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劍客的美眸中星芒略閃,卻是無動於衷的淡淡道:“沒有。我們彼此之間僅有傾吐思念與愛意的飛鴻之書,莫非這也要拿給你看麼?”
“你誤會了。”秦慕白說道,“我懷疑祝成文生前曾私藏下一本重要的賬薄,裡麵記載了許多錢物的收支進項,其中就有涉及一些貪官汙吏。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那些人當中。因此,要想找出凶手,那本賬薄至關重要。如果你有,不妨拿給我。”
“沒有。”女劍客輕吐出二字,淡淡道,“如果有,我還用得著在這裡蹲守麼?肯定直接去找人報仇了。”
“那好吧!”秦慕白點點頭,說道,“今日你傷了我兩個屬下,但我也不與你計較了。你好自為之,咱們就此彆過。你若有什麼線索,可以到絳州稷山縣的府兵軍屯來找我。報上我名,自然會放你進去——秦慕白。”
女劍閣聞言略為一動:“你說,你叫秦慕白?”
“姑娘莫非識得在下?”秦慕白有點驚訝的道。
“剛剛認識。”那女劍客美眸流轉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馬上又轉過頭去,淡然道,“曾與家夫書信中見過你的大名,說你是長安一等一的風流人物,現今皇上麵前的大紅人。家夫喜愛書法與曲藝,對風行於長安的琵琶技藝很感興趣,於是提到了你,說你是當今‘一代宗師’,若有機會去長安,倒想去拜會。沒想到,今日在這裡卻能見到你,而且你還是來祭奠家夫的。他若泉下有知……”
秦慕白點了點頭略作尋思,問道:“那你夫君在與你的通信中,有沒有提到過‘廖立榮’這個人?”
女劍閣聞言嬌軀一滯,轉過身來正視秦慕白:“有!他是家夫的同僚屬下,也是他在稷山唯一的知己好友。二人同是出身貧寒又同榜明經登科,同時到了稷山縣為官。再加上同好書法與曲藝,又在同一衙門為官,因此意氣十分相投。早晚相處同進同出,就如親生兄弟一般。家夫在來信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他,說雖在異鄉,卻有了親人兄弟。過年朝節,廖立榮還會給家夫的孩子寄來禮物,書信之中噓寒問暖,十分親近。”
“哎……”秦慕白嘖歎一聲,搖頭。
“為何歎氣?”女劍客疑惑的道,“家夫之死,莫非與廖立榮有關?我來到稷縣後發現此處爆發洪澇,稷山縣縣城一片窪洋。本想先找到廖立榮,卻無從尋起。他如今何在?”
“被我關押著。”秦慕白的嘴角輕微翹起,勾勒出一個滿帶嘲諷與不屑意味的弧度,說道,“如不出所料,祝成文之死,廖立榮就是最直接的凶手。”
“什麼?!”女劍客頓時驚悸的嬌斥,“這不可能!他是家夫遠在異鄉唯一的朋友,二人同住在縣衙相依為命,彼此衣褲都是同穿,就如同親兄弟一般!”
“你最好是接受這個事實。”秦慕白搖了搖頭,歎息道,“遇人不淑交友不慎,祝成文真是個悲情人物。雖然我從沒有見過他,但從這些日子的調查與你的口述之中,我不難了解到,他就算不是一個青天父母官,也至少是一個恪守本份頗有節操的人,不大可能是什麼奸邪之輩。卻可惜到頭來,害死他的卻是最信任的、唯一的朋友!”
“我仍是不信!”女劍客似乎有些咬牙切齒了,冷哼道,“除非我見到廖立榮,親耳聽到承認這些!”
“那就走吧!”秦慕白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正好順路。”
女劍客雙手抱劍低頭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輕吐一句:“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當然可以不信。”秦慕白撇了撇嘴,對另外兩名小卒招了下手:“我們走。”
“站住!”女劍客一聲清斥宛如鬼魅般的身形飄閃,擋在了秦慕白的麵前,一雙星眸直杵杵的看著他,仿佛要用眼神將他洞穿一般。
“我跟你走!”
“請隨意。”秦慕白微然一笑,繞過她身側信步朝前走去。兩名小卒捂著仍在溢血的肩膀,滿懷敵意的怒瞪了她幾眼,快步跟上。
三人結伴走在前麵,女劍閣不緊不忙落後五六步的跟著。一名小卒說道:“將軍,此女太過凶煞,而且來路不明。我們就這樣帶著她……當真妥當麼?”
“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言。”秦慕白說完不再言語了,兩名小卒雖是對那女人一肚子的怨氣,也不敢再多嘴。
一行人來到馬車處,在此看馬車的小卒驚訝的道:“咦,你們兩個怎麼傷著了?……還多了個黑衣女人?”
“是女鬼!”小卒甲惱火的啐了一口罵咧道。
“閉嘴!”秦慕白斥道,“技不如人,就得認命。誰叫你平常不好好練功?”
