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城,戰事如荼。
蘇定方率領三十萬聯軍,正在攻打這座地處西域要衝的城池,同時這裡也是西突厥北庭的陪都。
原本好多次都快要攻下來了,但是北庭元帥泥熟啜確實也有幾分本事,儘管先輸了一陣給蘇定方戰敗後逃回牙帳,但他並未氣餒或是放棄。而是果斷的調兵譴將增援弓月城,並派出許多吐屯使節出使西域諸國,或陳述利害或威逼利誘,搬請來不少救兵。
身為昭武九姓宗主國的康居國,就是泥熟啜拉攏求援的目標之一。
因此,弓月城的敵軍,好像永遠也殺不完,四麵八方不停的有敵軍增援,攪得蘇定方不厭其煩。
今天他剛剛下達了總攻號令,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在今日要攻下弓月城。然後再以弓月城為據點休養兵馬。與此同時,蘇定方也意識到了,光是一味的摁著北庭打,不解決根本問題。雖然北庭此前大敗了一場元氣虧傷,但他在西域經營多年,根深蒂固盟友眾多。
想要徹底解決北庭這條地頭蛇,最好的辦法,應該是先削其輔翼將他孤立——那樣的話,勝算會大增!
總攻進行到一半,戰局進展還算不錯,看來今天的確是有希望拿下弓月城。
就在這時,蘇憐清到了。她很聰明,沒說自己是武氏商號的人,而是說是秦慕白家中的“管家”,因此順利見到了蘇定方。
蘇憐清將武媚娘在康居國的遭遇說給了蘇定方聽,蘇定方頓時吃驚,連同帥帳裡的其他將佐,也都臉色大變,或是勃然大怒。
“混賬東西!小小的康居國,竟然敢扣押我大唐子民!”
“反了他們!”
“武夫人可是少帥的妻子!康居國敢抓她,簡直就是當著天下人的麵打我關西軍的臉!——蘇帥,沒什麼可說的了!發兵,踏平康居、救回夫人!否則,這口氣我們萬萬咽不下!”
聽著部下們的怒吼與咆哮,蘇定方眉頭深皺,尋思了片刻,他說道:“於公於私,康居國的事情我們不能不管。在現在這個緊要的關頭,康居國敢於公然反對大唐,已經對眼前的局勢造成了極度不良的影響。如果我們坐視不理,那麼,其他的西域小國也就會敢鋌而走險呼喝應隨,站在北庭的陣營裡與我為敵!”
“蘇帥所言極是!”部下將領們都急道,“若不殺之以儆效尤,西域的這些跳梁小國們都會群起而效仿,與我為敵!——更可惡的是,他們居然敢抓我們的少帥夫人!少帥平定吐蕃威震天下,人人聞之而肅然,他們卻好,老虎的胡須也敢來拔,簡直就是夜郎自大,沒把我們關西軍放在眼裡!”
“乾他娘的,還有什麼好說的!——發兵、發兵、發兵!”
“踏平康居、救回武夫人!”
……
營房裡吵得不可開交。蘇憐清都有點被眼前這陣仗嚇怵了。
她暗道:原本武媚娘還隻是讓蘇定方幫著打打照麵,替她圓謊。沒想到蘇定方和這些將軍們這麼激憤、這麼仗義!江湖傳言,再厲害的高手,一不惹和尚二不惹軍漢,這句話可是真有道理。好漢架不住人多,當兵的人可是真齊心。這麼多野男人千軍萬馬的殺過來,神仙也擋不住啊!!……秦慕白手下的這些兄弟,對他可是真忠心真義氣!
“安靜。”蘇定方倒是十分沉得住氣,喝住了眾僚,他說道,“眼下的情況是,康居國必須發兵;但,弓月城也不可能打到一半了放棄。本帥以為,康居國表麵事小,實則重大,反而弓月城這裡大局已定。因此本帥決定,親自率軍奔襲康居!——那麼,誰留下來坐鎮弓月城,指揮餘下戰事?”
“南庭主帥拔悉彌將軍,可擔此任!”眾將一致舉薦。
蘇定方沉吟片刻,一巴掌拍到帥案上:“好!就請拔悉彌將軍代我指揮弓城城之戰!即刻,點起五馬精銳騎兵,由本帥親自率領,兵發——薩末建!”
