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陷池州城、南陵城,南衙禁軍又從銅陵、繁昌等城逃走,這意味著隸屬於嶽陽的三路兵馬,於繁昌會師的通道,徹底打通。
繁昌舊名春穀縣,乃是天佑帝率淮南軍渡江攻升州節使度府拿下的第一城,舊屬池州府,之後改隸京兆府,乃是金陵的西大門。
繁昌其南臨九華山、黟山綿延數百裡的山野,北隔長江眺望江淮平原,境內長攏山、隱玉山、廟山等中小山嶺縱橫綿延,從繁昌往東,則是低山丘嶺、河穀平原、江洲平原組成的金陵城以西的開闊地形。
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第一批兵馬趕在臘月之前,便東進占領僅剩千餘縣民的繁昌城。
雖說進攻池州、南陵兩城,傷亡頗為慘重,但嶽陽已經徹底控製江西、湖東的州縣。
而江南東道除了浙南地區距離尚遠,此時還沒有派人前來聯絡、投效外,但隨著南衙禁軍全線往金陵內線收縮,太湖沿岸的六州,再加金陵南麵、西南的溧陽、平陵、南陵、當塗、繁昌等城,此時也都處於嶽陽兵馬的直接控製之下。
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廣德製置軍三路兵馬成功會師,除了東南翼推進到溧水、茅山一線外,南麵、西南的斥候探馬,已經沿著水陽江南岸布哨,將南衙禁軍的活動空間,壓縮到出金陵城不到五六十裡的樣子。
這時候已經完全可以說大勢已成。
即便在進攻池州、南陵時,兵力上有比較大的損失,但短時間內傷兵能及時疏散到後方城池療養,也能源源不斷的從後麵城池征調新的將卒補充進來,秀杭湖衢等州數以十萬石計的糧秣,正征用數萬民夫及車馬,也是源源不斷的經浮玉山北麓運入郎溪、南陵等城池。
由於樓船軍的戰力頗強,還沒有被打垮掉,為策安全,五牙軍水師戰船主要都龜縮在池州一帶,沒敢太過貿然的往下遊突進過來。
從池州到繁昌的江道,還處於樓船軍水師戰船的威脅之下,因此一隊隊人馬以及一車車物資,主要還是通過九華山北麓的沿江驛道,從江州方向出發,經池州、銅陵,進入繁昌。
人丁寥落的繁昌城,似乎一夜之間又驟然人聲鼎沸般的熱鬨起來,到處都是人揚馬沸。
不管怎麼說,楊元溥即便不直接插手具體圍攻金陵的戰事安排,但他這時候也不可能坐在嶽陽等著收複金陵。
韓謙與李普、張平、顧芝龍以及祖父韓文煥、二伯韓道昌以及富陌、衛甄、吳尊、陳凡、周元和、李秀、文瑞臨一乾人等趕到繁昌城,會合早已入駐繁昌的臨晉侯李長風、李知誥、周憚、周元、薑獲、鄭暢、楊帆、高隆等人,於次日臘月初八,出西城恭迎楊元溥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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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麵之上戰帆雲集。
在近距離接舷作戰中,敘州所造的列槳帆船,不如樓船軍所裝備的大型樓艦,但為護衛潭王楊元溥從江州彭澤城一路沿南岸驛道東進不受樓船軍從長江河道發動偷襲,五牙軍水師還是將十六艘列槳帆船集陣派出,遮掩陸路兵馬的側翼。
而在中長程水麵作戰中,列槳帆船能利用風力快速航行的優勢就較為明顯了——而安寧宮也不可能派出需要數百名船工劃槳卻也隻能緩慢航行的大型樓艦,在容易被發現目標的江麵上,離開水營駐寨上百裡去搞什麼偷襲。
以陳德任武德司使及都指揮使的宿衛軍,是嶽陽唯一的一支純騎兵戰力,上百麵五色旌旗迎風招搖,呼呼刮動起來,似乎叫人感覺風勢更猛烈一些。
隊伍裡有上百輛或華麗或樸素的馬車同行。
太妃王嬋兒及王妃李瑤還留在嶽陽,但楊元溥這次東進,卻將清陽郡主一同帶上。
這次拿下金陵城後,楊元溥便會直接在金陵繼位登基。
以後除非像巡幸天下這種極特殊的情況,楊元溥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回到嶽陽的潭王府,太妃及王妃李瑤不急著出行,但清陽郡主以及長信宮、承天殿的宦臣、侍女隨行東進,卻也沒有什麼叫人感到突兀的地方。
韓謙看到李普的眼神有些遊離,心裡一笑,心想權力在自以為更擅於權爭的李普的眼裡,更多是皇權結出的甜美果實。
即便李知誥的真正身世,他還蒙在鼓裡,但他也應該清楚信昌侯府一係強勢的表麵之下埋藏著諸多隱患,而他滿心想著急於修複楊元溥對他的信任,自己的女兒卻沒有跟著楊元溥第一批東進,心情怎麼都無法愉快起來吧?
