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滯留京師未歸,秦慕白隻好一人承擔起襄州的軍政要務。皇帝如此重視襄州祭禮,還派了個專會雞蛋裡挑骨頭、崇尚“完美主義”的宰相蕭瑀來當監工,秦慕白暗暗叫苦。
一連兩日,秦慕白都將襄州治下的大小官員將佐彙聚到一起,商議與安排各項工作。總的來說,有三件大事:
一是,提前安排好太子與江夏王的行轅。既是朝廷大祭禮,想必到時來的官員不在少數,至少,東宮與江夏王府就要來不少人。因此,行轅府第不能太小。按蕭瑀所說,是要“新建”,但短短的三個月時間哪裡可能臨時建起兩座大府第?而且他們隻是稍稍住一下便走,這可是有夠勞命傷財的。秦慕白可是本地父母官,到時廢的人力物力可都是“自己的”,因此他尋思對策,將此前被捕落網的兩名襄州巨富——歐陽君與段榮基的豪宅府第征用了過來,加以修繕與適當改造,用作太子與江夏王的府第絕無問題。
其實太子與江夏王那邊,秦慕白倒是不擔心,唯一讓他擔心的是蕭瑀這個吹毛求疵的老頭兒,會不會同意。因此,務必提前說服他才行。
第二件大事,就是煬帝陵寢那裡的重大土木工程。秦慕白問過蕭瑀的意見了,蕭瑀是說,要將西河漕這一處沼澤與水港,改造成一處適合車馬出入的皇家園陵。陵寢地宮所在的石子坡上,要建起“明殿”(露出地表的宮殿),用來陳列一些前隋的文物與碑文述記等物,楊廣的棺梓可置於地宮,但屍身必須另用香料作防腐處理,披金衣,置玉棺……
這些個要求,直把秦慕白的頭都聽大了。光說改造西河槽——方圓幾十裡的一處水窪,要改成陸地,那不是移山填海了麼?如不動用數萬民夫勞力,豈能辦到?
其實說白了,所謂的祭祀楊廣,隻是一次皇帝的政治作秀,根本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勞命傷財。可是沒辦法,蕭瑀就是這樣一個頂真的人,又特彆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數次被貶後他一直未得重用,心中定然鬱鬱寡歡。這次好不容易被委以一次“重任”,肯定是想乾得出色一點,以顯示自己的“能力”。
可是秦慕白真想罵一罵這個老頭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來,勞命傷財鋪張浪費不是貞觀大唐慣有的風格,二來,短短的三個月時間,哪裡能夠達到他的要求?彆說三個月,就是三年也未必行哪!
沒辦法,這還得秦慕白去找蕭瑀討價還價。如不降低標準,這差事沒法兒辦。
這剩下的第三件大事,就是妥善安置好蕭瑀及其隨行的一乾人等。蕭瑀南下,除了帶來一千餘名禦林軍將士準備用來戍備煬帝寢陵,另有工匠數百,以及數以萬石計的各類建材、糧草、銀錢等物資。其中不乏黃金水銀這些比較貴重的物品。這件事情,隻能著落在軍方的身上了,因此,秦慕白讓龐飛去負責,讓襄州軍府的士兵們,臨時建起了一個大軍屯,專用來安置蕭瑀帶來的這些人畜與物資。
說來容易,辦起來可是真繁瑣又複雜。一晃十天過去了,蕭瑀見襄州上下忙亂成一團,但他要的府第沒看到,西河漕的工程也未動工,因此老大不樂意了,連連派人來催促,最後沉不住氣,要叫秦慕白去館驛見他。
秦慕白忙得焦頭爛額也正憋著一肚子的火,巴不得去館驛會他一會。
時值盛夏,天氣炎熱又潮濕,極多蚊蟲。從北方關內來到荊襄濕潮之地的蕭瑀,水土不符極不適應。心火上揚加上公事不順,他的脾氣變得越發古怪與暴燥。秦慕白來到館驛的時候,幾乎就可以嗅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火藥味。
“秦慕白,你來得正好!”不等秦慕白進門坐下,蕭瑀衝上來就連珠炮的發飆了,“你為何不按本閣吩咐的辦事?你建的官第何在?西河槽的工程為何遲遲不見開工?”
“蕭閣老!!!”秦慕白一下被他點燃了怒氣,大喝一聲,直把蕭瑀駭得渾身一彈,眼睛直翻差點魂飛天外。
眼見蕭瑀這一怔一愣如同丟了魂的表情,秦慕白是又好氣又好笑。
“請聽卑職一言!”秦慕白說道,“你提出的要求,根本就是非人力所能及。”
蕭瑀本待是心火旺盛就要官威大發的,但被秦慕白這虎虎生威的一嗓子滅了許多氣勢去,但見秦慕白火氣比他還要旺,他生咽了一口唾沫,小聲道:“真有如此嚴重?”
