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墩湖水戰,從清晨持續到夜幕降臨,敵軍才退去。
看看一艘艘在湖麵上熊熊燃燒的戰船,看著湖麵上漂浮的屍骸,高承源是欲哭無淚。
左五牙軍的二十六艘主力戰船,皆是千石以上的載重,船體采取水密艙結構,內部十二到十六道隔艙,船體又采用大量的精鐵構件,可以說是堅固異常。
好幾艘船都被大火燒透,還勉強浮在湖麵上沒有沉入湖底。
艙頂之上裝配多具蠍子炮,可以將三十斤標準重的火油罐、石彈投擲到二百步外,床子弩更能將在一百步之內,將兩寸厚的船板射穿,更不要說主力戰船編一到兩百名戰卒,強弓、臂張弩的配置比例也高過馬步軍一大截。
隻是這些戰船在開闊的水域之中,才能將戰鬥力最大限度的發揮出來。
不過,陷在泥墩湖中央三四裡範圍的較深水域裡,四周又是己方密集的中小型戰船,左五牙軍的主力戰船,這時候更像是笨拙的靶子,淪為敵軍不斷從各方向施行火攻的對象。
敵水軍成百上千艘、適合在淺水域快速進出的平底戰船,這時候像狼群一般衝擊他們分布在外圍的船陣,尋找空隙進攻是一方麵,而更叫高承源頭痛的,是任何一艘裝滿乾草、澆透火油的敵船點燃後,從順風方向飄蕩過來,都能叫他們在湖心密集到可怕的船陣雞飛狗跳一陣子。
也是到這時候,高承源才深刻認識到照昌國公李普所提的計劃,集中一部水師的主力,從東麵湖域接近鐘離城進行強行攻奪,是何等的愚蠢。
甚至他要是能堅持己見,將左五牙軍水師照最傳統的戰鬥分成前後左右中軍五部,控製周邊水域,而不是自以為是的,妄圖一擊得手的都進入鐘離城東麵的泥墩湖之中,也絕對不會落得如此狼狽、慘烈的下場。
持續一天的水戰,原先四百石載重以下的警戒船、聯絡船等,此時差不多還保存六成,但千石以上的主力戰船,卻隻剩下八艘沒有被大火燒透。
即便將落水者都儘可能救上來,但水軍戰卒加上船工、水手,一萬三千餘人,飄屍湖麵之上或被困戰船之中被燒得屍骸無存,還是超過四千人。
大楚最為精銳的水軍,一天戰鬥死亡人數就超過三成。
剩下的人鬥誌之所以沒有崩潰,是他們被困泥墩湖之中,四麵蘆葦蕩水位更淺,隻有較小的漁舟能通過,更不要說入冬後的蘆葦蕩,點燃起來隨風便能燒一大片,根本沒有給他們四散逃跑的機會。
高承源他自己也在侍衛的拚命掩護下換了兩艘指揮座船了。
雖說敵軍在夜幕降臨之前退去,但高承源知道並非是敵軍打疲了,隻不過是不想叫他們在夜色裡找到反敗為勝的機會罷了。
高承源再蠢,這時候也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陷阱,樓船軍殘部準備極其充分,主要是以各種引火物進攻他們進退不得的密集船陣,他們傷亡慘重,但樓船軍殘部的傷亡卻極為有限。
他們最小的哨船也要有兩百石載重,相比較樓船軍殘部在此戰裡大量所用的輕舟艄船,在淺水湖蕩裡也是進退不便,整整一天,都沒能組織起過一次像樣的反攻,一直都陷在被動挨打的局麵。
高承源有些麻木盯著遠處暗沉的湖麵,心想敵軍入夜前退去,或者有想著這邊乘夜突圍時船隊陣形混亂、將卒鬥誌低迷,心裡隻存逃生之念,更方便他們從側翼突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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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繚站在洪澤浦南岸的樹林裡,即便有特製的長筒望鏡,但距離太遠,也隻能憑黃昏時的煙柱以及入夜後的點點殘火,判斷左五牙軍水師在一天戰鬥後,雖然沒有被殲滅,但顯然還是陷入泥墩湖之中。
“高承源有沒有率殘部殺出重圍的可能?”韓東虎站在馮繚身後,忍不住問道。
高承源說是延佑帝的嫡係親信,但他及郭亮等人,與敘州的關係不惡,畢竟以往曾多次並肩作戰過。
而五牙軍水師,有相當一部分將卒,乃是從龍雀軍及左廣德軍抽調的人馬。
眼見看到左五牙軍陷入絕境,他們不但不能出手相救,甚至不能提醒示警,對韓東虎這些人來說,也極是煎熬。
馮繚聽了韓東虎的話,心裡隻是一笑,暗想高承源要是能在戰後活下來,在知悉諸多詳情,還不知道他心裡對知情不報的敘州會有怎樣的怨恨呢,不過韓謙既然要做奸雄,便要有寧可其負天下人,也不得令天下人負其的覺悟跟狠辣。
“梁軍所謀甚大,倘若高承源能率部往西岸突圍,在鐘離縣境內棄船登岸,多多少少能為大楚水師保存一點火種吧?”蘇烈這時候說道。
馮繚轉頭看了蘇烈一眼,心想這個蘇烈武勇或許不及韓東虎,但大局及眼力真是不差,說道:“大楚水師主力中計被滅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揚州,我們回去了,該做好隨時撤出白蹄岡的準備了。”
“右五牙軍水師的情況,還不知道呢,要不要派人從鐘離縣境繞過去?”韓東虎問道。
現在洪澤浦內的水戰徹底打起來,從鐘離縣境內滲透過去,反倒容易許多。
“沒有什麼好看的,”馮繚說道,“右五牙軍水師原計劃是要掩護高承源所部的側翼,盯住徐州方麵的梁軍動靜,梁軍自然早就在洪澤浦北麵的水域裡部署天羅地網等他們鑽進去,這部水軍有可能比高承源他們死得還要慘,最後或能逃得一部分,便宜信王吧!”
