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山津位於穀水河中遊,早年乃是光州東部極為重要的一座渡口,從羅山城往東延伸的驛道,經獨山津渡過穀水河之後,分出兩條岔道,一條往東北的潢川城而去,一條往東南方向的樂安縣而去。
後續為加強對光州中西部地區的控製,徐明珍在獨山津增設了驛寨、修建了浮橋,獨山津的重要性便更加突出。
即便襄北都防禦府也不可能知道蒙兀人出兵及朱讓、梁師雄發動叛亂的確切時間點,但既然確定以殲滅溫博及羅山守軍作為他們這次攻勢的核心目標,李秀便主張優先搶占獨山津。
雖然在河朔劇變、梁國大亂的消息傳來之前,分兵搶占獨山津,極可能會遭至穀水兩翼壽州軍積極而猛烈的夾攻,但想要及時切斷羅山守軍的東逃通道,這個風險必須要承擔下來。
三月一日,差不多在李知誥、周數親率左龍雀軍、左武衛軍主力往羅山城進逼之時,李秀、李磧便率三千馬步兵直接穿插到羅山城的東麵,趁夜強攻下僅有兩百守卒不到的獨山驛。
李秀、李磧也做好壽州軍集結之後,從兩翼夾攻過來的準備,而為保證後續能對穀水河東岸地區的用兵,他們甚至都沒有縱火燒毀獨山浮橋。
接下來兩天,李秀、李磧並沒有看到穀水河東岸的壽州軍集結過來——穀水河西岸,羅山等城駐軍,要應對左龍雀軍、左武衛軍主力的進逼,在東岸兵馬集結增援過來之前,也不可能輕舉妄動——直到三月三日入夜之後,潛入濠州境內的斥候,才帶回河津軍突然從濠州撤走、渡淮北上的消息。
這時候,李知誥、李秀等人即便不知道濠州刺史陳昆通過什麼途徑,但也確信他已經提前知曉梁賀王朱讓、梁師雄即將勾結蒙兀人叛變的消息。
這一刻溫博及羅山守軍還被蒙在鼓裡,李知誥也無暇去揣測韓謙會采取什麼行動,親自統領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大膽的往羅山城北側、東北側穿插,徹底切斷羅山守軍往東渡過穀水河,往北撤到淮河沿岸的通道。
而到三月六日,李秀才確切得知早在河津軍北撤前夕,韓謙就緊急調動東線的棠邑軍往五尖山西北麓岱山寨集結,之後趁著河津軍撤出之際,在三月三日之前就已經兵不血刃拿下濠州全境。
獨山得到消息要比淮東遲好幾天,並非織造局以及徐靖主持下的樞密院職方司在棠邑沒有眼線潛伏。
關鍵還在於棠邑以西淮陽山主要區域都在棠邑軍的控製之下,他們在棠邑安插的眼線在得到消息後,沒有敢直接從淮陽山北部的敵占區通過,而是先退到長江北岸,再找渡船溯江而上,一直到黃州境內登岸,然後再乘快馬沿淮陽山西麓的驛道北上到禮山縣,穿過九裡關,將消息送到他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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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山津作為水陸要津,雖然不及安豐寨繁盛,但鎮埠沿穀水河兩岸也有兩裡許綿延。
綿綿春雨之下,屋舍鱗次櫛比,有上百年曆史的石板街,不知不覺間青苔已經爬上牆角。
數千兵馬入駐,入夜後馬嘯嘶騰不已,使得這樣的雨夜,人心也變得浮躁難安。
宋家祠堂位於鎮埠的西麵,三進院子倚三四裡綿延的獨山嶺而建,顯得頗為氣派,此時被李秀征用來充當牙帳。
十數匹快馬冒雨而來,直到祠堂前才勒住韁繩,借著氣死風燈透過雨簾暗弱的燈光,李知誥翻身下馬時,臉色沉毅而嚴肅。
看到李秀、李磧、徐靖、春十三娘等人都走出來迎接,他將雨蓑解下來,交給身後的侍衛,不顧袍襟都被雨水浸濕,說道:“先進去再說。”
“目前確知棠邑左軍在河津軍異動之前,就已經提前一步進行調動。而在此之前有數十騎快馬,應是奉韓謙手令從烏金嶺大營馳出,沿著紫篷山北麓、巢州北部地區,馬不停蹄的馳行四百餘裡進入淮陵城。極可能是韓謙早一步得知朱讓、梁師雄叛變的消息,並派人知會濠州刺史——卻不知道他憑什麼取信陳昆,使陳昆當夜便決定從濠州撤兵,而使棠邑軍兵不血刃的奪得濠州全境!”李秀一邊將李知誥迎入院中,一邊進一步稟報更詳細的消息。
“五牙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之時,便有人說韓謙暗通梁國,之前誰都不信,一味將戰敗的罪責推到國公爺的頭上,此時怕是很多人都將啞口無言了吧?”徐靖陰惻惻的說道。
徐靖早年是晚紅樓暗中搜集情報的主事,奪溧水城時浮出水麵,在李普麾下任吏,延佑帝登基之後,信昌侯府與晚紅樓分為兩脈,徐靖追隨李普得以進樞密院職方司任事。
右神武軍主力覆滅於鐘離時,他作為職方司主事,當時亦在鐘離城,好不容易逃脫返回金陵。
作為樞密院職方司主事,雖然有搜羅軍情之責,但水師及右神武軍主力覆滅,他作為從屬人員並不需要擔責,之後又得重新效忠晚紅樓的機會,此時依舊在樞密院任職方司主事。
隻不過樞密院乃是壽王楊致堂及周炳武任樞密使、副使,職方司已非徐靖一手遮天。
不過,要說及對韓謙的怨氣,徐靖絕對不會比他人稍少。
“這話暫且不提,”李知誥打斷徐靖的無端揣測,問道,“你們可有派人去找惜水……”
“我們在黃州登岸之時,就已經派出快騎趕往辰州,但能不能趕得及,就難說了。”春十三娘說道。
姚惜水半個月前親自乘船前往辰州,目的是想在武陵山南麓唆使敵視敘州的大姓勢力,在阮江沿岸攪出些事情來去吸引棠邑軍的注意力,以便能在梁國大亂消息傳到南線時,韓謙倉促之間沒有充足的準備去接管霍州、壽州及濠州南部地區。
隻是,誰能想到韓謙不僅要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早得知河朔形勢發生劇變,甚至還直接說服河津軍主動讓出濠州?
