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插入大地,帶出一把泥土,在指尖灑落。
唐劫將臉湊過去,深嗅著其中的氣味,隱隱還有青草的芳香。
幻境如此真實,以至於有那麼一瞬間,唐劫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一次。
不過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逝,在沙土灑落的同時,唐劫已從這泥沙中感覺到那一絲幻陣法力的氣息。這氣息一直向著遠方延伸,唐劫借此鎖定防線,急奔而去。
他在這無邊幻境的大草原上奔跑,偶而他會停下來,抓一把泥土,嗅一下風息,然後再繼續跑,就象個追風的男子,在這草原上肆意奔馳。
不過幻境中也非絕無一物。
正奔跑間,遠處突然衝出一物,那是一隻黑色巨熊,對著唐劫大吼一聲。
這吼聲狂野,傳遍四方,在荒狂吼叫裡,那黑熊的身體竟是瞬間漲大,一下子變得如山一般。
能將自身體形變得大如小山,就算不是化形之妖也是開智巔峰了,以唐劫的實力碰到這樣的妖物可說必死無疑。
這刻那巨熊瞪著唐劫,一隻巨大的熊掌已從天際橫掃而來。
唐劫看著巨熊卻隻是冷笑一聲,竟依然迎著巨熊狂衝。
麵對那山峰巨掌,唐劫轟的擊出一拳。
就在拳掌相交的刹那,隻聽轟然聲動,鐵拳竟然擊破了巨掌,巨熊轟然消散。
原來這巨熊隻是大陣幻生之物。
然而就在那一刻,唐劫突然色變,收拳回格,雙手呈十子橫架身前。
接著就聽轟的一聲震響,唐劫已被震飛出去。
草原上卻是憑空再生一物。
幽冥紅狼。
“媽的,到是被你給偷了個機。”唐劫低罵一聲。
穀內有紅狼,幻境中自然也就有,隻不過輕易不會相見。沒想到這幽冥紅狼雖破不了大陣,到也有兩下子,竟然能沿循靈潮變動的軌跡追尋而來。
它們是穀中真實的生命,自然能對唐劫造成傷害,又由於大陣相隔的原理,在出手前卻不虞為人所察覺,因此一擊得手,到是讓唐劫受了點輕傷。
不過下一刻唐劫已如風回衝,一把將那紅狼按在地上,左手急伸如電,已將那紅狼的兩隻眼珠扣了下來。這幽冥紅狼能夠洞虛破妄,一對狼眼最有價值,對他修煉破妄天目有大好處,唐劫自是不願放過的。
殺了紅狼,唐劫順手一拋,繼續向著前方奔去。
他雖是狂奔,卻非漫無目的,每一次奔跑其實都會探察陣中靈氣運行之線路,籍此了解大陣憑依與變化。於他而言,此番破陣不是主流,隻是嘗試。
若能破了自然最好,若是破不了,就回到安全路上,一路過關就行了。
反正在他破第二陣陣壁前,天神宮暫時都不可能對他做什麼,既如此,又何必著急呢。
因此對這無邊幻陣,他固然有破陣的目的,更多的卻是學習的心態,一路奔行,大多以觀摩,觀察和學習理解為主。
這無邊幻境也不知有多大,若是順著正確的路走,固然是隻需片刻即可出陣,可若是不順其路,便是跑上一輩子也難出迷途。
唐劫卻是全不在乎。
他就這麼奔跑著,觀看著,學習著,從清晨到日暮……全未考慮過陣外中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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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慶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
事情的發展從一開始不受控製,天神宮曾想過許多可能。
想過唐劫強闖大陣被抓,想過唐劫壓根沒來,想過唐劫可能帶著洗月派的大能來到,可就是沒想過唐劫一人入陣,然後進了陣就消失無蹤這種事。
事情的發展讓人如此鬱悶,無奈,從一開始就是不可控,走到現在依然是不可控,以至於明明目標就在陣內,鄧玉慶卻感覺不到一絲勝利的曙光。
這讓他的心情愈發煩躁。
“這個混蛋,他到底在陣裡乾什麼?”段老四也怒了,臉上泛出赤紅之潮,那是他血氣奔騰難以自抑的結果:“難道這家夥死在陣裡了?”
