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龍府,衛家。
今天的衛家一片喜氣洋洋。
因為今天是衛家老太太大壽。
鄭書鳳坐在壽星的位置上,拄著龍頭拐杖,正樂嗬嗬的接受著來自各方的道賀。
歲月讓曾經雍容華貴的太太變成了滄桑老嫗,儘管如此,卻無一人敢小瞧這位太太。
當年正是她,力挽狂瀾,將衛家從破落的邊緣拯救回來,不僅如此,還使衛家大興,一躍而成為蒼龍府,乃至整個靈州首曲一指的大家族。且隨著衛天衝晉升心魔,唐劫歸來成為少主兩大消息傳來,文心國級大家族,怕是又要多出一個了。如今她雖然已不再擔任家主,不管家族事務,卻威權尤在,就算現任家主也不敢違逆老太太的任何意見。
這刻高坐堂上,下麵是管事在不斷的發出大聲的吆喝:
“邊察道晉禦使柏蒼穹柏大人派人賀壽,送雲錦十匹,玉脂一盒,綢緞一箱!”
“瓊州主薄司徒南大人,督護赫明昌攜蒼龍知府祝大人聯名拜壽,祝老太太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送陶大元《上元圖》一副,綢緞十箱,天香壽桃一枚!”
“蒼龍分舵李天勝李大人親來祝壽……”
“蒼龍周家家主攜子女親來祝壽……”
“玉華派韓掌門派人祝壽……”
各地官員,中小門派,各大家族,皆派人或親自來衛府登門祝壽,送上賀禮,一時間衛府門前,門庭若市。
鄭書鳳看著各地賓客,亦是開心。
年紀大了,便會怕孤獨,喜歡熱鬨,對老太太老說,象這樣的日子已經不長,自是能快活一天好一天。
然而心底裡,卻總有一線惆悵。
兒子衛天衝已經三年未來給自己祝壽了。
修仙的人,數年時光不過數月光陰,對衛天衝來說,終不可能年年來拜的。
然而正因此,鄭書鳳也就分外的想兒子。
偶爾也會想,不知唐劫回來後,可會來看看自己。
說起來,他回來已經超過了三個月,消息早已傳遍了棲霞全境。若是能來,想必也該來了。
現在已經無消息,想來是不會來了。
也是,當年唐劫就發過大宏願,隻要衛天衝入了天心,就脫離衛家。
如今衛天衝都已是心魔真人了,唐劫與衛家自然就再無交集。隻是心中,老太太還是希望唐劫能做些什麼,好讓她知道,唐劫其實還是關心衛家的。
然而這念頭就是象是某種奢望,老太太終沒有看到自己期盼的身影,隻能無奈的歎口氣。
這一聲歎氣嚇壞了不少身邊伺候之人,一個個紛紛詢問可是有什麼做的不好,老太太隻是搖頭。
氣氛因這一聲歎息而微顯沉重,好在很快又被歡樂的氣息衝淡。
待到賓客散去,已是深夜。
下人們開始收拾桌椅,熄滅燈火,老太太也已感困倦,欲回屋休息。
就在這時,衛府門外走進來一名年輕人。
一名下仆見了問:“你是何人?”
那人說:“來為老太太賀壽的。”
那仆人便道:“壽筵已過,你來晚了,老太太要休息,不會見客的,你還是回去吧。”
那人說:“我就是趁這時候來的,也省了麻煩。”
“恩。”那仆人一楞,看看對方,隻見對方就是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卻也未見有何稀奇。正詫異間,對方道:“我叫唐劫。”
那仆人先是呆了呆,隻覺得這名字有幾分耳熟,隨即醒悟過來,指著唐劫哆嗦起來:“你……你……唐老爺?你是唐老爺?”
唐劫不知道府裡現在是如此稱呼自己的,笑道:“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可……可以……”那仆役連連點頭,隨即想到了什麼,連滾帶爬的進了屋子,口中大喊:“唐劫來了,唐劫來了!”
那口氣到象是來了強盜一般。
正欲回屋的老太太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後:“什麼?”
就見那仆役身後,一名年輕人正施施然走來。
老太太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卻一時看不清楚,忙叫道:“誌兒,誌兒,我這老眼昏花,你給我看看,是不是唐劫。”
旁邊的中年男子正是衛天誌,他因好歹也修行過的緣故,壽元較長,這刻忙躬身道:“母親,孩兒看到了,確唐劫。”
鄭書鳳喜的忙上前走去,拄著龍頭拐杖剛走出兩步,就見身前已多出一個人影,扶住自己道:“太太小心,莫要摔著了。”
這熟悉的聲音讓鄭書鳳身體一顫,睜眼看去,伸出手來摸著唐劫的臉:“果然是你……還是那樣,一點兒都沒變啊!”