“蕭閣老,我看您老人家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秦慕白也就不客氣了,直言說道,“三個月的時間,你讓我排乾方圓幾十裡的水澤,填平沼窪建起明殿,這可能麼?彆說是三個月,就算是三年也不行!要不你明日登船,與我到西河槽去看一眼?那裡可是通連漢江,你這不是讓我移山倒海麼?至於太子與江夏王的行轅,我已選好。兩處豪宅加以裝飾與整修,一定能讓太子與江夏王滿意。若有不妥之處,段段輪不到你蕭閣老來頂罪,秦某人自會提頭去見他們!”
“呃!……”蕭瑀被駭得震了一震,忙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秦將軍,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怒呢?”
秦慕白長籲了一口氣平緩怒氣,說道:“卑職出言無狀,還請閣老海涵。但是,小小的一個襄州之地,實在無法在短時間之內,將事情做到儘善儘美,達到蕭閣老的要求。西河漕的工程一事,可以在閣老看過地形之後,再行商議。隻是這兩處行轅,卑職無論如何都堅持選用舊宅加以改造,而不是新建。”
“但是……太子可是國之儲君,離京南下,且能沒有行轅?讓他窩居他人舊宅,這若傳將出人去豈不是有損皇家威嚴?”蕭瑀仍不死心的說道。
“當然不會。”秦慕白說道,“非但不會有損皇家威嚴,反而還會讓天下人知道,我大唐太子克勤克儉堪為天下表率。皇帝陛下不是一直提倡節儉麼?這不是正好?”
“呃……好吧好吧,就依你。”蕭瑀連連擺手,都有點節節敗退的味道了。
“多謝閣老。如此,卑職先行告退了。明日辰時,卑職會派人來到驛館來接閣老,一同前赴西河漕一行。”秦慕白拱了下手,大步就走了,才不想和蕭瑀多說廢話。
“呃……”蕭瑀看著秦慕白大步流雲的身影,愣了半晌沒回過神來,喃喃道,“臭小子,居然這麼凶?簡直就是不講理嘛,欺負老人家!”
走出了驛館,秦慕白是又痛快又好笑,心道:跟蕭瑀這樣的酸老頭,沒什麼道理可講。你給他三分顏色,他必定開起染房連鎖店。擺明了他隻是個監工和象征性的人物,事情都是我來乾,犯不著聽他的。這以後,我就愛怎麼整就怎麼整了,一切便宜行事,我還犯不著害怕他因這些事情去皇帝那裡告我的狀,更不怕得罪他。
諸事繁多,秦慕白沒想多作停留。出了驛館正待上馬,突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叫他:“咦,這不是秦將軍麼?”
秦慕白回頭一看,一個中年漢子,極為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閣下好生眼熟,可是秦某舊識?”秦慕白停在馬邊,問道。
“哈哈,秦將軍真是貴人多健忘。”那漢子上前來拱了下手,笑道,“將軍與令尊大人的虎頭鏨金槍,還堪用否?”
“哦,想起來了!”秦慕白一拍額頭,笑道,“原來是將作監左校署的塗署令,你瞧我這記性,真是差勁得緊。”
“無妨無妨。將軍這樣的大人物,偶爾不記得小人這樣的小角色倒也正常。”塗署令笑嗬嗬的道。
“塗署令這麼說可就見外了。怎麼,你也跟隨蕭瑀一起南下,來了襄州?”秦慕白問道。
“是啊!我們左校署有一半的工匠都來了。”塗署令說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到了這裡水土不符,住在臨時軍屯裡,茶飯難吃蚊蟲極多夜夜輾轉無法入睡,可苦壞了我們。要說,都怪那蕭瑀。其實聖上也就是隨口一句,讓他來負責打點祭禮。他倒好,非把這前隋皇帝的祭禮,打點得比祭祀先帝還要隆重。得了聖諭後,他主動請命皇帝,說如此重大祭禮,朝廷須得派出皇室貴胄方能表達誠意。皇帝金口已開,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了蕭瑀的諸多無禮請求,派了太子與江夏王來襄州與吳王一同主持祭禮。這下好啦,連太子都被他蕭瑀搬動了,還能不興師動眾嗎?於是……我們這一千幾百號人,就都跟著他南下了。哎,真是晦氣!”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牽著馬招呼他一同前行,邊走邊說道:“你們還好了,襄州這裡才算是苦。罷了,先不說這些。你到館驛來是找蕭瑀的麼?”