鄧玉慶也皺起眉頭。
幻境不是殺陣,雖然進去的人大多會被困死在裡麵,但注意那是困死不是殺死。
唐劫才剛進去一天,距離困死還早著呢。
不過幻境之內也不是沒彆的危險,雖然危險不大,但……總之這事也不好說。
好在這時一個聲音直接否定道:“不,他還活著。”
這聲音一傳,段老四與鄧玉慶同時一震,跪拜下去:“見過何真人!”
天空中一道人影飛縱,瞬間來到兩人身前,赫然正是何衝。
這刻何衝目光在下方微微停留了一下,歎息道:“想不到我隻是晚來一會兒,事情就變成這樣。無邊幻境內部靈潮輪轉,風雲四動,說明裡麵有人在興風作浪,所以他肯定沒事。”
何衝在天神宮中算是最通陣道之人,以他的眼光自是一眼就看出陣內情況。
“那何師覺得,這小子在裡麵做什麼?”鄧玉慶小心問。
何衝哼了一聲:“我看,多半是想拋開安全路,獨自破幻陣了。”
“獨自破幻境?這怎麼可能?”鄧玉慶和段老四卻是同時失聲叫了起來。
鄧玉慶更是道:“這可是上古大陣,是無數仙台大能都無法破解的,他憑什麼能破此陣?”
十方穀矗立人間千萬載,若是易破,也不用等唐劫來了。
“許是他覺得,在有退路的情況下嘗試破陣,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吧。”何衝笑道。他也是懂陣道之人,因此對唐劫的心思,到是能猜出和理解幾分,竟是將唐劫的心思猜出了不少。
聽到這話,鄧玉慶和段老四也有些明白了。
段老四冷笑道:“那就是說,非要到他碰個頭破血流,知道這上古大陣不是他一個無知小輩可妄言破之,他才會出來了?”
“多半如此。”鄧玉慶點頭。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段老四怒了。
“誰知道,就得看這小子的脾氣有多倔了……罷了罷了,這麼多年都等下來,這些時間也無所謂了。”何衝悠悠道。
段老四道:“真人說的是,若是這樣的話,我看他最晚明日淩晨就會出陣。”
“為何是明天?”鄧玉慶問。
段老四笑道:“鄧兄你不常在這兒,所以不知道。其實這無邊幻境真正的凶險還是在晚上。那小子大概以為這是幻境就沒事,卻忘了這是一個存在了千萬年的幻境,豈是那些普通幻陣可比。等他今晚吃過苦頭後,自然就會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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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
幻境中也是一片幽月升空。
唐劫依然在草原上行進著,隻是速度慢了許多。
一陣風吹過,唐劫頸後突生一絲寒意。
他急轉身,猛地對著後方轟出一拳。
原本空曠無一物的後方,一個白色虛影於虛空中閃現,嘶吼出震人心魄的尖嘶聲。
唐劫卻是瞪著那白色虛影,同樣張開口,怒嘯出聲。
這一聲怒嘯運用了血煉神術,血氣奔湧下,沸騰出一片血海殺潮,那白色虛影被這無邊血氣一衝,竟是瞬間消散,化成幾點靈光徹底泯滅於這世間。
唐劫卻是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謹慎前行著。
剛才出現的鬼物,已不是唐劫碰到的第一隻了。
天色剛剛昏黃,唐劫就接觸到一隻鬼物,待到完全入夜,鬼物便越來越多了。
漆黑夜色下,白日的美景再不見,惟有森森鬼氣迷茫世間。
無邊幻境本無鬼物。
幻陣就是幻陣,以困阻為目的,無需殺敵。
但是總有一些事物,在完成的過程中因種種原因達成其他效果。
就象幻陣困的久了,也能把人困死。
無邊幻境也是如此。
這是世間少有的存在了千萬年以上的幻陣,也正是因為它,人們才知道一個幻陣存在萬年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鬼物!
