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通麾下的士兵仍在搜查裴府上下,可是裴寂始終沒有出現。
李建成感受了李神通對裴寂強烈的殺意,知道自己勸阻不了,他考慮到裴氏在河東的勢力和天下士林中的地位,且裴氏一直是自己的支持者,便找了個理由沒有跟上來,而是在前院的客廳便留了下來,並且暗中給裴家的下人吩咐,讓裴寂先來見自己。
李神通卻不知道李建成的這些小動作,他穿過前院,站在裴府第四進的院落門前,剛才那陣心悸的感覺仍有幾分餘韻在身體裡縈繞。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明明這裴府裡並無埋伏,也不可能有埋伏,因為整個裴府都已經被他的親兵掌控甚至接管,太原城裡麵還有八萬直接由他統領的兵馬,一聲令下便可隨時殺過來,而他本人也是破功期中的頂尖高手,即使受了一些傷,但不管裴府藏了一批怎麼樣的高手,若真想動武那就是來送死,根本不可能將他怎麼樣。
確定了絕不可能有事,萬無一失之後,理智便戰勝了直覺,李神通搖搖頭,將剛才那陣莫名其妙的心悸歸結於今天吃了敗仗,自己又受了傷,導致心神交瘁所致,很快將這種不太好的感覺拋之腦後。
足足兩千多名的親兵搜查裴府的速度很快,沒多久便有將領回報,裴府內並無任何異常,府中所有裴家人、護衛和下人都已經全部集中在了右側練武場。
為什麼時練武場,因為太原裴府的人雖然沒有聞喜裴家老宅多,但也有不少,裴家人加上護衛和下人足足有一千多人,這麼多人隻有練武場能夠集中得下。
而裴寂卻不在那些人中,好像神秘消失了。
“哼,這老匹夫心虛,不敢見我,所以藏了起來。”李神通冷哼一聲,便帶人往裴府的練武場趕去。
世家大族府邸中有密室、暗道之類的東西實在是太正常了,所以李神通對於裴寂藏起來並不意外,而且他此時也漸漸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恐怕還真不能殺裴寂,因為裴氏可不是尋常門閥世家,不說在河東是巨無霸的存在,根深蒂固,聞喜裴氏是世家巨閥中不多的書香門第。裴氏的聞喜藏書樓在這數百年來一直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可見裴氏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但今天裴寂所為,實在是讓李神通心中痛恨一時間難以消去,他必須見到裴寂,並且逼著此人向他跪下認錯,隨之要逼著裴氏為這場戰敗負責。
一方麵,他要讓裴寂寫了認錯書發往長安。
另一方麵,他要讓裴氏拿出足夠的人手以補充他麾下人馬的兵力,還有足夠的糧草以補充大軍所需,再送上足夠多的銀錢好讓他用來封賞麾下將士,特彆是要賞賜接下來要麵臨的死守太原城時作戰勇猛的將士。
不管怎麼說,用理智壓下心中的恨意,最大程度的給接下來的戰爭創造獲勝的機會,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正常的操作。
當然,對於裴寂這等小人,若是有機會殺之,李神通絕不會有半點手軟。
李神通一行人來到裴府的練武場之後,看了一眼有些噪雜,且臉上有怒色和驚懼之色的一千多裴家人一眼,然後直接被一名裴家老人請到了練武場旁邊的一處待客廳中。
“你們去給裴寂傳話,本帥不會殺他,讓他來見我。”李神通淡淡的說道。
那裴家老人好似長鬆了一口氣,連連說道:“大帥放心,老夫這就去叫裴寂這個小子。”
裴家的這位輩分很高的老人家離開之後,李神通在這廳內又等了一陣,漸漸又覺得不對,因為裴寂遲遲未至,他不由得心生懷疑和警惕。
“去派個人催問一下裴家人,為何裴寂這麼久了還不來見我?你可以告訴他們,難道是想逼著本帥殺人不成。”李神通冷冷的吩咐道。
沒過多久,有親兵來報,言稱剛才大帥的親兵搜索裴府的舉動令裴寂受了驚嚇,躲在密室不敢出來,請李