“喂喂喂!!等等!”蘇憐清急忙叫道。
“蘇姑娘還有何事?”
“彆姑娘姑娘的叫!”蘇憐清一板一眼道,“老娘早就是當娘的人了,不是什麼姑娘。我男人你們還認識——宇文洪泰是也!”
“哦,原來是宇文將軍的夫人啊,般配,般配,哈哈哈!”眾將士突然大笑起來。
“你們笑個屁!”蘇憐清有點惱火的啐了一口,叫道,“武媚娘遇到了這樣的事情——那麼,是不是應該告訴秦慕白一聲?”
“暫時不必了。”蘇定方說道,“少帥遠在千裡之外,遠水不及近火。知道消息了反而平添擔憂。待本帥救回了夫人,再報知少帥不遲!”
“嗬,我就知道你要藏著捂著,怕被秦慕白罵!”蘇憐清撇了撇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順利救出武媚娘。但是,萬一敵人數量眾多,局麵失去掌控,萬一再萬一武媚娘發生了什麼意外——你準備怎麼辦?”
“你再囉嗦下去,就真的可能萬一了!”蘇定方猛一揮手,“眾將士聽令!——即刻動身,兵發薩末建!”
“諾!!!”
“哼,老娘信不過你們這些大老粗的傻爺們兒!”蘇憐清翻著白眼嘀咕了一陣,自語道,“安全第一,老娘先行一步,趕回康居國保護武媚娘那個寶貝疙瘩!”秦慕白那死小子最愛的女人莫過於是她。武媚娘要是有個半點閃失,到時可就真是天下大亂,他許諾給老娘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也就準沒著落了!”
……
武媚娘被軟禁了,無法離開她住的房間。康國的王宮裡發生了什麼,她一概無法得知。
現在這時候,她隻能沉住氣,以不變應萬變。雖然那個傻乎乎的康國王子察哈爾蒙好像是中了她的計,要去對付巴勒裡罕了。但是,武媚娘還沒有天真到真的相信,這個蠢王子能乾掉巴勒裡罕這隻老狐狸。
從新月王妃對往事的敘述與她親眼所見來看,巴勒裡罕絕對是就是一條陰鷙歹毒的毒蛇。此前康國的國王哈亞曼諾多半就是被他這個權臣掣肘,愚蠢又天真的王儲察哈爾蒙,也被他利用才弑殺了國王想要奪位。同時,巴勒裡罕肯定還勾結了阿拉伯人努爾曼——他是想借助外力,來實現自己的野心!
否則,他已經是康居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了,乾什麼還要這樣折騰?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人早有不臣之心,想要取康王而代之!
尋思至此,武媚娘自顧搖頭歎息:男人,終於是逃不過權力的誘惑。對他們來說,權力比女色還要誘人。雖然慕白的為人不像察哈爾蒙那樣的歹毒和陰鷙,但是誰能預料,當他在權力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之後,會不會變呢?……現在他已經平定吐蕃功高蓋世,出將入相指日可待。以他的能耐與今日的功勞,將來執掌喉舌權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變成那樣,遲早有一天不是從巔峰重重摔落,就是身不由己的走上巴勒裡罕這樣的道路,一步錯而成千古恨!從來沒有一個權臣能夠得到善終,因為男人的權欲總是會不斷的膨脹。在權力麵前,他們很容易就會迷失了自我!”身處險地的武媚娘,反而更加的清醒,她堅定的對自己說道,“一定要讓慕白激流勇退!一定!!!”
此時,窗棱邊傳來幾聲輕微的貓叫。武媚娘一激靈,頓時心領神會——是蘇憐清!
相處日久,二人之間早有了默契。
這個百煉成妖的老江湖去而複返,定然是完成了使命回來保護自己。武媚娘頓時心中安穩了不少。
此時房間內外都有衛兵與宮婦監視,武媚娘不動聲色。直到夜深,她才悄悄的從床上爬起來摸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蘇憐清像隻狸貓一樣的躥了起來,“可被蚊子咬死了!”
“噤聲!”武媚娘拉著她,二人一同躲進了被窩裡。
一夜安然無事。翌日清晨,武媚娘早早讓蘇憐清藏好,自己起了床來。那些負責監視的衛兵與宮婦居然毫無查覺,武媚娘暗暗放心。
到了中午時分,後宮突然一陣大亂。不久後,如同那天宮變時一樣,一隊軍士闖進了武媚娘的房間,為首一人正是巴勒裡罕,手上居然還提著王子察哈爾蒙的帶血人頭!