“殿下他們過來,父親,我們過去吧!”站在長亭前的李知誥遙望旌旗招展,與李普、韓謙等人招呼道,一起走出長亭,往馳道邊迎過去。
楊元溥禦馬而行,對一個年僅十八歲,差半步便能君臨天下的他來說,才剛剛踏入他的青年時期。
從江麵刮過來的寒風雖然凜冽,楊元溥卻如沐春風。
他特地在金絲蟒龍袍外穿著一件鱗甲,佩著錯金長刀,英姿挺拔,目光炯炯,神采飛揚,看到先行入繁昌城的韓文煥、韓道昌、韓謙、李知誥、李普、李長風、李秀、高隆、張平守在城門口,他翻身下馬,帶著鄭榆、沈漾、韓道銘、張潮、楊致堂等人,大步走過去。
“討逆即成、伐罪功就,全賴韓師為我謀策,請韓師受元溥一禮!”相距十數步,看著韓謙攙扶韓文煥,與李普等人快步迎過來,楊元溥遠遠的便長揖而拜。
韓謙挽著祖父韓文煥,與李普並行最前,他們身後才是臨晉侯李長風、李知誥、韓道昌等一乾先抵達繁昌城的將吏。
楊元溥突然行此大禮,韓謙措手不及之時,迎著一道道注視過來的複雜眼神,心裡深處泛起一陣無聲的輕歎。
李知誥這一刻也是微微一怔,看跟隨楊元溥一起走過來,此刻站在楊元溥身後的鄭榆、鄭暢、楊致堂等人也都麵帶訝異,想來他們事前也沒有料到楊元溥看到韓謙會屈尊先行謝禮,但看他們隨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來也清楚楊元溥當著嶽陽諸多將吏的麵對韓謙先行謝禮的用意是什麼。
殿下心裡終究是不相信韓謙真會完全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將廣德軍製置府的大權交出來,這才要當著諸多將吏的麵,大肆宣揚他與韓謙的師徒之情,目的也主要是叫韓謙不能背棄師徒之情,叫韓謙不要背棄他的信任吧?
又或者這次到繁昌縣後,就要直接將韓謙留在身後任事,換其他人接掌廣德軍製置使府?
沒有其他人的提醒,曾經那個身體孱弱、麵色蒼白的少年,竟然也有如此厲害的權術了?
隻是他以為韓謙之前傳出消息說要戰後交出兵權,隻是以退為進的把戲,卻也未免太看輕韓謙了吧?
李知誥看到義父眼神朝韓謙斜瞥過去,似乎藏有看韓謙好戲的嘲諷,心裡也隻是微微一歎,默不作聲的站在韓謙的身後。
韓謙以更深的揖禮在潭王楊元溥的麵前彎下腰來,揚聲說道:
“賊後徐氏倒行逆施,眾叛親離,而殿下英明神武,討逆伐罪乃使天下歸心,軍民用命,韓謙不過是抖些小機靈,借殿下的名頭與大勢做了一些小事,當不得殿下謬讚。”
楊元溥上前攙住韓謙的胳膊,然後才接受韓文煥、李普、李知誥等人上前見禮。
“他們在聊什麼,看著都在笑,神色卻多多少少有些怪呢?”長信宮的車駕要稍稍落後一些,清陽揭開簾子,遠遠看著楊元溥、韓謙在一乾人等人的簇擁下談笑風生,問走過到車側歇腳伺候的杜七娘。
“或在談進攻金陵的軍國大事吧。”杜七娘說道,她的眼睛也在朝那邊張望,不知道大哥杜益君、小弟杜益銘有沒有隨韓謙到繁昌來,算起來都快有兩年沒見到麵了,都不知道模樣變了沒呢。
“打金陵有什麼著急的,還不是早一天遲一天的事情,”清陽笑著說道,“照我看啊,他們必定在討論進攻金陵期間,殿下要留韓謙在身邊出謀劃策,該選誰接替韓謙去統領左右廣德軍及廣德軍製置府呢。”
杜七娘微微一驚。
雖然這段時間清陽待她要比以往親近一些,但也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她通常都得有召喚才到清陽身前露臉。
從嶽陽一路過來,也有聽到韓謙說要在戰後交出兵權的傳言,卻不知道詳情,更不知道殿下以及沈漾等諸位大臣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們站在百餘步外,風又大,當然不可能聽到殿下拉著韓謙在說什麼,也隻能模糊的看到他們的麵孔,她心想清陽郡主既然這麼說,那顯然是殿下早就在路上跟清陽郡主探討過這事,早就決定要在最後總攻金陵之前,就將韓謙與廣德軍製置使府剝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