馮繚雖然不比韓謙、李遇、朱裕這一級數的人,但局勢發展到這一步,將下來會如何演變,他還是有自信確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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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承源遇伏,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通過洪澤浦水情複雜的湖域,派人殺出重圍,趕到昌國公李普率右神武軍三千騎兵駐守的茱萸灣報信求援。
甚至就連淮東駐紮在洪澤浦東岸的兵馬,也拖到次日黃昏,看到大量的大楚水師將卒屍首從淮河上遊(洪澤浦西部)飄流過來,才意識到情形不對,但也不知道詳情,隻能加強沿岸城寨的防禦。
差不多在這時候,李衝在鐘離縣城以西的原野,遇到高承源從西岸突圍求援的信使。
李衝昨天午後截住出濠州城東進的兩千叛軍步卒,他手下僅有一千騎兵,沒敢直接進攻,而是將這兩千叛軍步卒逼迫到鐘離城西側的澗溪嶺山腳下進退不得。
今日午前,李衝會合先率四千馬步兵趕到的右神武軍都將高隆,對這部叛軍展開圍攻。
在持續小半天的激烈戰鬥之後,他們才將兩千叛軍殲滅。
李衝收攏兵將後,剛清點過戰果,他正意滿踟躕的要派人趕去通報陳銘升,催促陳銘升率右神武軍七千馬步兵加快行軍速度,以便他們能趕在明天之前,對剩不到千餘守軍的鐘離城直接展開強攻。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遇到高承源派來的信報,說大楚水師主力陷入叛軍在洪澤浦布下的埋伏圈裡,傷亡慘烈?
“怎麼可能?”李衝揮刀斬斷一株碗口粗的楊樹,近似低吼的問道。
要不是來者乃是高承源的嫡係侍衛,李衝以往見過這人,而此人也攜帶著高承源的印信,他怎麼都不會相信叛軍早就在洪澤浦內布下天羅地網等大楚水師主力入彀的。
“叛軍多半是注意到水師主力異動後,將樓船軍殘部都派出來,孤注一擲的打這一仗……”高隆這時候安排好斥候探馬趕往洪澤浦西側沿岸偵察敵情,走過來蹙著眉頭說道。
鐘離城裡隻有千餘殘兵,七十餘裡外的濠州城沒有什麼異動。
壽州方向是有一部騎兵位於濠州的西南,但那裡距離巢州城更近,應該是想接應巢州守軍從五尖山脈的西側往北撤退的。
何況那裡距離澗溪嶺足足有兩百二三十裡的路程,也始終處於職方司斥候探馬的監視之下。
而淮河北岸都看不到有大股梁軍集結的跡象,目前的狀況更可能是高隆所判斷的那般,一切應該就是叛軍孤注一擲的將樓船軍殘部押上去,利用對洪澤浦水情的熟悉,與大楚水師主力硬拚一把,然後再撤入淮河之中。
這多多少少能改變叛軍長期處於被動挨打的劣勢局麵。
“不管怎麼說,我們今夜都應該嘗試強攻鐘離城,而高承源所部也需要我們策應,才能在鐘離城東側棄船登岸殺出重圍——倘若真有什麼不對勁,我們往東南通過石梁縣境,趕去與國公爺會合也來得及!”徐靖主張說道
李衝也清楚從頭到尾都是昌國公府力主用水師作為偏師奔襲洪澤浦,倘若他膽小怯戰,就這麼逃回去而水師主力最終損失慘烈,朝野噴出來的唾沫星子都能將他父親給淹死掉。
照徐靖、高隆建議,他們有近五千有生戰力,強攻僅千餘守軍的鐘離城,接應水師殘部從洪澤浦西岸棄船登岸突圍,也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