“你是個會施邪術的東方異教徒!你是來自地獄的惡魔!”巴勒裡罕雙眼充血怒不可遏,“你的奸計成功了!察哈爾蒙王子被你的色相所迷,聽信了你的讒言,居然和我開戰!你看到了,善良而單純的察哈爾蒙王子因你而死!”
“可笑。”儘管如同跌入冰窯而且心中慌亂,可是武媚娘依舊能夠沉住氣,她冷冷道,“分明是你毒殺了國王又親手弑殺了王儲,反倒將這些責任推到我的身上!”
“你住口!我要燒死你這個異教徒,就在今天!”巴勒裡罕怒不可遏的咆哮,“來人,將他捆起來!還有王妃那個賤人,一起帶到刑場,以安拉之名將她們處死!”
眾軍士呼喝一聲就要上前。突然感覺眼前一花陰風一陣,一個人影晃到了他們眼前。
同時,巴勒裡罕感覺脖間一涼,更在耳邊聽到一個聲音,“彆動,不然我割斷你的喉嚨!”
蘇憐清的動作快到令人咋舌,乃至於她說完了話,這些人才反應過來。
武媚娘依舊神情自若的站立在眾人麵前,淡淡道:“聽不懂漢話嗎?沒關係,我告訴你——她叫你彆動,否則,立刻割斷你的喉嚨!”
蘇憐清冷哼一聲,十分配合的手中一緊,匕首壞破了巴勒裡罕喉嚨上的皮膚,溢出鮮血。
“妖術、東方的惡魔、妖術!”巴勒裡罕大驚失色,但也的確是不敢動了。
“知道就好。”武媚娘索性順坡下驢,不急不忙的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孤身一人被你們囚禁在這裡,卻不慌不忙了?沒錯,我有著你們無法想像的神通,但不是什麼妖術,而是東方的仙佛賜與我的神力!——巴勒裡罕你聽著,你如果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
“哼!……”巴勒裡罕還挺橫,冷笑不應答。
“叫你橫!”蘇憐清火了,這個江湖老手彆的不會,整人卻是絕對的專家。她給武媚娘遞了個眼神,然後二話不說,掐住巴勒裡罕的下巴,就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藥丸,強硬讓他吃下。
“你、你給我吃了什麼?”巴勒裡罕驚慌道。
“一種大唐獨有的禦人神藥。”武媚娘笑吟吟的道,“吃了這個藥的人,就必須服從施藥者的指令行事。否則,就會腸穿肚爛、七孔流血,然後化為膿水連屍骨都不留下!”
“不、不可能!”巴勒裡罕的臉都嚇白了,喃喃驚道。他身後的那些衛士們也被嚇著了,都不約而同的後退了幾步。
“信不信,隨你。放開他,蘇憐清。”武媚娘淡淡道,“如果你聽我的話,我就給你解藥吃,保證你不會有事。你若不聽,現在儘管動手試試。一切後果,你自負。”
蘇憐清冷哼了一聲,放開匕首走回武媚娘身邊。
巴勒裡罕這下真的被嚇著了,極不甘心,十分憤怒,但又真的不敢亂動。儘管心中不是太相信,但他也的確是不敢拿性命去冒險,於是忍氣吞生的道:“你讓我做什麼?”
“第一,馬上放出新月王妃,她是無辜的。國王是怎麼死的,你心中有數。”武媚娘說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將帳賴到新月王妃的頭上。至於國王與王儲的死因,你要如何編故事去欺騙彆人,我都不管。”
巴勒裡罕咬了咬牙,“好!”
“第二……”
“報——唐國的軍隊,殺到薩末建城外了!!”
武媚娘的話沒說完,就被衛士倉皇的叫喊聲打斷了!
巴勒裡罕等人頓時大驚失色。
武媚娘笑道:“我剛準備說,讓你代表康國,為拘押大唐子民一事向大唐征西元帥蘇定方賠罪,沒想到,蘇將軍的兵馬已經殺到城外了。巴勒裡罕,還需要我說什麼嗎?北庭大將泥熟啜你知道吧,北庭的兵馬厲不厲害你也清楚吧?連他們都被蘇定方打得丟盔棄甲——你敢與蘇定方為敵嗎?”
