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演等人都未有機會猶豫遲疑,這時候他們站在北城樓之上,便看到有數騎快馬加鞭的從東麵往這邊飛奔馳來。
這數騎繞開敵軍偵騎的攔截,趕到北城門前出示印信,都是海州緊急派到楚州來報信求援的信使。
就在今日淩晨,有千餘梁軍騎兵分散進入海州境內,海州境內裡幾處防禦鬆懈薄弱的草場倉、渡口、驛站等受到襲擊,損失慘重。
楊元演、阮延等人臉皮僵硬的消化這一消息,王文謙卻也沒有早有此料的得意,臉色凝重的望著城外淮河凍麵逡巡不去的敵軍探馬。
梁軍比他想象中更早的派出千餘騎兵滲透進海州境內,他們就更難受了。
不要說根本沒有時間去組織普通民眾往南疏散、撤退了,就連駐防海州的八千多駐兵,都未必能撤回來啊。
“集結騎兵,隨本王出城!”楊元演沉聲說道。
“殿下或可沿南岸東行,從南麵進入海州,有城寨相依,敵騎不敢深入,切不可從海州西南就急著往北切!”王文謙勸道。
海州守兵,以步卒為主,卻是淮東兵馬的精銳,被敵騎糾纏、擾襲,無法從容南撤,南下的速度必是緩慢無比,但拖延兩三天,待後續越來越多的梁軍主力東進,就可能再沒有南撤的機會了。
信王親自率部去接應海州守兵南撤他不反對,如此關頭,身為主帥不可能一點險不冒,但他擔心信王心存不甘,有心在海州的西部與梁軍挺進海州的前部兵馬打一仗。
王文謙並不懷疑信王能打贏一兩場戰鬥,但這個意義不大,甚至隨著梁軍的快速推進,信王他們不能快速脫身,就極有可能會在海州西部,在極不利於淮東的條件下,演變成雙方的大會戰。
淮東此時怎麼可能有資格跟梁軍在淮河北岸打大會戰?
“我心裡省得。”楊元演說道,但話音落罷還是長吐一口氣,怎麼都是心存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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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二日午後文瑞臨隨徐明珍、雷九淵、牛耕儒、溫暮橋等人,在龐雄率千餘玄甲騎的護衛下抵達宿豫城參見朱裕。
宿豫原為泗州的州治,但從前朝後期,淮泗便是南北勢力爭雄的焦點地區,即便近十數年來梁楚在東線沒有爆發過戰役級彆的對峙,但大大小小的戰鬥卻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原徐州防禦使司馬誕又是一位保守性的將領,雖然他守徐州期間從來都沒有能在南楚信王楊元演手裡占到過便宜,但沒有出過大漏子。
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投入資源去經營宿豫城。
文瑞臨眼裡的宿豫城殘破不堪,城垣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缺口,長滿乾枯的荒草,雖然目前整座宿豫城變成一座大軍營,但城池內外都是倒塌荒廢的屋舍,短短兩三天內還沒能整理過來。
文瑞臨他們從東麵殘破的城門進城後,發現居北的內城垣卻是完整、高聳。
看得出在過去與淮東對峙期間,司馬誕從來都隻將宿豫城當作前部營壘使用,占地裡許縱深的內城、駐以兩三千精銳也足夠用了。
而倘若僅有兩三千兵馬駐入,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守綿延近二十裡的外城垣。
新任徐州節度使韓元齊率諸將吏在城門前迎接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等一行人。
韓元齊原為蔡州節度使府衙軍都指揮使,淅川一戰,他率數萬梁軍精銳圍淅川數月不下,損兵折將近兩萬人,隻是這並不能說明他的無能或平庸。
這一仗,除了韓謙說服楊元溥冒險守淅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及李知誥、鄭暉、郭亮等主要守城將領皆有大將風骨外,韓謙還極力拉攏山寨勢力,周憚、陳景舟等山寨將領遂以脫穎而出,同時旋風炮等戰械在這一仗裡也是正式露出猙獰的頭角來……
文瑞臨能獲得來自大梁的直接信息,對淅川一戰有過深入的研究,也不覺得誰處於韓元齊當時的位子上能做得更好,甚至可以說是在幾次受挫之後,都能穩住陣腳,沒有給韓謙找到可趁之機,也說明韓元齊用兵風格足夠穩健了。
