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步步為營揮軍北上的關西軍,剛剛將軍屯移至往日噶爾欽陵屯兵的晴羅原以北,吐蕃的使者到了。
這一次吐蕃的使者不是來請和的了,而是送上了噶爾欽陵的戰書,與侯君集的遺物。
秦慕白看了戰書,書中除了噶爾欽陵慣用的各種挑釁之辭,還明確告訴了秦慕白,噶爾欽陵已經起“傾國之兵”,來與秦慕白決戰。
詢問使者,秦慕白得知了關於侯君集一切的詳細情況。
秦慕白拿著侯君集的三件遺物抱起一大甕酒,將自己關在了帳內,誰也不見,包括李恪。
到了第二天,秦慕白依舊沒有出來。李恪等人倒是沉得住氣,卻有一個人不耐煩了。
當晚,秦慕白所在的帥帳後帳被利刃刺開,一名女子闖了進來——阿史那血蓮。
帳中一片狼籍酒氣衝天,秦慕白抱著酒甕臥倒在地上,如同死人。
血蓮慢慢走到他身邊,蹲下身來,借著燈光看到,秦慕白的臉上淚痕未乾。
血蓮的心中頓時揪疼,伸手準備去將秦慕白扶起來,秦慕白卻在這時突然醒來猛一揮手,將血蓮一臂打開險些摔倒。
“秦慕白,你還是不是男人?”血蓮頓時惱了,“我好心好意來關心你,你卻打人!還有,哪有男人偷偷躲起來哭的!!!”
秦慕白吃力的抬頭睜開昏昏醉眼,含糊不清的喃喃道:“血……蓮?”
血蓮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莫名的酸楚,剛才的怒氣頓時一掃而空,急忙上前來將他扶起。
秦慕白坐到了椅子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直直的盯著帳篷頂子。
“你怎麼了?”血蓮輕聲的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像你這樣傷心。沒想到,你也會哭……”
“你沒想到的東西多了。”秦慕白表情呆滯的喃喃道,“我不僅會窩囊的躲起來哭,還會很黑心的去害死最信任我的人。”
“不會的!你是真性情的好男兒一點也不窩囊!更不可能黑心的去害誰!”血蓮肯定的說道。
“你知道什麼呢?其實我也有十分懦弱與黑心的一麵。”秦慕白轉頭看著血蓮,苦澀的一笑,說道,“這世上不容許男人有眼淚,所以我隻好躲起來哭。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腹黑,隻是手段有著偽善與醜陋的區彆罷了!”
“我不明白,你怎麼就黑心了?”血蓮眉頭皺起。
“侯君集,是我害死的……”秦慕白,酒後吐真言。
“不會吧?事情的前因後果,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不能怪你!”血蓮驚訝道。
秦慕白苦苦的一笑,說道:“你養過獵狗嗎?”
“養過啊!突厥人都會養獵狗。”
“獵狗給你看家護院時,你會不會將它拴住?”秦慕白問道。
“當然了!”血蓮說道,“除非是出去打獵的時候,否則獵狗肯定是要拴住的,不然誤傷了鄰居或者牲畜怎麼辦?”
“我就沒拴。”秦慕白冷笑一聲,抱起酒甕來又要喝。
血蓮急忙奮力搶了過去,伸出雙臂來抱著秦慕白的胳膊肘兒,小聲道:“其實,好多人都想到了侯君集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但是……事情畢竟是侯君集自己乾出來的,他的命運結局由他自己決定,怎麼能怪你?”
“怎麼就不怪我了?”秦慕白突然大喝一聲,“如果我一開始不想利用侯君集、不去找侯君集,他就不會有今天!!!”
血蓮一時無語以對,歎息了一聲道:“慕白,雖然我不懂你們漢人的為官之道,但早年我曾聽我父親說過,居高位者不能患得患失。總有一些人因你而活,總有一些人因你而死。縱然侯君集是你間接害死的,但是……我猜想,侯君集這樣身份敏感的大人物,如果沒有你們的皇帝的默許,你也是不敢去動請他的吧?”
