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舟在蜀都與王邕談妥諸多和談的細節,觀察蜀國的局勢也日趨穩定,他與王轍沒有直接走南線返回金陵,而是一路北上進入梁州,與李長風、李知誥、郭榮、溫博、譚育良、郭卻等人會合見麵。
目前除了新編右神武軍及譚育良所領的天平都及韓東虎所率領一千侍衛騎兵,以及李秀、柴訓各率領一都兵馬外,李知誥也率領左龍雀軍主力萬餘兵馬進入梁州,使得楚軍在梁州的精銳兵馬增加到三萬餘眾,同時數百艘船舶往來梁襄之間運輸糧秣物資。
目前的襄北軍及左武驤軍李秀所部主要駐紮在沔陽、褒城等漢中城以北、以西的地域,負責封鎖褒斜道、陳倉道的出口。
理論上來說,西翼也是軍事防禦壓力最大的方向。
雖說李知誥最快時間率部進入梁州,將梁州防禦部署及軍政事務的主導權拿過來,李長風雖然以都監軍使兼領梁州刺史,卻還是要受李知誥的節製。
不過,李知誥率領的左龍雀軍主力,卻將地理位置最為危險,也最為艱難、防禦任務更重的西翼區域接手過去,也令他人無話可說。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作為正兒八經的使臣出使蜀國,之後借道梁州返回金陵,自然要先趕到沔陽城跟李知誥、李長風兩人見上一麵,通報這次和議的具體成果,但在接風宴通報過這次和談的具體進程過後,他與王轍便隨郭榮、溫博趕回漢中城。
溫博及譚育良、韓東虎率部守漢中城、儻城,主要負責封鎖儻駱道的出口。
儻駱道北出秦嶺的口子駱峪,位於雍州宜壽縣境內,雖然早初王孝先率黑雲軍從儻駱道攻入關中,但趙孟吉、王孝先此時在關中占據岐州、鳳州,兵馬從雍州以西收縮回去,儻駱道的北口重新落入梁軍的控製之中,相對要平靜多了。
目前儻駱道南線沿儻水河的主要關隘,如鐵河寨、儻口關等地都在新編右神武軍的控製之下,所要直接麵臨的軍事防禦壓力最小。
漢中城也是蜀國這些年在北線重點經營的雄鎮,城池一千兩百多步見方,四麵覆磚,城裡就有民戶一萬五六千口。
漢水保持通暢,兼之蜀軍北伐關中時,有大量的糧秣滯留在梁州境內,使得梁州境內並沒有因為大規模的兵馬侵入,出現物資緊缺。
溫博、李知誥、李長風、李秀等人治軍都極嚴厲,因此漢中城裡除了街巷冷清得很,但陳景舟、王轍黃昏進城時看到城裡相當的平靜,沒有兵荒馬亂的混亂。
溫博同時也將梁州刺史趙孟吉及其部將官吏的眷屬家小,也都集中關押起來,嚴禁將卒騷擾。
這些眷屬家小以及四千多俘兵的處置,陳景舟也與蜀國新主王邕達成協議,而作為和議的一部分,等奏明朝廷之後也將移交駐守利州的曹乾接手,到時候蜀國會支付一部分贖金,彌補新編右神武軍的軍資開銷及將卒賞功錢。
當然了,陳景舟特意從梁州借道回國,並不是單純代表朝廷沿道過來視察梁州的防禦部署或者說犒勞將卒,主要還是漢中聯絡關中雍州更為便捷。
不要說棠邑的態度,而既然朝廷現在已經放棄北伐關中、攻略河淮的方略,那與梁國的關係就必然要進行全新的調整。
陳景舟到漢中,見一見梁帝朱裕派來的使臣,形成初步的意向,再奏稟朝廷,比棠邑藏在幕後推動一切,要更加的名正言順。
這也是一年多來主要負責中原及河朔地區情報刺探之事的王轍,這次隨同陳景舟一起使蜀的主要原因。
趙孟吉、王孝先到這時,都沒有對梁州發動凶猛的反撲,而他們與占據雍、華兩州的關中梁軍,局勢也徹底和緩下來。
太原府如此輕易的失陷,導致河朔、河東等地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裡全麵落入蒙兀人的囊中,即便是大楚朝廷之上,很多朝臣都開始考慮,要是縱容中原局勢繼續混亂下去,極可能會使蒙兀人這個漁翁最終獲利,更不要說深處漩渦之中的關中梁軍及趙孟吉、王孝先所部蜀軍了。
既然看不到能輕鬆奪下梁州的希望,趙孟吉、王孝先在岐州、鳳州按兵不動,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溫博、譚育良他們駐守漢中城及儻城,負責封鎖儻駱道,還保留有緊急之時,從儻駱道出兵增援關中的一個可能。
當然了,後續到底要怎麼做,還是要先跟梁帝朱裕的人進行溝通。
陳景舟隨郭榮、溫博進入漢中城,當夜又有十數人扮作樵夫藥農,趁著夜色的掩護從北城門進城,王轍親自在城門口引接他們,一路走到州衙所在的右神武軍牙帳,與郭榮、陳景舟、溫博等人見一個大半個月之前就約好的麵。
為首者乃是協助成功劫持溫氏族人之後離開東湖的沈鵬、趙慈二人。
沈鵬、趙慈年前潛往雍州,才過去四五月的時間,就憔悴不堪。
溫博與沈鵬是老相識了,但此時各奉其主,這次相見不能表現得太熱切,就難免有些尷尬了。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又是代表朝廷使臣,自然是身居中央長案之後,郭榮、溫博、譚育良、韓東虎與沈鵬等人分坐左右長案之後,侍衛都退出大廳,嚴防這裡所議的機密泄漏半分出去。