“是啊!”塗署令說道,“我們同行的幾個署令官員,都耐不慣軍屯裡的生活,好多人上吐下泄的鬨肚子,全身上下被蚊蟲咬得沒了一寸爽利的皮膚了。於是想一同搬回館驛來住。方才專程來此向蕭瑀討要鈞令的。”
“算了,你就不必去找他了。他現在一肚子怨氣,肯定逮誰罵誰。既然你是我的老熟人,那我就順手幫你一把好了。”秦慕白笑道,“帶上和你相熟的那幾個左校屬官員,住到襄陽縣裡來吧,我負責替你們租一處環境舒適的客棧。但是記得,彆驚動太多人。”
“如此,真是萬謝秦將軍了!”塗署令聞言大喜,急忙彎腰拱手的作揖行禮。這就好比,原本是該野外露宿,住簡易帳蓬,吃大鍋煮的軍隊夥食,突然一下住進了免費的五星級酒店,他能不開心麼?
“舉手之勞罷了,不必言謝。”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今後說不定,我還要勞煩塗署令幫我打造兵器甲械的呢,到時不要推辭就好。”
“哈哈,那定然不會。秦將軍但有吩咐,隻管說來。反正塗某也是吃得朝廷俸祿,替誰辦事不是辦,何不襄助秦將軍呢?”塗署令倒也爽快,大笑道。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一亮,說道:“你還彆說,眼下,我還真有一件棘手的活計,需得高手匠人相助。不知塗署令你……”
“但有吩咐,再所不辭!”塗署令正色拱手道。
秦慕白盤算了片刻,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塗署令,要不咱們做個買賣如何?”
“什麼買賣?”
“你若幫我製成這件器物,我非但私下饋贈你十萬錢,還保舉你到襄州刺史府來做個曹正官員,如何?”秦慕白說道。
“啊?”塗署令一聽,驚呆了!
十萬錢,本不是一個小數目,這倒也罷了。最是誘人的,是襄州刺史府的曹正官員這個東西。雖說將作監左校署的署令,也是個六七品的官員,但說穿了,隻是一個工匠藝人。仕農工商四大社會階層,他這個署令雖有品銜,但無任何社會與政治地位。
但襄州地方刺史府的曹正官員就不同了,那可是手中有實權的“部長”。如果進行官職調換,那他姓塗的實際上就是完成了由“工”到“仕”的階級轉換。這也許是他一輩子也無法完成的“創舉”。
“秦將軍,你此言當真?!”塗署令當然不敢相信。
“你看我像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麼?”秦慕白認真的道。
“好!卑職就接下這份差事了!十萬錢斷斷是不敢收受,隻要事成之後秦將軍兌現諾言,將卑職調到襄州刺史府來供份差事,卑職塗有海的這條性命,就當是賣給將軍了!”塗署令信誓旦旦的道。
“好極了。現在,你就跟我走吧,上馬!”
二人同乘一駒,到了襄陽城外的“科研所”。至從秦慕白將牛五指師徒四人接來以後,曾對這裡屢次加以修繕,現在已是成了一處環境清幽又僻靜安寧的所在。各類工具材料與器械都十分完備,大雷二雷與三雷這三個老頭兒,日夜就在這裡鑽研範鑄那尊大炮,忙得不亦樂乎。衣食住行也都有人伺候,反正絕不會虧待了他們。
秦慕白將塗有海領了進去,和三個老頭兒相互做了引薦。老頭們聽說這是秦慕白從長安請來的“高手範鑄師”,都對塗有海肅然起敬。
秦慕白便讓塗有海看了大炮的圖紙,問他可有把握。
塗有海輕鬆的一笑:“秦將軍,這可比那鋼琴好製多了!也就是範鑄打磨有點吃力,但隻是個力氣活兒。關鍵還是在於鐵水出爐時的溫度要掌握好,如此,可保炮管的管壁經得住高溫與重壓。”
“高手就是高手!”秦慕白豎起大姆指來誇他,“那就交給你了!”
“慢著!光我一人肯定不行。三位老師傅請恕我無禮。凡我範鑄一行,必有幾人下手從旁配合,換了生疏之人肯定不行。我自有幾名小徒雜廝也一並來了襄州,正好當我副手。”塗有海對秦慕白說道,“待卑職前去將他們喚來,即刻就可以開始替秦將軍範鑄大炮!”
“好,好極了!”秦慕白欣喜的大笑,又對三個老頭兒道,“三位老師傅,你們可也彆想閒著。塗師傅鑄炮,你們配製五指神雷,各自分工,一個不能少呀!”
“老朽等人謹當遵命!”
秦慕白心中暗暗歡喜,想道:如果塗有海真能範鑄大炮成功,那就有得爽了。有什麼東西比這玩藝摧城拔寨還厲害呢?再者,如果將這樣的大炮裝載到神魚飛艦那樣的軍艦上,無論水戰、海戰,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敵得過大唐水師?
轉念一想,秦慕白又想笑:看來蕭瑀這老頭兒,誤打誤撞也乾了些好事!要不是他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多此一舉,塗有海這些人哪能出現在襄州啊?!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