“是……”小卒甲低下頭,不再多言了。
女劍客走上前來,星眸流轉瞟了在場四人一眼,掏出一瓶藥扔給小卒甲:“自己敷上。”
“多謝好意,不必了。”小卒甲將藥瓶扔回給她,悻悻道,“咱自己有。”
“噢,我倒是忘了。”女劍客收起藥瓶,哂笑一聲,說道,“秦慕白將軍的麾下,那可都是堂堂的皇家禦率,而且都是出身仕家的子弟,用的當然都是好東西了,怎麼看得上我們這種次品。”
“懶得跟你說,否則將軍又要罵人。”小卒甲忿忿的瞪了她一眼,不再搭話。
女劍客卻冷笑起來:“久聞百騎大名,號稱人人皆能以一敵百,沒想到竟是如此膿包。技不如人打輸了還不肯服氣,小家子氣。看來,也是浪得虛名嘛!”
“你!……”三名小卒同時氣煞,恨不能生吞了這個囂張的女人。百騎從組建至今,還從來沒在誰麵前吃過這種鱉,也難怪他們如此動怒了。
秦慕白婉爾一笑:“姑娘,你的武藝是很厲害,或許連我也難以敵得過你。但是陣前衝殺以少勝多,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你行麼?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到那種時候,一百個姑娘這樣的人,卻未必比一百名百騎將士管用。”
“貧嘴!”女劍客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四個男人,嬌軀一扭徑直登上了車,堂而皇之的坐了進去。
“咦!這野蠻的小娘們好生無理!”三名小卒有點惱了,“將軍都還沒登車,她倒是先進去了!”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必大驚小怪。”秦慕白不以為意的笑了一笑,“登車,走吧!”
“我是不願意和這野蠻娘們同坐一車的,咱沒有將軍那等心胸,看到她就來氣!”之前被她傷了的兩名小卒氣乎乎的從馬車上卸下一匹馬,騎乘了下去。另一人趕車,秦慕白和女劍閣同坐在了車廂內。
馬車搖晃,車廂裡燃了一盞鬆油燈,昏暗莫明。
女劍客一身湖絲黑衣,黑披風,仍沒有脫下頭戴的黑紗宮沿帽,昏黃的燈光之下顯得頗為神秘。隱約之間,隻能看到她一雙星亮的眸子靈魂的閃耀,握劍的手掌雪白如玉,纖纖十指卻如青蔥一般,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整天練刀弄槍的粗人。
“姑娘貴姓芳名?不然我不知道如何稱呼你?”秦慕白問道。
“業已嫁人,姑娘這種稱呼就不必了。”
“那夫人貴姓芳名?”
“我很顯老麼?”女劍客聲音裡透出一絲慍意,“雖已許嫁,卻未過門。雖為人母,卻未出閨閣。”
“你這人真逗,很喜歡饒舌摳字眼麼?”秦慕白不禁笑道,“懶得問了,以後我就叫你黑姑娘,反正你喜歡穿一身黑衣服。”
女劍客斜睨了秦慕白一眼,一字一頓如同砍菜切瓜般乾脆利落,又有些冷若冰霜的說道:“娘家姓陳,名妍,家夫給我取字碩貞。”
“陳妍,陳碩貞……”秦慕白默念一聲點了點頭,突然心頭驚訝的一顫,愕然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女人!
陳碩貞?!
好熟悉的名字啊!
秦慕白曾記得,21世紀的時候有一次去杭州旅遊,應邀到一個淳安縣的朋友家去玩。曾在那裡見識到了兩處特彆的景觀——天子基和萬年樓。
相傳,在唐朝永徽初年的時候,出了一名曆史上獨一無二的女性農民起義軍領袖,就叫陳碩貞!這兩處曆史景觀,就是她留下來的!
關於她的故事,在當地廣為流傳。據說那一年,陳碩貞的老家清溪一帶爆發百年不遇的洪災,官府卻不肯開倉放糧,還照樣征收各種賦稅導致民不聊生餓殍載道。陳碩貞當時就已經小有名氣,於是利用宗教的號召力帶頭“鬨革命”,很快拉山頭搞起義,還當真搞起了幾萬人馬很快攻下了一兩個縣城,並且自己建立了政權,號稱“文佳皇帝”。
雖說後來這小範圍的起義才一個多月就失敗了,她也被捕伏誅,可是這一壯舉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在中國曆史上,參加農民起義的女性不計其數,但做領袖的女人卻寥若晨星,而做領袖且又稱皇帝的婦女,則隻有陳碩貞一人!
當年她“稱帝”的時候,武則天年不過三十剛剛從感業寺被李治接回皇宮不久,就連皇後也還沒當上。因此不乏有人“堅定”的認為,陳碩貞才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女皇帝!
“陳姑娘祖籍可是在睦州一帶?”秦慕白為了確定自己的猜測避免同名,問道。
陳妍聞言屑笑一聲:“江淮之人口音濃重,一聽便知,又何必問?”
“我有個舊識也是睦州人,老家好像叫什麼‘清溪’。”秦慕白不經意的說道。
“姓什名誰?”陳妍倒是有些好奇的問道。
“張大牛。”秦慕白隨口胡諂了一個名字。
“不認識。”陳妍冷冷的扔下三字,彆過臉去抱著寶劍閉目養神,不理睬秦慕白了。
“還真是!”秦慕白不禁異訝的聳動了一下眉頭,心忖:看她現在的性子,剛烈之中帶著幾分叛逆,全然沒有一點尋常百姓對官府和官吏的懼怕,再加上一身高強到有些恐怖的武藝,也不難理解她後來為何敢於鋌而走險“造反鬨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