大廳裡十數盞敘州新造的琉璃油燈照得通明如晝,然而談及雍州此時的處境,氣氛又難免是相當的壓抑。
雖說河津一戰,戰果輝煌,但梁軍在三麵合圍之下,打贏這一仗,傷亡也不少,而雍州北麵的險要之地儘落敵手,傷藥等物資匱乏,所麵臨的困境並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沈鵬也不避諱的說道:“石承祖兵敗身亡,對蒙兀人並非壞事,甚至石承祖領兵進入河津,位置過於居前,我帝就懷疑烏素大石有借刀殺人之意,才決意率部殺入河津先重創石承祖所部。之後的戰事發展也驗證蒙兀人有用石承祖所部為餌的意圖,隻是他們沒有料到我梁軍動作會如此的迅速、果斷,他們合圍的兵馬沒能切斷我們的退路………”
郭榮與陳景舟對望一眼,他們當然能明白石承祖的敗亡,實際意味著晉國宗室勢力徹底被打垮掉,也可以說是蒙兀人消化河東、河朔、太原、上黨等地的最大障礙就此消除掉了。
要不然的話,蒙兀人一方麵不得不用石承祖、王元逵、田衛業等降附兵馬衝鋒陷陣,一方麵卻必然會擔心石承祖、王元逵、田衛業三股原晉國降將勢力有擰成一股的可能,同時也不可忽視石承祖身為晉太子在晉國亡國臣民之中的聲望。
石承祖投附蒙兀人、率部進攻太原府,甚至有可能會被晉國的亡國臣民視為無奈之舉。
畢竟石承祖之前才是正而兒八經的太子,是被潞王石繼源奪了位,他與潞王石繼源之間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爭。
這點跟王元逵、田衛業的投降,還是有點區彆的。
這種情緒在晉國的亡國臣民之中滋生,對蒙兀人消化晉境、攻略中原,當然是相當不利的。
石承祖一死,雖然蒙兀人從北麵進攻雍州、華州的攻勢暫緩下來,但在整體形勢卻是更有利於蒙兀人。
當然,梁帝朱裕看到有重創一部敵軍的機會,卻也不可能不抓住。
哪怕明知道這是飲鴆止渴,關中梁軍也太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來稍稍振作低迷的士氣跟人心。
沈鵬也毫無避諱的承認,關中梁軍當前麵臨局勢危厄,不得不派人與同樣麵臨險惡局麵的趙孟吉、王孝先和談,甚至暗中慫恿趙孟吉、王孝先去進攻平夏人占據的秦州。
秦州位於鳳、岐兩州以西,陰平道的北線位於秦州東南部境內。
趙孟吉、王孝先奪下秦州,一方麵能拓展西麵的生存空間,能刮斂更多的糧秣物資,以勉強維持七萬兵馬的耗用,另一方麵就是掌握繞開梁州返回蜀中的陰平道。
倘若能背倚整個關中地區,趙孟吉、王孝先一定會趁楚軍立足未穩之際攻入梁州,但現在這種情勢,趙孟吉、王孝先要是反撲梁州不能在兩三個月取得卓效成果,必將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怎麼都不敢輕易對梁州用兵。
聽沈鵬說過關中複雜之極的局勢,陳景舟遲疑的問道:
“你們有沒有可能直接招附趙孟吉、王孝先,使之守雍州,而梁軍主力得以從潼關東歸?”
“這事雍州是有人提及,但陛下遲疑沒有答應,主要擔心趙孟吉、王孝先後腳就有可能重新與蒙兀人勾結到一起去。”沈鵬說道。
聽沈鵬這麼說,眾人也禁不住一歎。
目前趙孟吉、王孝先在岐州、鳳州,糧草緊缺,又被楚軍切斷歸路,軍心不穩,人心惶惶,要是能給他們選擇,他們多半會選擇投蒙兀人,但他們與蒙兀人之間卻被梁軍占領的雍州隔開。
現實迫使他們不得不先跟梁軍媾和。
不過,梁帝朱裕真要招降趙孟吉、王孝先,使之守雍州,在梁軍出潼關重新殺入中原之後,在關中地區沒有什麼根基的趙孟吉、王孝先,還真有可能後腳就投降蒙兀人。
即便不一定如此,但概率也是五五分。
這個險還真不是誰敢輕易去嘗試的。
“需要右神武軍進駐駱峪嗎?”郭榮問道。
駱峪乃是儻駱道北線駱穀的出口,位於雍州所轄的宜壽縣南部,一度是舊稷州的治所所在。
韓謙目前所做的最壞打算,就是溫博、譚育良率部從儻駱道北上,加入關中戰局。
隻是儻駱道年久失修、道路狹窄,能運入關中的物資十分有限。
沈鵬搖了搖,說道:“即便不直接招附趙孟吉、王孝先,也會跟他們締結盟約,倘若右神武軍進駐北麵的駱峪,我們不加以阻攔,難保趙孟吉、王孝先他們不會變得更敏感——此時梁州軍務,乃李知誥、李長風二人主導,你們大概是早就決定將梁州拱手讓給李知誥了吧?”
郭榮點點頭,表示棠邑是一早就有這個打算。
“趙孟吉、王孝先不敢攻梁州,右神武軍近期就從梁州撤走應是題中應有之義,可否暗中幫我們將五千人馬送入蔡州?”沈鵬問道。
郭榮與陳景舟、溫博對望一眼,沒想到沈鵬受梁帝朱裕指派過來,竟然會提這樣的要求,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