目前棠邑左軍不僅已經兵不血刃的奪下濠州全境,孔熙榮甚至都已經率領八千兵馬殺出淮陽山北坡。
他們也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孔熙榮所部八千兵馬出淮陽山北坡之後,今日黃昏之時,在獨山津以東六十裡外的、潢河上遊支流彭灣河東岸河穀完成集結,兵鋒直指潢河西岸的樂安城以及潢河下遊的光州州治潢川城,明顯是要趕在他們之前接管樂安、潢川城,從而確保將他們隔著霍州、壽州以外,確保霍州、壽州中南部的地區,在壽州軍撤出後,由棠邑軍全麵接管。
春十三娘也無暇去猜測韓謙為何能比他們更早確知河朔劇變及朱讓、梁師雄叛變的消息,更擔憂姚惜水在武陵山南麓能不能及時得到消息停手。
姚惜水真要是慫恿敵視敘州的大姓勢力在西南搞出什麼事情來,不僅不能再牽製住棠邑軍的注意力,反而極可能授人以柄,叫韓謙後續有借口,進一步打擊武陵山南麓的大姓勢力。
見春十三娘她們已經做了該做的事情,李知誥也不再無謂的去擔憂後續會有怎樣的後果,走進祠堂的大廳,借著燈火,視線盯上早已鋪開在長案上的淮西地形圖。
見李知誥遲遲不語,李秀便先將他的推測說道:
“陳昆率河津軍撤出濠州,從壽州軍這幾天的反應,看得出徐明珍也是猝不及防,可見陳昆並沒有知會徐明珍,有心防備徐明珍有可能會投向叛軍——不過,河津軍、蔡州軍已經北上馳援,其前鋒兵馬可能抵達汴京城下,那陳昆、韓元齊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瞞著徐明珍。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是要儘可能拉攏住壽州軍的。徐明珍的反應隻可能有兩個,其一是徐明珍有可能猶豫不定,可能會選擇按兵不動,觀望一段時間形勢再做去留。這個對我們最為有利,孔熙榮所部並不具備攻城拔寨的戰鬥力,我們就有時間在完成對羅山城的合圍之後,分兵去樂安、潢川,即便是到時候與孔熙榮所部聯手拿下樂安、潢川等縣,日後也能平分戰果。當然,徐明珍有可能會果斷的放棄遠離淮河南岸的城池,第一時間將兵馬收縮到臨近淮河的霍邱、壽春等城。那樣的話,孔熙榮將會在我們之前兵不血刃的接管樂安、潢川等地,阻斷我們往東接收戰果的通道……”
“依你之見,徐明珍更有可能會做怎樣的選擇?”李知誥抬頭問李秀。
“依我之見,徐明珍倘若確認朱讓、梁師雄是勾結蒙兀人叛變,便應該能想到梁國的大亂再樂觀,三五個月內也不可能平息,他不果斷收縮兵馬隻會損兵折將,將他最後一點老本都折乾淨,”李秀說道,“我們或許著重考慮怎樣才能將溫博及羅山守軍都留下來為好。”
“為何現在不直接分兵去樂安、潢川?”徐靖質疑道,“孔熙榮所部皆是步卒,我們有三四千馬步軍,定能趕在他們之前抵達樂安、潢川城下。”
李知誥搖了搖頭,說道:“溫博不是弱將,我們在羅山東麵的兵馬有限,這時候分兵去爭樂安、潢川,叫溫博窺到機會突圍,恐怕會滿盤皆輸——我們不做其他考慮了,先確保將羅山城拿下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