“你很聰明……”秦慕白再度苦笑,“看到侯君集的三件遺物了麼?皇帝賜的劍,衛公贈的書,我給的酒壺。在他心中我們這三個人一定很重要。但是他的悲慘結局,卻正是我與皇帝一手造成的!——血蓮你說,我是不是很黑心、很該死?”
興許是飲酒過多當真醉了,不僅是酒後吐真言連眼淚也更容易流出。
此刻,秦慕白便潸然淚下。
“果然是這樣啊!”血蓮歎息一聲,搖頭道,“所以這更不是你的錯了,這是帝王的心術!——皇帝先貶了侯君集,然後再默許你去破格啟用他豎立恩德,這樣一來侯君集就肯定為你死心效力了!……人心,的確是可怕!但是慕白……”
“沒有但是!!”秦慕白突然沉吼——
“從一開始,我就是把侯君集當作了獵狗、長槍!我讓他去噬咬與刺傷我的敵人,並隨時可以犧牲與放棄!”
血蓮頓時愕然,“慕白,這樣的話你不應該說出來的!”
“是啊!這樣的事情很多人都乾過,但說出來的人真正少。”秦慕白自嘲的笑,任由臉上眼淚不停的流,說道,“這一仗就算是勝了……我付出的代價也實在是太大太大。萬千陣亡的將士,我父親,侯君集,他們都已離我而去。說實話,我已經開始憎恨戰爭、厭倦官場。因為隻要我置身其中,就要每天麵對死亡與殘酷,應付各種勾心鬥角與爾虞我詐。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願不入仕不為將。我累了,我真的好累……”
血蓮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在她麵前流淚。更沒有聽到一個男人,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讓人心碎的傷悲。
血蓮的眼睛也紅了,情不自禁的抱住秦慕白,緊緊抱住。
“侯君集!你回來啊,我要與你……痛飲三百杯!”
“慕白,你彆說了!”深受感染的血蓮突然哭泣起來,緊緊抱著秦慕白央求道,“我求你了好嗎,你彆說了,也彆哭了?我的心好酸、好酸!!”
秦慕白卻不自禁的哭出了聲來,痛哭流涕。
曾經在祭奠亡父的時候,他也未嘗哭得如此傷心。
血蓮抱著他,沒來由的跟著哭得一塌糊塗。
也不知如何,是何時,兩人的嘴唇就吻到了一起,便如同天雷勾動地火一些般,熱烈、急切。
秦慕白已是醉到接近不省人事,不該說的說了,眼下不管他該不該做的,也憑著本能去做了。
血蓮本該清醒的腦子此刻卻化作一片混沌,隻知道生澀與熱烈的回應秦慕白的一切動作。
直到她自己變作一絲不掛,下體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時,她才猛然幡醒並大叫了一聲,一口重重的咬在了秦慕白肩膀上。
兩排血口印!
……
天光大亮了,軍營裡操練兵馬的號角聲,將秦慕白喚醒。
頭很痛很痛,秦慕白幾乎起了不身。迷迷糊糊的感覺身邊有人,側目一看,居然是酣睡的血蓮。
秦慕白頓時醒神……“媽呀,我昨天乾什麼了?”
血蓮也突然醒了過來,看到秦慕白這樣,突然一轉身背了過去。
秦慕白愣了半晌,轉過身去抱她。
“彆碰我!!!”血蓮突然大叫,緊縮著身子蜷作一團,雙臂死死抱在身前。
“血蓮,我……”
“你什麼也不要說!”
“好吧……”一時間,秦慕白也的確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隻好試著起身爬出被子,“你好生休息,我去軍營走走。”
“不許走!!”
