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秦慕白率軍抵達大非川軍營。在這裡,他得知了蘭州內地的一些情報,主要是關於蘇定方。
原來,早在一個多月前,正當秦慕白與噶爾欽陵在帕莫離草原生死決戰的時候,蘇定方就已經率軍開赴西域。
由於大唐與吐蕃正式宣戰,而且北方草原也處於戰亂之中,以往對西域有著強大影響力與威懾力的三大勢力,大唐、吐蕃與薛延陀,都無暇西顧了。此時,一直以來都野心勃勃且兵力強大的西突厥北庭,感覺一統西域的時機到了。於是,他號令附屬下的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骨、觸木昆部族一同出兵,以傷愈複出的北庭名將泥熟啜為帥,糾合三十餘萬兵馬,對宿敵——西突厥南庭的牙帳發動了猛攻。
北庭想得很周到,如果能趁大唐與吐蕃無暇西顧的這個大好時機一舉蕩平南庭,那麼他們一統西域就幾乎指日可待。
北庭這樣做,就是要製造一個“一統西域”的既定事實。
等到唐蕃兩國鬥個兩敗俱傷之後,肯定無力再對西域用兵。到那時,“北庭”可能就不再是北庭了,而是一個獨立的強大的西域汗國。到那時,不管大唐與吐蕃誰贏得了勝利,都不得不承認北庭汗國,並無力再染指西域。
南庭遭受強大的攻擊很難抵擋得住,很快就派出了使臣向大唐求救。由於事先早有約定,南庭可汗直接派快使去請蘇定方,請他代表大唐“主持正義”,發兵救援。
蘇定方火速兵發玉門關,並以秦慕白的名義給胡祿部的大首領胡祿屋下達了“軍令”,讓他先行派兵救援南庭,蘇定方自己隨後揮兵便至。
胡祿部本來就是一個腳踏兩船誰也不敢得罪的“雙麵諜”。接到號令之後雖然也整頓了兵馬,但並沒有馬上出擊,而是遙遙觀望。假如在蘇定方趕到之前南庭已經被滅,他們肯定不會傻不拉幾的獨自去對付北庭自尋晦氣。相反,還有可能會趁火打劫,擺出一副助戰北庭的架式在他的主子麵前討賞。
這一切,在秦慕白離開玉門關之前,早已與蘇定方商議清楚。蘇定方心裡非常明白,胡祿部根本不值得信任。但必須先發製人對他下達發兵號令。從不從是他的事情。如果不下達這個軍令,胡祿部就有借口提前站到北庭的一方。到那時,局勢將對唐軍與南庭更加不利。
西域的戰事,已是如火如荼。西突厥南北二庭每日拚命廝殺,死傷無數。與此同時,其他許多西域小國與部落也麵臨站隊與決擇的問題。迫於北庭強大的軍事力量,許多小國與部落投靠了北庭,就連以前歸附南庭的石國、史國、何國、穆國、康國,都紛紛跳反投入了北庭的陣營。
時局岌岌可危,對南庭相當不利。在這樣的情況下,蘇定方當即立斷,並沒有直接揮兵去救援南庭,而是親率兩萬名關西精兵來到高昌國設下一個據點,然後直接前往天山北麓的胡祿部“問罪”。
蘇定方去的時候,幾乎是單槍匹馬。
一直心懷鬼胎舉棋不定的胡祿屋,見到親身前來的唐使既不是秦慕白也不是薛仁貴,當時就相當輕慢。再加上這一次蘇定方帶來的兵馬僅有兩萬餘人,因此這個胡族酋長暗暗拿定主意要去投靠北庭,並要擒下蘇定方作為“謝罪禮”獻給北庭元帥泥熟啜。
這時候,低調隱忍若乾年,一直默默無聞的蘇定方,終於一鳴驚人。
就在胡祿部的首領牙帳裡,他親自揮刀斬殺了北庭派來的使者!然後,憑借他出色的口才、過人的膽識與真實的誠意,與胡祿屋及其麾下的將軍首領們展開了較量。
到最後蘇定方對胡祿屋說,大唐共起勁兵四十萬,關西軍元帥秦慕白已經親自揮兵討伐吐蕃,不日即可蕩平吐蕃。待到秦元帥揮師返回河隴,定要前來收拾西域殘局。此時胡祿部如若背棄前盟投靠北庭,將來必是滅族之禍!反之,如果在這時候助力大唐,則是雪中送炭大功無量。將來論功行賞,胡祿屋首領就是得個國公郡王封賜也不為過!