神通多等一陣,容其略微壯一下膽氣,換個衣服之後馬上來見。
“哼!”李神通冷哼一聲,麵容稍微緩和了一些,眼中更浮現出幾許輕蔑之色。
說實話,李神通一直非常看不起裴氏族人,不管是裴世矩,還是這個裴寂都一樣,隻是憑著一張嘴討好君王,但卻對君王又不夠忠心。
裴家四處押注的行為雖然其他門閥世家也在做,但是裴家顯得更加功利、更加惡心,這在李神通看來,就是小人行徑。
如此懦弱膽小的裴老匹夫,若說他有敢對我下手的膽量,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心中得出這樣的結論,李神通剛才生出的疑心和警惕便竟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
似乎為了安李神通的心,很快從殿門外進來一群侍女,端著食盤和食皿,將它們擺放在桌案上,然後行禮退出。
緊接著一群歌舞伎和樂工魚貫入殿,當著李神通的麵開始唱歌起舞,悠揚舒適的樂聲在殿內回蕩,輕緩如靈泉般的音樂,蹁躚若驚鴻般的舞蹈,銀鈴般悅耳的歌聲,將李神通心中最後一絲疑心和警惕也打消得乾乾淨淨了。
“這老匹夫果然是沒有這個膽量。”顯然是自己太多心了,李神通暗暗反省。
眼睛看著廳內歌舞伎,李神通非常謹慎的沒有喝酒,更沒有吃東西,心中卻在思量,等一會兒與裴寂見麵談話時,該如何逼迫裴家出人出錢出糧。
一直以來雖然看不起裴寂這等小人,但是李神通不得不承認,論起口舌,自己的確不是裴寂這個卑鄙小人的對手。
不過,等借此事讓裴家大出血,甚至將太原城內裴家所有的人手和錢糧都榨乾之後,裴家的人還是要防備一下,免得裡通外敵,和遠東軍在城內的奸細聯手從內部將城門打開了。
當然,裴寂要是嘴硬,不願意出人出錢出糧食,李神通不介意殺一些裴家的人開刀。
主意打定,李神通繼續欣賞歌舞,眼前的歌舞伎一個個貌美如花,以他的地位,自然予取予奪,可他的眼中一片清明冷靜,完全看不到任何情欲的意味。
一名裴家的下人佝僂著腰,端著一壇美酒,悄無聲息地走進殿內,小心地將酒壇擺在李神通的桌案上,朝他恭敬地一笑,行禮後默默退下。
本是很尋常的一幕,李神通隻淡淡地朝那下人瞥了一眼,誰知就是這簡單的一瞥,卻讓他捕捉到這名下人眼中一閃而逝的恐懼驚惶之色。
裴家下人已退出殿外,李神通卻呆怔住了,剛才那名下人眼中的恐懼絕不是因為自己今天帶兵圍了裴府,又下令讓親兵搜查整個裴府,且將裴府上千人全部聚集到練武場那麼簡單。
“這事……恐怕有些不對。”李神通隱隱感覺剛才的那一幕是實實在在的反常現象。
之前李淵集團還沒有進軍關中的時候,李神通在太原城中也有幾次參加裴家的宴會,甚至有一次夜宿在裴家,裴家的下人對他也算是熟悉,最主要的是以裴家的巨閥地位,其府中下人或許因為自己今天帶兵在裴府做的這些事情而敬畏和驚懼,但絕不至於表現出如此恐懼驚惶的樣子。
總之,剛才那名裴府下人的反應太不正常了……
李神通沉吟片刻,進入裴府之後那種熟悉的大難臨頭的感覺再次從心頭浮現。
扭頭朝廳內外看了看,自己的親兵將裡裡外外圍住,外麵練武場上裴家的一千多人安安靜靜的在那裡待著,貌似有些老實的過分。
這廳內外一切如常,並沒有任何危險的征兆………
可是,為何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咬了咬牙,李神通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今日這裴府處處透著邪門,還是早走為妙,回頭讓親兵押著裴寂來見自己就是。
這樣想著,李神通立刻站起身,步履堅定地朝這會客廳門外大步走去。
…………
…………
裴府的前院客廳,裴寂匆匆走進來,衝著一臉著急擔心的唐王世子李建成直接跪下,悲戚道:“世子,李大帥要殺老夫,請世子救救老夫。”
