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就在武岡縣城外,與縣令宋澤及韓成蒙等人見了一麵,以三皇子嚴令禁擾地方為借口,謝絕宋澤的宴請,更沒有進入武岡城,而是直接帶著人趕往縣城西邊的田莊花溪寨。
花溪寨位於雪峰山東麓的一座山穀裡,由於這裡位於雪峰山驛道的東口,作為羅氏的私產,占地不過兩百畝地的花溪寨,依山壁而建,卻也建得堅固異常,石砌的寨牆足有一丈多寬。
羅嘉率叛軍南逃時,能帶走的物資差不多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以及木樓屋舍都縱火燒毀,花溪寨也就剩下一座殘寨以及二三百間僅剩殘牆斷壁的破房子。
一道數丈寬闊的溪河,從殘寨前流淌而過,驛道沿著溪河的北岸,往山裡、山外延伸。
溪河兩岸以及後山的梯田,總計三千餘畝,皆是羅氏的私產。
好在叛軍沒有時間摧毀田地裡的農作物,兩百戶賜奴先一步遷過來,正趕上田地裡的莊稼成熟,等到韓謙他們趕過來,已經有四千餘石糧穀收進殘寨的糧倉之中。
這兩百戶賜奴,主要是攻陷武陵、漢壽兩城之後,收編進工輜營、醫護營的兩地降吏及親族家小,當然也包括周處、趙際成的親族家小在內。
說實話,這些降吏及親族家小多少不事農耕,驅使他們經營田莊,還遠不如那些原本就替馬氏等潭州宗族耕種的奴婢,同時他們的心思遊離,也相當的不安分,甚至可能都有南逃永州投附趙勝、羅嘉叛軍的心思。
不過,韓謙將他們作為封賞討要過來,主要是因為除了這些降吏之外,他們的子女乃是當世難得受過教育之人,真要是能將他們規訓好,其價值實要比同樣一千四五百名普通奴婢大得多。
目前花溪寨的管事,乃是韓老山的侄子韓東,是個三十歲多頭的剽健漢子,與一個月前到潭州城參見韓謙時相比,韓東要削瘦許多,可見僅帶著七八名人手,要管住兩百戶、一千四五百名心思不安分的降吏親族家小,壓力要比想象中大得多。
當然,為了防止這些人逃跑,韓成蒙特地從縣裡調撥了一隊鄉兵,就駐紮在花溪寨東麵的穀口。
不管韓謙領不領情,韓東卻是要如實稟報的。
兩百賜奴遷入花溪寨,除了收割穀田,種植入冬的農作物、修繕屋舍外,韓東還照韓謙的吩咐,將近三百名青少年組織起來進行集中編訓,將女眷組織起來紡麻線、織造布匹衣物。
此時,花溪寨進行近一個月的混亂整頓,此時卻也算得上井井有條,並沒有出現逃奴。
換作彆人看到這一幕,定然會大吃一驚。
即便是韓成蒙這類家學淵源,自幼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又多年參與打理家族事務,也很難在這麼短時間內,將人員如此複雜、人心如此躁動的一座寨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在趙啟、奚發兒及杜家兄妹等隨行人員眼裡,則稀疏平常得很,甚至能挑出很多韓東做得還不夠好的地方。
站在五尺寬的寨牆之上,韓謙眺望寨前清澈見底的溪河。
深秋時節,水位變淺,溪河僅能靠漁舟蕩漾,難以供載貨的舟船通過,雪峰山驛道還是以為山道陸路為主。
“雖然你們都被貶為奴婢苦役,但你們終究是被脅裹進亂事之中,將來少不得有立功脫籍的機會,”
韓謙跟身後的周處、趙際成說道,
“這兩天你們去跟各家說,我韓謙也沒有奴役、盤剝他們的心思,他們要是能安心留在花溪寨,附近的田宅都照戶頭分給他們,僅需要照敘州所行的田稅上繳一部分錢糧便可。而到織造院做工的女眷,也照例能領到工錢,想來各家維持生計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而這次殿下許我父子收編三百名家兵部曲,諸家十六歲以上的少年,願意編入,皆照募兵發給錢糧,立下戰功之後,也一樣會推薦升官任吏,隻是應募的年限跟尋常募兵有些不一樣……”
目前敘州州營所行的募兵製,主要以敘州子弟為主,以五年為期,到期之後轉為五年期的預備兵。
在五年預備期內,每年需要有四個月的時間到州縣參加輪訓、輪戍,輪戍期間兵餉照常發放;輪戍期外自謀職業、兵晌減半發放。
五年預備期後,則自謀職業,兵餉再減半發放,直至逝世。
韓謙這次要招募的家兵部曲,除了立下戰功得授勳官另任外,則是終身製的。
這次除了信昌侯李普早就重編家兵部曲,並進一步擴編到五百人(含李衝、柴建受賞部分),韓謙、沈漾等一批人都獲得資格擁有私兵。
而韓謙與其父韓道勳作為首功,擁有家兵部曲的數量,也從之前三十兵戶激增到三百兵戶。
封賞給他們的田宅,也主要是用來豢養家兵的。
這也意味著韓謙等人成為削藩之後,隨三皇子在潭州成為新崛起的強豪勢力。
對韓謙而言,最大的好處除了以田城、楊欽、奚昌、馮璋等人為首的敘州州營,以及隨高紹編入縉雲樓的郭雀兒、林宗靖、郭奴兒等人外,趙無忌、奚發兒、孔熙榮、趙啟都得以部曲的身份站到明處,在韓謙身邊負責統領家兵。
苦訓多年的奚氏少年這次能正式編入韓家的家兵部曲之中。
當然,除開這些,能正式上陣作戰的精銳家兵,還嚴重不足,但要保證州營的戰鬥力,也不能抽調太多的精銳老卒,還需要額外招募一批新人進行訓練。
花溪寨的這兩百戶奴婢,名義上就是韓家的私奴,自然是優先從他們裡招募一批人。
韓謙當然可以將體格強壯的少年、青年健勇強行編進來,但還是希望周處、趙際成出麵做思想工作,儘可能將負麵抵觸情緒降到最低。
周處作為鄉兵出身,一步步升任縣尉,此時也是年逾四旬,卻是能勝任協助編訓、統領家兵的事務。
當然,周處、趙際成出麵做工作,也是連唬帶嚇。
韓謙許以這麼優厚的條件,各家在花溪田平均能分得十五畝地的口糧田,還能進入織造院做工,除了奴婢身份難以更變外,相當於是直接免除掉他們所要承擔、極可能會令他們後半生陷入噩夢難以自拔的苦役,他們還能有其他什麼要求?