“呃……”秦慕白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好吧,那我再陪你一會兒。”
二人就這樣躺著,同蓋一床被子,卻誰也不碰誰。
過了許久,血蓮動彈了一下,秦慕白轉頭看她,二人四目相對。
血蓮的眼中,有羞澀,有慍怒,也有眼淚。
“對不起,血蓮,我……不是故意的。”秦慕白一時語塞,口不擇言。
“你是想說,你隻是酒後亂性,根本就不喜歡我,對嗎?”血蓮的眼淚大顆落下。
“不是。”秦慕白急忙伸手去抹她的眼淚,“我喜歡你,但是……”
“沒有但是!”血蓮咬著嘴唇,“你若是男人,無論做了什麼就都不要後悔!”
“沒有但是?……這話聽著耳熟……”秦慕白愣了一愣,“昨天晚上,我跟你說了什麼?”
“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血蓮道,“你說你很懦弱,很黑心。”
秦慕白呆滯當場,“我不是讓近衛把守不讓任何人靠近我軍帳三十步以內麼?”
“我要來,誰敢擋?”血蓮很有點惱火,卻突然又一笑,“其實我是偷偷摸到你帳後,劃開了帳篷自己進來的!”
“啊?”秦慕白突然放目四看,果然,頭頂方向的帳篷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從那裡可以看到泄入的陽光。
“他媽的,被人看了活春|宮了!!”秦慕白突然大叫便準備跳起身來。
“你叫什麼!”血蓮突然好笑的扯住他,“都知道是你的帥帳,除了我誰還會靠近?”
這一折騰,被子鬆散開來,秦慕白看到了被中乍泄的春光。
狂咽口水。
血蓮這身材……真是驚豔到殺人啊!
“轉過身去,不許看!不然我挖了你眼睛!”血蓮急忙扯過被子死死裹住身子,“把我衣服拿來!”
秦慕白又驚訝又好笑,轉頭一看,房間裡橫七豎八到處扔著衣服,最誇張的是有件彩綠色的輕薄衣物被掛在了離榻十步開外的鎧甲架子上——那明顯是血蓮的內衣嘛!
“昨夜……我們倆個到底乾了些什麼呢?”
秦慕白,迷茫了。
一個時辰後,戎裝披掛的秦慕白騎著威風凜然的大馬,出現在了大校場上。雖然臉色還有點蒼白憔悴,但精神頭還算不錯。
李恪與李大亮、秦通、李君羨等人一同在將台上,觀摩薛仁貴率領秦慕白的翊府越騎,在操練陣法突襲與騎射奔射。眾將不時爆發出陣陣叫好。
“薛仁貴果然是不世出的將才啊!”戎馬半生的老將軍李大亮大笑讚賞,“他不光是武藝出眾,帶練出來的騎兵更是精銳中的精銳,一點也不比當年秦王府的玄鐵騎差呀!”
“的確!”曾在百騎供職的李君羨也讚道,“不愧是關西軍第一猛將!號稱天下精兵的百騎,也不過如此了!”
“你們彆太誇他,會誇壞的。”秦慕白下了馬走過去,笑道。
眾人看了秦慕白一眼,見他神色自然,各自放心。
李恪上前來說道:“慕白,噶爾欽陵已經下了戰書,並在集結兵馬。看來大戰之日馬上就要到來。我軍卻還有半數留在大非川歇養,尉遲敬德那邊也還沒有消息,如何是好?”
“彆擔心,噶爾欽陵也就是使了個先聲奪人虛張聲勢的手段。其實,他就是怕我們太早進兵,不給他準備的時間。”秦慕白微微一笑,說道,“被侯君集這一攪,吐蕃已是元氣大傷。想要整起傾國之兵來與我決戰,談何容易?沒個三五個月,他連兵馬糧草都籌措不齊。而我們的將士,頂多再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就能適應這高原氣候了。到那時——就是我關西軍挺進高原,劍指邏些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