李建成已經通過李神通的部下了解了今天在汾河邊大戰的詳細經過,對裴寂同樣非常惱火,但一直以來裴氏是他的支持者,裴寂更是他的心腹班底,惱火是惱火,可是他也不想裴寂被李神通所殺。
歎了一口氣,李建成彎下腰將裴寂扶了起來,沉聲道:“裴公,這事你做錯了,今天這場大戰或許到最後依然會輸,但現在看來,卻是因為你提前撤逃亂了軍心。”
裴寂哭泣道:“世子,老夫隻是一介文臣,手無縛雞之力,戰場形勢不利,老夫便想著留下也沒有任何作用,且萬一李大帥汾河邊戰敗,太原城還要提前做好接應和守城的準備,所以才早早撤離,老夫敢發誓,當時隻是撤離,並沒有亂哄哄的逃命,誰知道王君臨奸詐,竟然讓人大喊說是我和李大帥提前逃命了,戰場混亂,又占地進十裡,消息不斷胡亂的傳開,遠處的將士自是受到影響。”
說到這裡,裴寂卻已經一臉懊悔,悲痛欲絕的繼續說道:“不管怎麼說老夫都有責任,老夫已經勸說族中長老,願意將太原城中所有人手和錢糧拿出來給李大帥守城之用,以贖老夫之罪,事後老夫也會親自向唐公請辭。”
聽了裴寂如此誠心誠意的認錯之言,李建成臉色稍緩,將哭的搖搖欲墜的裴寂扶著在一邊軟榻上坐下,真誠道:“裴公放心,我定不會讓叔父殺了裴公,不過叔父現在正在氣頭上,裴公先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先去找叔父勸勸。”
裴寂頓時一臉感激涕零的向李建成深深一禮,道:“老夫多謝世子救命之恩,今後我裴氏當以世子馬首是瞻。”
李建成聞言大喜,心想今天竟然趁此機會徹底將裴氏收攏到自己的麾下,這可是極大的收獲啊!
………
………
李神通決定離開這裡,可是他一腳剛跨出廳門,剛才那名送酒的裴府下人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恭敬地問道:“大帥欲回府麼?剛剛傳來消息,我家二爺馬上就到,請大帥再稍等片刻……”
嘴裡說著話,這裴府下人的身形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恰好擋在李神通麵前。
李神通將這裴府下人的舉動看在眼中,更加確定了自己剛才的直覺和猜測,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好,你便去通稟裴寂一聲,我在此處再等他一柱香的時間。”
“多謝大帥。”那裴府下人朝他恭敬行禮,然後轉身便走。
就在此刻,李神通腰側的長刀忽然出鞘,一道雪白的銀光閃過,刀已經向那裴府下人的脖子砍去。
隻是,李神通沒有料到他這一刀砍了一個空。
那裴府腦袋猛的一低,閃開了李神通這一刀不說,整個人往李神通撞了過來。
“找死。”李神通大怒,長刀猛的下劈,刀光閃過,那裴府下人的腦袋便被砍了下來,但他自己也被這裴府下人逼回了大廳之中。
而就在這時,大廳的地麵忽然平地一聲炸響,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大廳外麵的李神通的親兵全部被氣浪掀翻,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倒飛出去,接著便是無數沙土黃塵彌漫在四周,這片房屋幾乎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鬼蜮,最後便是無數人捂著耳朵,捂著眼睛,在地上痛苦地打滾哭嚎。
會客廳外麵看著裴府之人的李神通的親兵和那一千多裴府之人驚駭的往這邊望去,卻見練武場旁邊的會客廳所在一朵小型的蘑菇雲緩緩升騰而起,而剛才正在歌舞升平的會客廳,已然消失得乾乾淨淨,連同在殿內唱歌跳舞奏樂的歌舞伎和樂工們,以及裴府的下人們!
當然,還有李家軍北路大軍的統帥和他的身邊近百名親兵統統消失了,原地隻剩下一堆彌漫著黃塵和碎屑的殘垣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