而他們想要擺脫奴籍,出路極為狹窄,應募到韓道勳、韓謙父子身邊擔任家兵部曲,一步步成為嫡係親信,對他們來說,反倒是前途最為光明的出路選擇。
三天後,韓謙從花溪寨出發,翻越雪峰山前往黔陽城,隊伍就迅速擴充到二百餘人。
韓謙將韓東、趙際成兩人留下來,打理花溪寨,他用趙啟、周處、孔熙榮為將,統領這二百名新募家兵,隨他們走殘破多年的驛道,返回黔陽城……
…………
…………
雪峰山驛道始於武岡縣城,經花溪、江口、火麻、硤洲諸寨,抵達巫口寨對岸的沅江河畔。
這是一條漢代|開辟以便對武陵蠻用兵的通道,修建之初就極其險陡,前朝中晚期土客矛盾加劇,兼之地方割據,這條驛道也就基本廢掉了。
在田城率兵的威懾下,諸路番寨不敢設卡阻攔,但絕大多數的山路,石階崩壞、山體坍塌,很多隘口都無法騎馬過去。
韓謙他們足足走了六天,才走通這條僅一百三十裡的雪峰山驛道。
韓謙一行人從武岡縣城出發時,帶了四十多匹馬隨行,也都沒有駝運什麼物資,這一路過來便有七匹馬不慎掉入懸崖損失掉了。
另外,走得這麼慢、這麼小心謹慎,還有三名新募家兵不幸滑入深穀喪命,摔傷跌傷者更是多達二十多人,可見這條驛道的險僻。
路途險阻也是削藩戰事期間敘州與邵州相距甚近,卻又都無法對對方出兵的根本原因。
出雪峰山,有一片野柿子林,此時正是層林儘染的深秋時節,野柿子林紅葉似火,十分的壯美。
楊欽帶著兩艘戰帆船在東岸等候有兩天了,望穿秋水等到韓謙他們出山,說道:“約定好時間,還以為你們在山裡遇到什麼事情,要不是老大人那邊沉得住氣,田城倒要率兵進山去接你們了。”
“山裡的番寨,真要有異動,你們帶兵能打得進去?”韓謙笑道,“山裡連下了幾場雨,路更陡更滑,我們又帶了這麼多人,遲緩三天已經算是快的了。”
韓謙與眾人登船,天將黑時才抵達黔陽城。
比預定的時間足足推遲了三天,敘州這邊也有些擔心,看到父親站在城門樓前凝視,韓謙心頭也是一熱。
沒有讓安排什麼隆重宴席,韓謙回到芙蓉園,就讓韓老山的老婆周氏燒了幾樣下酒的小菜,讓韓老山、範錫程、趙闊、田城、楊欽他們陪著喝酒。
韓謙知道父親絕對不會高興討論天佑帝對諸多逆犯的血腥處置,多半也不多談這次韓家所得的封賞,席間隻談他們走雪峰山驛道絕險以及沿途所看的壯美秋景。
“從潭州沿湘江南下,經衡陽至寧鄉,抵達衡州與永州分野的獅子嶺,需要走水路五百餘裡。而從敘州黔陽縣巫口寨,走雪峰山驛道,經武岡縣抵達邵州與永州分野的五指嶺,則是三百多裡陸路,”
韓道勳沒有機會親自走雪峰山驛道,但其意義之重要,卻有很深刻的考慮,沉吟著說道,
“不管多困難,這條驛道還是要整修,到時候隻要不是糧食這樣的大宗物資,體積較小、貨值較高的茶藥布匹以及鐵器紙張、食鹽、絲綢等貨物,自然還是走陸路翻越雪峰山,往來於邵州、敘州要便捷得多;人員往來,會更加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