胡祿屋終於動心,並最終屈服了。讓他屈服的,除了蘇定方的個人魅力與這番有力的說辭,還有此前薛仁貴那支軍隊給他留下的及其深刻的印象,以及西域關於少帥秦慕白的“傳說”。
當初,薛仁貴不過萬餘兵馬而且是疲憊之師,在他胡祿屋的八萬大軍之中殺了個九進九出,關西軍的戰鬥力,至今令他思之膽寒。試想,薛仁貴還不過是秦慕白麾下一員戰將,倘若秦慕白親自揮兵來攻,胡祿部還能留存於世?再者,就連吐蕃梟雄噶爾欽陵都被秦慕白連番擊潰……與吐蕃相比,胡祿一個部落算什麼,他胡祿屋,又算什麼?
……
兩天之後,胡祿屋儘起胡祿部十萬大軍。歸屬於蘇定方的統帥,發兵救援南庭!
正當南庭水深火熱即將潰敗滅族之時,蘇定方率領十餘萬大軍殺到。雙方在白楊河上遊激戰數日,死傷無數。
這場硬仗的最終結局,是蘇定方一戰成名大敗北庭名將泥熟啜,並將敵軍驅趕三百多裡,還一路追殺趕到了北庭的牙帳所在之地,鏃曷山之西。
若非是蘇定方千裡奔襲人困馬乏而且補給中斷,再加上胡祿部與南庭的將領們擔心出師太遠家宅難守而怯步不前不得不退兵,蘇定方差點就一戰蕩平了北庭,徹底了卻後患!
經此一戰,蘇定方僅僅憑借兩萬關西軍,加上運用出色的外交能力合縱連橫組織起來的十萬人馬,一舉擊潰北庭主力三十餘萬,令其元氣大傷一蹶不振——大唐在西域,終於真正的綻放出第一抹異彩,從此威動四海!
蘇定方,也注定名揚天下!
聽到這樣的消息,秦慕白比自己戰勝了噶爾欽陵更加的高興與欣慰。
關西軍裡,最應該耀眼的一顆明星,終於強勢升起。從此,蘇定方就能在西域縱橫捭闔獨擋一麵——這對大唐、對他秦慕白來說,都是件絕好的事情。
細思之後,秦慕白下筆給皇帝李世民上書,肯請朝廷賜賞蘇定方的功勞,並改封他為安西大都護。秦慕白自己,則是心甘情願讓出大都護一職,繼續擔任“蘭州大都督”,坐領河隴。
朝廷會不會批,秦慕白不清楚,也並不真正關心。他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分功”。
與大多數為官為將之人的“貪功”不同,秦慕白一向熱衷於將功勞分給更多的人。一來,可以免讓自己鋒芒太露功高震主;二來,成全他人,其實也就是充實自己。
就比如,今日蘇定方一戰成名平步青雲,又怎麼可能忘了秦慕白往日對他的種種提攜與照顧?