“我、我……”巴勒裡罕頓時麵如土色,徹底被嚇呆了!
康國的人,從國王到普通百姓,個個都是經商的天才;但說到打仗,也都是天生的膿包。否則,這麼富裕的一個國家,豈會時時處處仰他人鼻息而活?
再加上蘇定方大敗北庭泥熟啜一戰成名,早就嚇壞了康國不少人。也正因如此,巴勒裡罕才想到搬請外敵來對抗唐國,並趁機謀朝篡位。
現在阿拉伯人努爾曼的三十萬大軍還在薩母河以西,可是蘇定方卻像天降神兵一樣,突然從弓月城殺到了薩末建——巴勒裡罕徹底傻了眼!
他都沒問蘇定方來了多少人馬,心中就隻剩下一個念頭——死定了!
“彆慌,巴勒裡罕。”這下武媚娘底氣十足了,她施施然的踱著步子,朗朗道,“蘇定方是我夫君麾下的將軍,我若是去求情的話,他興許可以既往不咎,饒恕康國的罪行。”
“真的?”巴勒裡罕和眾軍漢們異口同聲的驚喜叫道。
這感覺,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當然是真的。”武媚娘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康國對大唐來說,不過是彈丸一小國,大唐是不會跟你們一般見識的。大唐在西域隻有一個敵人,那就是北庭。隻要康國不去幫助北庭,那就是大唐的盟友。巴勒裡罕,現在康國的國王和王儲都已經死了,該要如何決定,就請你和另外兩位顧命大臣商議。商議好了,就告訴我。到最後,是讓我去找蘇定方求情,還是讓蘇定方踏平康國血洗薩末建……就看你的了!”
“好、好!我馬上去找另外兩位……不!快去將他們請到這裡來!!”巴勒裡罕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
……
薩末建城外,蘇定方戎裝披掛按劍立馬,雙眼微眯看著城門緊閉的薩末建城池。
將士們卻是早已按捺不住了,高舞刀槍與旌旗,在高呼“踏平康國,還我子民”!
“蘇帥,還等什麼?”左右將軍們都急不可奈了,“攻城吧!似康國那些孬兵與薩末建這等殘垣破壁,最多一兩個時辰就拿下了!”
“不慌急。”蘇定方淡然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保證薩末建城中,我大唐子民的安全。要是我們逼得太急,康國人狗急跳牆了殺人怎麼辦?”
“那倒也是!彆人咱們管不了太多,武夫人可是千萬不能有事!……那就,再等等!”
不到半個時辰,薩末建的城門被打開了。
大門開後,從裡麵走出幾個人來。蘇定方等人前行數步,看到從裡麵走出來的人當中,有武媚娘和蘇憐清!
蘇定方頓時長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還好她沒事,不然我怎麼向慕白交待啊!”
在武媚娘身後一同走出來的,還有康國的三位顧命大臣和新月王妃。
蘇定方下了馬,帶左右鐵甲近衛親自上前。
巴勒裡罕等三人看到迎麵走來虎虎生威的蘇定方,個個縮起脖子,冷汗直流。蘇定方走到他們麵前先是惱怒的悶哼一聲,然後對武媚娘抱拳一禮,“見過武夫人!”
“蘇將軍不必客氣。”武媚娘笑吟吟的道,“這三位就是康國的三位顧命大臣,他們前來,是代表康國投誠大唐的。這一位,是康國王妃,也是我的好朋友。”
“你們既然是投誠,怎麼不見國王親自出迎以示誠意?”蘇定方沉聲喝道,“我乃天朝上將,爾等敝蠻小國無理取鬨尋釁滋事虐我子民,今見天兵來伐伏地請降自是應當。但那小小國王還敢不親自出迎,莫非是敢瞧不起本帥?真正是豈有此理!!!”
蘇定方這幾聲怒吼,中氣十足勢如奔馬,當真把巴勒裡罕等人嚇得麵無人色兩股戰戰。
武媚娘和蘇憐清卻是在暗自忍笑。武媚娘說道:“蘇將軍請息怒。他們的國王……不是不想親自前來迎接將軍,而是,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