千萬年來,無數生命隕落其中,受大陣束縛,死後靈魂不滅,化生鬼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這些鬼物在起初或許不算什麼,但隨著時間增長,數量漸漸增加,相互吞噬下,實力更有遞增,千萬載光陰,早變得凶厲無比,恐怖難當。
它們不是創造者的追求,卻是事物發展過程中的必然存在,就象工藝上的副產品,金屬表麵的鏽跡,食物變成的殘渣,城市中的垃圾,雖讓人討厭,卻又必然存在。
而無邊幻境存在了千萬年的結果,就是這些“垃圾”已堆成了山,幾乎擠滿了整個幻境!
白天的時候它們蟄伏不出,一到夜晚,便紛紛出動。
早在破陣之初,天神宮就曾身受其害,有不少修者不是死於困縛中,還是死於這些鬼物之手。直到後來摸清了規律,不再於夜晚入陣,才躲開了這些鬼物。
安全路鋪開後,那些生成靈智的凶鬼,厲鬼,鬼王等紛紛通過裂縫逃出大陣,陣中強大的鬼物不見,數量眾多的普通鬼物卻依然層出不窮。
它們的實力雖然普通,但是詭異之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鬼物本身就是世上最詭異難解的存在,幻境又是同樣以詭異難解的特點著稱,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時,便將詭倒發揮到了極致。借助於靈氣生成的世界特性,大陣中的鬼物得以突破限製,寄生在任何物體上。
因此這幻境中的一陣風,一片花,一朵葉,都可能有著鬼物棲身,這正是無邊幻境夜間的恐怖之處,攻擊防不勝防!
而且這些鬼物因為是陣中所生,完全不受幻陣影響,進退如風,想殺它們極難。可惜它們靈智太低,天性凶狠,不受駕馭,否則隻要抓住一隻鬼物就可以輕易破陣。
正因這種種原因,即便天神宮也對這些鬼物無可奈何,在清剿過部分後,發現殺之不絕,有消耗過甚,也便棄了。
說到底,沒人喜歡掃垃圾。
但就是這些垃圾,如今卻對唐劫造成了大麻煩。
層出不窮的鬼物在這草原上飄蕩,以各種你想都想不到的方式對你發起攻擊,飄忽來去,莫測難辨。
最要命的是,唐劫其實缺少死鬼物的手段。
這些沒有實體的鬼物用普通手段很難被殺死,而這趟過來由於打算長居其中,唐劫除了青光劍,基本什麼寶物都沒帶,畢竟帶進來了就帶不出去。
血煉神術到是鬼物克星,強大的血氣可以將鬼物衝的灰飛煙滅。問題是血煉神術極度消耗血氣,即便以唐劫的體質在反複運用後也漸感不支,隻能以此自保,卻再不敢用來滅鬼。
饒是如此,這一幕若是讓何衝等人看到也足堪吃驚了。
要知道在萬鬼襲擾下,天神宮人在這幻境夜間也隻敢點上火炬,借火自守,哪象唐劫,竟是絲毫不動搖的繼續前行。
他追著風,追著那靈氣的變化,一步步不知疲倦的走著,身上血氣如紅光,籠罩自身,使得鬼物不敢近身,隻能圍著他上下紛飛,不時發出淒厲尖嘯。
有時還會有更實際的行動。
比如地上的一顆石子突然跳起,對著唐劫咧開大嘴;又或是幾根青草相互糾纏,飄悠悠飛至空中;更有鬼物借風顯形,在空中露出一張淒苦無比的麵容——這貨倒黴了,敢擋路的結果是唐劫一記血煉神拳轟散了它。
沸騰的血氣就象是暗夜中的燈火,既讓鬼物畏懼,同時也吸引著鬼物——當血煉神術無以為繼時,擁有如此強大血氣的修者將是鬼物最好的食物與滋補品。
這使得圍繞唐劫的鬼物越來越多,隨著一路漫行,唐劫隻覺得尖嘶聲越來越厲,四周密密麻麻也不知圍聚了多少鬼物,甚至還有幽冥紅狼上來湊熱鬨。
它很倒黴的被一隻鬼物附體了,直接變成鬼狼攻擊唐劫,直到被唐劫一拳轟成肉醬。
然而越來越多的厲鬼還是讓唐劫變得寸步難行。一些強大的鬼物正在通過鬼氣形成的陰風不斷阻止唐劫。
風在唐劫四周盤旋,消磨著唐劫的血氣。
這場景即使是在陣外的何衝鄧玉慶等人也有所察覺。
穀內雲霧翻滾,洶湧出不同以往的聲浪,更隱隱有鬼嘶聲傳出。
“百鬼夜行?”何衝驚的聲音都變了:“這是怎麼回事?”