多一些強有力的輔翼與忠誠的朋友,往往比光顧著自己壯大實力有用得多。
帶著好心情,秦慕白終於回返到了鄯州。河隴百姓聽聞秦慕白凱旋歸來,出城六十裡夾道歡迎,一路歡呼高歌彩旗鑼鼓,熱鬨喜慶的氣氛到達了極致。
秦慕白將兵馬安頓在城外軍營,便與薛仁貴等眾將一同進城,先去臨時都督府拜會留守後方的江夏王李道宗。
回家的感覺,的確是不錯。雖然已是疲累到了極致,但秦慕白等人一路馬蹄輕快談笑生歡,轉眼就進了城到了都督府前。
就連重傷臥榻被一路抬來的宇文洪泰也吵嚷嚷的急著要進府,但有一個人卻步不前了。
“你們先去吧,我自己去驛館休息就好。”阿史那血蓮對秦慕白說道。
秦慕白一聽這話不對勁,便叫其他人先行進府,將血蓮請到一邊問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不想進去。我不喜歡這種熱鬨。”血蓮淡淡道。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尋思道,這一路來血蓮的情緒都有點低落。我們再怎麼高興,她也無動於衷,可能是感覺這些歡喜都與她無關,自己隻是個局外人。
是我讓她沒有歸屬感與安全感麼?
“血蓮,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秦慕白握住她的手,溫言細語道,“等過幾天,我們就成親,好麼?”
血蓮一怔,撇開臉去,“我不嫁。”
“什麼?”秦慕白也一愣,“你都……快是孩子他娘了,怎麼還不肯嫁?”
“不為什麼,不嫁就是不嫁。”血蓮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瞥了秦慕白一眼,說道,“懷了孩子就一定要嫁麼?我可以自己將他生下來,將他撫養長大。在草原,隻識其母不識其父的孩兒多了。不要用你們漢人的俗規來約束我。”
“呃……”秦慕白一時愣了,“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嫁我?”
“怎麼,也不嫁。”血蓮說得相當堅決,一把甩開秦慕白的手大步走去,並回頭道,“不許追來!——你知道,我一向最討厭彆人強迫我做任何事情!”
秦慕白呆立當場,一時居然有點不知所措。
前世今生,閱女無數自詡情場老手,沒想到,居然在血蓮這裡吃了這麼大一個鱉!
“這是為什麼呢?”
正嘀咕著,身後走來一人。秦慕白回頭一看,頓時欣然,“妍!”
“你回來了?”陳妍微然一笑上前,秦慕白握住她的手。
“知道她為什麼走嗎?”陳妍朝血蓮走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你都看到了?”
“問你話呢!”
“呃……”秦慕白愣了一愣,搖頭,“這回,我是真的心裡沒譜了。可能是我之前冷淡她虧待她了吧!”
“我想,更應該說是你不夠尊重她才對。”陳妍說道,“一個女人,不管她的出身是高貴還低賤,都希望她的男人能夠重視她。男人一輩子可以擁有很多女子,可是女子隻能嫁一個男人。這本就不公平了,你還把婚娶的事情說得如此兒戲,讓她情何以堪?原本她還是個草原的貴族公主——你至少也要拿出一點誠意來才對!還有,她老是這樣無名無份的與你形影相隨出入各種場合,心中肯定尷尬。雖然她是來自風俗簡易的草原,但女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哎,說了這麼多,你就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吧!”秦慕白撓了撓頭,像偷吃被逮了個正著的小孩子,訕笑道,“其實……我也就是一時酒後糊塗,那個……不小心犯了一點錯誤。但事已至此,我肯定得認賬。問題是……”
“行了,彆說了。這種沒良心的話你也說得出來!”陳妍又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歎道,“你總是這樣!一會兒肯定得挨罵——賊軍校,臭男人,有你好受的!”
“呃?!——”秦慕白大大的一愣,“高陽公主來了鄯州?媚娘呢?”
“媚娘帶著她的商隊去了西域。我與高陽在蘭州閒不住,就隨媚娘一起來了鄯州等你班師凱旋歸來。”陳妍說道,“至於詳情,你回去慢慢了解。現在我去找血蓮,希望能勸她回來——彆衝我傻笑,我是看在與血蓮相識一場和秦家骨血的份上!不然,連我都想罵你幾句了!——拈花惹草,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