為配合陛下謀位,韓元齊在蔡州先發動兵變,引禁軍主力出京,也可以說是首功,這也難怪他會在陳昆、荊振、荊浩等嫡係大將之前先獲得出鎮地方的重任。
識破韓謙在棠邑的算計之後,文瑞臨心驚膽顫,之前自以為奇功可居的驕氣也終於按捺下去了。
他這時候老老實實的跟在徐明珍、雷九淵等人之後,雷九淵將他介紹給韓元齊,也是老老實實的上前見禮,沒有過多的言語。
韓元齊見文瑞臨居功不傲,卻是頗為欣賞。
朱裕得封雍王之初,便有一統天下之誌,遂而秘設承天司精心挑選蟄虎潛伏楚蜀等地,文瑞臨可以說是建功最著的兩大蟄虎之一,另一人便是潛伏韓道勳身邊的趙闊。
唯一可惜的是趙闊在韓道勳身邊潛伏太久,為韓道勳風度、赤誠所深深折服,雖然傳回極重要的資料跟情報,但他本人卻還是選擇殉死於敘州。
要不然這麼一個人物返回大梁,必是一員虎將。
韓元齊迎接徐明珍、溫暮橋、牛耕儒等人進入內城禦帳,身穿褐紫龍袍朱裕站在禦帳前,不待徐明珍、溫暮橋、牛耕儒等人行大禮,便親切的走上前,將他們攙住,不叫他們行大禮,朗聲說道:“朕突然改變行程,卻叫諸卿奔波走到宿豫來,諸卿受苦了。”
徐明珍還好一些,畢竟在遣人議降時就明確他出任壽州節度使、執掌淮西的地位不變,同時中線的形勢也叫他無需擔心朝廷短時間內會有什麼變卦,但溫暮橋、牛耕儒等要前往汴京的人而言,就尷尬多了。
他們作為南楚大臣,這些年為對抗梁軍出謀劃策甚多,甚至早年天佑帝崛起淮南,多次在率大軍征伐南部地區期間受到梁軍的進攻,幾乎每次都是擔任壽州留後的溫暮橋擊退梁軍,少年時期的朱裕還曾在壽州城下中了一箭。
彼此可以說有“一箭之仇”。
他們作為降臣,又都年齡一大把了,精力大不如前,此時率子弟歸到汴京,想效命或不濟於事,同時也未必會受到信任,說不定起居行止還會受到監視,處境實在是尷尬得很。
朱裕卻似明白他們的擔憂,挽住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等人一起走入禦帳,先談起對他們的安排。
徐明珍會負責淮西的軍政防務及中線對南楚的作戰攻勢,溫博、趙明廷等降將都繼續留用歸徐明珍節製。
徐明珍的長子徐植長年在壽州軍中任職,這次也將留在壽州協助徐明珍處理軍務。而除了徐明珍的幼子徐證作為進奏使前往汴京,作為壽州與汴京的聯絡人外,朱裕允許徐明珍其他子嗣及家小都留淮西,並由徐明珍一力負責淮西將領官員的舉薦。
徐氏除了沒能直接世襲壽州節度使之外,壽州作為藩鎮的地位,在投梁後實際是得到極大的加強。
牛耕儒、溫暮橋二人這次降梁都封縣侯,朱裕特地在潁州、徐州劃千戶封邑實授之,許他們將親族直接遷入封邑,不用遷到汴京受監視居住。
溫暮橋年逾七旬,已無精力操持政務,朱裕許他直接歸養封邑,牛耕儒剛滿六旬,精力還行,這次則加侍中銜、禁中授事,朱裕暫時會將他留在身邊谘議國政,想著待日後他與朝中將臣熟悉之後再授以實缺。
牛、溫等家,除了早就成名的溫博以及其他在壽州軍中任職的人外,其他子弟都可直接參加吏部及兵部的薦選。
聽朱裕不厭其煩的說及諸多安排,牛耕儒、溫暮橋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來,這時候有人進入禦帳稟報信王楊元演率銀戟衛卒及楚州騎兵的動向,朱裕不以為意的跟韓元齊,說道:“楊元演、王文謙等人,也頗有名將名臣的樣子,他們繞到海州的南麵再渡淮,打定主意隻是想著接應兵馬南撤,我們占不到什麼便宜。要是將卒有心請戰,可以試探的打一打,但切莫孤軍深入,更不要有全殲之的妄想,除非能將楊元演誘到海州西部的空曠地帶進行會戰!”
聽陛下如此說,文瑞臨也確認陛下趕到宿豫坐鎮,目前主要目的還是先調整好大梁在東線的戰略勢態,並不急於畢其功於一役,但他更關心陛下如何處置此時已明確人在棠邑的韓謙以及這時應該已經抵達棠邑的敘州水營,不知道陛下對他的獻策如何看。
這個倒不用文瑞臨著急,了解過楚泗一線的軍情後,雷九淵便說起這兩天淮西的勢態進展,提及敘州水營的最新動向以及文瑞臨的獻策。
“韓謙雖然非其父韓道勳,但也不會是坐看南楚水師覆滅之人,或有不得已之隱衷,之前一段時間將有限的偵察力量主要集中於淮西,必有很多情報疏忽掉了,”朱裕抬眼看著南邊陰霾的蒼穹,說道,“瑞臨所議之策,可以一試,也許能給韓謙製造點麻煩,但你們也不要寄以太大的希望——要是韓謙真要這麼好對付,朕也不用這幾天都沒能睡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