尚，唐三藏隨口嗬斥，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可是對這孫悟空，平日也就罷了，說道兩句它也隻能聽著。可是它若真發起性子，和尚一般也由得它，不犯色殺之類的重戒，想做什麼，都不約束。

三藏雖然懂緊箍咒，但真用這咒兒去束縛猴子的次數，屈指可數。

和尚不懂馭下之道，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

緊箍咒是威懾，若是這威懾變成了威逼，那麼猴子恐怕會伺機一棍將他打死，到時候見不到我佛，取不到真經，就得不償失了。

猴子去後，八戒和沙僧也被三藏法師差遣出去找素果。

至於安全之類的問題，和尚根本沒考慮過。一個老嫗，莫非還能傷他？

老嫗家裡肯定有吃的，但是三藏法師也不太好意思占她的便宜，一個孤老婆子，討生活大概也不容易。

最關鍵的，還是他見這老嫗情緒激動，不願意自己的劣徒再留下來刺激她。

豬八戒和沙悟淨也沒有蠢到家，明白唐僧為什麼要讓它們暫時離開，所以並未離開太遠，隻是在屋子附近溜達。

真要去找野果，那是不可能的。

這裡又不是花果山，漫山遍野的果子。如今這季節，大概也就猴子這家夥才能找到果子。豬八戒甭管行不行，肯定是懶得去的。至於沙悟淨，他心中對老嫗也有懷疑。

看那家裡的擺設，這老嫗似乎是獨自生活，可這樣一個老太婆，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還能生存下去？米缸裡還盛滿了白米，莫非是變出來的？雖然可能性有很多，但都和老嫗自身表現出的淒苦狀況頗不相符。

雖然出發點完全不同，但老朱和沙僧倒是一致認為不能離開屋子太遠。

屋內，三藏法師一麵安慰著老婦，一麵詢問她的過往。

老婦隨便編了一個破綻百出但是異常淒慘的故事，三藏法師慈悲心腸發作，便信以為真，說了一些佛經上的故事來安慰起她。

三藏法師並不傻，但就像電影中的菩薩說過的一句話，猴子能看真相，法師看的卻是心相。所以法師是慈悲的，是大覺的，是高境界的，所以他才被騙了！

他被騙是表象，變成一個豬隊友也是表象，慈悲為懷才是真相，這是佛的視角。

若法師見到一個滿心淒苦的惡匪利用暴力強行在無辜村婦身上滿足欲望，他應該看到什麼？惡匪的心？村婦的心？

當惡匪將村婦先奸後殺最後烹食再大徹大悟向他懺悔，看到惡匪本心果真已經徹悟向善的三藏法師，該不該度他成佛？

或許，猴子一棍破戒的做法，才更符合多數人的美學。

表象？心相？真相？

佛家之言，可以說是越嚼越香，也可以說是蒙人之辭。就和一些非主流的哲學一樣，繞來繞去，讓人自己領著自己兜圈，最後一頭栽進畫好的圈子裡，再也走不出來！

無論什麼教派，其教義始終都是為了更好的擴大影響，這從無例外。

所以佛的話很有道理，也很沒道理。

莫說旁人理解不了唐僧，就連把他騙的團團轉的小狐狸也理解不了，這和尚看著挺聰明，怎麼會那麼好騙！

甚至好幾次，媚娘都生出直接將他擊殺吞吃的念頭。

最後，還是懾於白骨精和僵屍王的雙重威脅，它才生生忍住咬一口唐僧肉來嘗嘗的欲望。

不提已經幾次在鬼門關前兜圈的唐三藏，孫悟空離開後，沒走出多遠，就開始後悔。

和尚雖然迂腐，但人的確不錯，算是待人以誠的典範。

而且，這和尚畢竟是佛祖坐下得意弟子轉世，平時說的話有些迂腐和不中聽，除去那些，也有許多微言大義。

對這個和尚，猴子並非沒有從他身上學到半點東西，也算三人行必有我師。

再者，這和尚救它脫困終究是事實，哪怕那是約定好的，是他的授藝恩師用一身功果換來的。和尚隻是安排好摘果子的人，並不是種樹的人，奈何如今卻已結下因果。

緊箍咒又是另一番事實，即使那讓猴子恨得牙癢，也表示和尚或者說觀音菩薩確實捏著它的小辮子。

總之，就算猴子有一萬種理由棄和尚而去，也抵不過唯一的重點。

和尚還不能死！

孫悟空雲頭一按，就要折返。

前方一處山坳中，忽然爆發出一股驚天動地的邪煞之力！

孫猴子心中一驚，冷笑立刻浮上了麵龐！

“去！”

它將雲頭一起，筆直的朝著那處山坳衝去！

山坳中，衝天的月華之力和地煞之氣一放就收，那股隱約的邪惡氣息立刻開始遠遁。

猴子發起性子，哪管什麼調虎離山，鎖定目標後，它也不怕對方跑了，直接追了過去，一定要將它打死心裡才舒坦。

三百裡隻是幾次騰雲，當感覺到那股邪惡氣息和另一股恐怖的陰煞之力彙合到一起後，孫猴子先是一驚，然後就是狂喜。

這等情況，分明表示對方的調虎離山，是真準備把老虎弄下山打死。

這樣一來，老虎要承擔的風險當然更大，後方卻多半已無後顧之憂！

“啊呔！納命來！”

猴子還在半空中，見到下方一男一女兩位妖王站到一起，想也沒想，一棍子就劈了下去！

好一條金箍棒，初時遠遠看去還和柴禾一樣，等到棍子落下，它已經變成了一頭粗大一頭細小的巨柱，這一擊真似不周山傾塌！

轟！！！

山穀直接被轟塌了一片，良久塵埃才落定。

半空中，猴子微微喘息，有些詫異，那兩大風度翩翩的妖王竟然絲毫沒有反抗，就被轟殺！

它心中又是一驚，暗道不好！

雖然方才靠著怒火和金箍棒，猴子強行打出了超越極限的可以讓任何妖王重傷的一擊，但那怎麼也不至於瞬殺兩大妖王！

妖王又不是紙糊的，它也已經不是那位除了天地間寥寥幾位真仙，再無人可治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猴子也不降下雲頭，當空一吐，一股三昧真火噴湧而出。然後他強行催動火眼金睛，借著火焰的熏烤，硬是讓這神通在短時間內得以恢複！

它定睛朝著穀地望去，隻見一隻青色的死蝙蝠和一根灰色的乾枯手指靜靜的躺在大坑中！

幾乎就在它確定自己被耍弄的同時，就在它來時的方向，傳出了兩股邪惡力量激烈碰撞的動靜！

猴子一齜牙，也不說話，握緊了金箍棒，沉著臉折返身形！

孫悟空並不笨，相當機靈。

但就和唐僧善良到迂腐一樣，猴子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它非常衝動，隨便被人撩撥一下，立刻就要發起性子。

當年的它，與其說是敗給了如來，不如說是敗給了它自己的弱點。

並不是每一隻叫孫悟空的猴子，都能媲美大羅金仙，甚至更強，強到不可思議，能打破宿命，站在命運長河中，向那不可言的存在發起挑釁。

另一麵，感知到兩股邪惡力量在近處爆發，小狐狸瞬間現了原型，隻把唐僧用妖風一裹，就衝出了屋子，跳下了萬丈懸崖。

至於屋子附近的沙悟淨和豬悟能，已經變成了兩團無形的能量，分彆落在一男一女兩位氣度懾人的妖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