唐劫微笑道:“太太也依舊風采如昔。”
“我?”鄭書鳳搖搖頭:“不行嘍,老太婆嘍,活了快二百年的老妖怪嘍。現在想想,還是你們修仙人好啊。這凡間的榮華富貴再好,百年之後,終不過是過眼雲煙,哪象你們……哪象你們……”
聲音卻是漸漸低沉下去。
唐劫扶著她向一邊走去:“太太不必羨慕,修者也有修者的風險,多少人沒有走到那一步,就倒在了路上,這命啊,還未必有凡人好呢。我也不過是一時運氣,才能走到今天。但誰知明天我會不會遇到個強大的對手,翻手就把我殺了,還走在太太的前麵。”
“呸,呸,呸,烏鴉嘴,不許說這些晦氣的話。”鄭書鳳連連揮著手說。
“是,是,小的笨嘴笨舌,小的該打。”唐劫已道,做足了下人的模樣。
聽到這話語,鄭書鳳仿佛又看到了曾經唐劫做仆役時的樣子,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真沒想到,吳家二老當年無意中結下的善緣,如今竟能結出這麼大的善果,連帶著我整個衛家都跟著沾了光,福澤百年。隻可惜二老和秦管事如今都以不在,在走之前,未能看到你。”
唐劫歎了口氣:“這也是我的遺憾。當年一時衝動,導致背井離鄉,如今想來,實在是有些過了。對了,吳幸現在如何?”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一個小亭邊。
唐劫扶著鄭書鳳在亭子裡坐下,旁邊衛天誌已道:“他已經去了。”
“恩?”唐劫一楞:“吳幸死了?怎麼死的?”
吳幸和衛天誌一樣,也是修煉過的,沒理由就這麼死去。
衛天誌回答:“七十年前,吳幸在一次護送商隊中,路遇修者搶掠,交手中,吳幸身死。”
“什麼人敢劫衛家的商隊?天衝呢?”唐劫不解。
“是黎國那邊的修者,事後追查,知道是一個叫玉泉的小門派所為。知道此事後,天衝也很難辦。如果是文心國內的門派,以他現在的身份實力都能應對,可涉及到黎國,他就不太好管了。論身份,他的身份管不到那邊。論拳頭,那好歹也是一個門派,門主是化魂真人,手下還有好幾個化魂與心魔,實力比他還強。”
唐劫這才明白為什麼衛天衝沒去找他們麻煩。
他問:“這事是他們整個門派的意思還是個人所為?”
衛天誌回答:“這就是個強盜門派,一直依靠劫掠發展,他們原本隻是個心魔門主的小門派,卻就是靠這種手段晉升飛快。不過他們也狡詐,不對本地的商隊下手,專門對付國外的商隊,而且每次都先打探好目標,不對有強者庇護的商隊下手,再買通七絕門的一些修者,從而讓人對他們無可奈何。”
“原來是這樣。”唐劫明白了。想了想他又問:“那吳家可有後人?”
“有的,有一子一女。”衛天誌回答:“兒子叫吳唐,是紀念你的,現年已經一百零二歲,如今也是蒼龍府旺族,與我衛家世代交好,下麵都有人結了親戚。我的一個孫女如今就是吳家的媳婦。”
“這樣就好。”聽到吳家有後,唐劫就放了心。想了想,他說:“這個玉泉派,以後不會存在了。”
就這麼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決定了一個門派所有人的命運,鄭書鳳與衛天誌同時心中顫抖了一下,這時他們才意識到,站在他們身前的,早不再是當初那個小仆役唐劫,而是威震天下的洗月派少主唐劫了。
這個醒悟讓他們在接下來的對話中也變得噤若寒蟬,再不敢輕易說什麼。
唐劫察覺到此點,立感意興闌珊。
他知這不能怪他們,儘管他已有意掩飾,但無意中展露出的一點上位者威嚴,依然還是讓鄭書鳳他們捕捉到了。
再這樣談下去,對他們反而是一種煎熬。
於是唐劫站起來,道:“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多待了。”
“你要走了?”鄭書鳳站起身來。
說話的時候固然是有些害怕,待見人要離開了,卻又不舍起來。
唐劫笑道:“是啊。我和七絕門有個約定,本該早就履行,卻因故拖延到現在。前些日子派裡已正式發出書函告訴他們我還願履行約定,所以七絕門已正式下邀請函,請我去七絕門做客。我這趟來看老太太,其實也正是順路,現在就要去黎國了。”
當然,順路便將那個玉泉派也滅了。衛天誌心中說著,再看唐劫,隻見他臉上帶著笑意,暗裡有絲毫要殺人的跡象。
於他而言,這真的不過是一樁小事罷了。
衛天誌長歎一聲,終是拱手道:“既如此,恭送上仙。”
唐劫揮了揮衣袖,向前走去,也不見他做什麼動作,就這麼一步步邁向空中,如上天梯,須臾之間便消失不見。
母子倆互相看看,突然間同時領悟,此番相見,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