鄧玉慶的臉色也變了變:“這小子到底在陣裡做什麼?竟然搞到百鬼夜行的地步,難道說他身上有什麼東西吸引著鬼物?”
段老四冷冷道:“鬼物噬陽氣,此人定是血氣旺盛過人,才能吸引到萬鬼紛湧。”
鄧玉慶也點頭:“是了,唐劫煉體,肉身強悍,現在看來,竟還遠超我們所料。能夠刺激百鬼隨行,這可不是一般的血氣能耐,難道說……”
何衝冷冷接口:“兵主……當年我就猜兵鑒上麵有秘密,現在看來果是如此。兵主百戰之軀,隻有繼承了他的仙法,才能有此奇效。”
這也算是誤打誤撞。
血煉神術血氣外溢,才能激的百鬼嗅味而來。同樣的,如果沒有離經帶來的強悍體魄,唐劫也不可能堅持這麼長時間的血煉神術。
兩者相輔相成,才造成了這般局麵,反而讓何衝誤推出一些東西。
可惜他推導的再多,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也無任何幫助。
此時大陣之中,萬鬼雲集,唐劫已在無意中陷入險地,就算現在想找出安全路再衝出去,都未必有足夠時間了。
“媽的,這下麻煩了,這小子可千萬彆死在裡麵。”鄧玉慶狠握了一下拳頭。
段老四哼聲:“死了也無所謂。鬼物隻食血肉,不食金屬,大不了派個人入陣去找回兵鑒就是了。”
“問題是借唐劫開路的計劃就失敗了。”鄧玉慶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何衝歎息道:“以眼下局麵看,唐劫想要脫離鬼纏已不可能。這個白癡,竟然妄想以一己之力破上古絕陣,簡直就是……咦?那是什麼?”
他正在憤怒痛罵之際,下方穀內卻是風雲突變。
原本彌漫穀中的霧氣突然間攪動出一片巨大風潮,在穀中瘋狂盤旋著,如颶風龍卷,漫卷舞空。
大量的霧氣甚至衝出穀口,洶湧噴薄,將一群守護在穀外的天神宮弟子衝得七倒八歪。
漫舞的風潮繼續狂卷,直至衝出穀口數百米外這才倏然回卷,於穀中升騰而起,竟是形成一個巨人的影象。
由於是在黑夜,這影象看不清楚,隻能巨人的頭上一個巨大的鬥笠卻讓人莫名。
“唐……唐傑?”鄧玉慶低呼出聲。
這雲霧巨人的樣子,分明是入穀唐傑的形象,那大大的鬥笠顯得如此滑稽,卻又如此令人驚愕。
似是聽到了鄧玉慶的聲音,雲霧巨人的頭微微抬了起來,露出一張模糊的麵容,看起來略帶幾分青澀。
“遊……少……峰……”鄧玉慶再度擠出幾個字來。
此時再看那巨人麵容,赫然正是遊少峰的樣子。
巨人微微一笑,突然間對著山頂一指,一記巨大指尖已戳向山點眾人。
何衝怪叫一聲,雙手一合,飛快捏動印法,猛地向前一推,空中同樣憑生一根巨指,迎向雲霧巨人。
轟!
兩指相撞。
何衝悶哼著退出一步,那雲霧巨人的手指也隨之化成大片煙雲飄散,於風卷雲嘯中落回穀內,巨人形象消失無蹤,竟是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擋下這一擊,何衝再克製不住心中震駭狂叫起來:“他控製了無邊幻境!”
“這怎麼可能?”鄧玉慶和段老四同時驚呼。
連仙台大能都不可破的上古大陣,突然之間,以一種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就這樣被唐傑控製了,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十方穀下方,遊少峰麵容再現,傳出唐劫冷漠的聲音:“原來如此……果然如此……幸好如此……嘿嘿,嘿嘿,天神宮,其實從一開始,你們就錯了……機緣,有時也是陷阱,讓你們從一開始就走上了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