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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謙說出瞞天過海之策時,沈鶴也是一驚,細想是很絕妙。
陛下已經賜馮文瀾、孔周飲鳩自儘了,也明確要將馮氏族人貶為庶民,不會進一步追究馮族子弟的罪責,但不意味著就會讓馮氏族人從此在金陵安安心心的當老百姓紮根下去。
剛才三殿下也說了,馮繚等馮家兄弟,還是想著將族人遷回宣州的,但馮族要是擔心繼續受到打擊,托請故舊求陛下允許他們遷往敘州,怎麼看都是想著投靠韓家父子,以便能獲得較好的安置而已。
陛下要是趁機恩允,也理所以當然的可以視為他對馮族“眼不見心淨”,潭州絕對不會起什麼疑心。
馮氏一族從老尚書馮樾這一代算起,男女老少加起來僅有六七十人,而即便從馮繚的曾祖父這一代算起,開枝散葉再將妻妾有一個算一個,也隻有三四百人,但怎麼都湊不到五六千戶、三四萬人規模。
然而將馮家人數最多的奴婢、家兵部曲都算進來,這個就龐大了,總計差不多有將近千戶、七八千人。
此時看上去距離五千戶兵戶的目標還是有很大的距離,但韓謙能將這些人用好,在敘州站穩腳,是沒有問題的;之後再分散送千餘兵戶進去,韓家父子便有可能徹底掌握敘州,從而成為朝廷釘在潭州頭上,令潭州寢食難安的一顆釘子。
而陛下剛剛將馮文瀾、孔周處死,又抄沒馮家的族產,任誰都想不到馮族遷往敘州,會助朝廷對付潭州。
而將馮家所屬的百餘艘船賜給韓謙,並入敘州船幫,韓謙便能在潭州沒有防備之前,搶著往敘州囤積大量的物資。
這樣的瞞天過海之策,潭州是防不勝防的。
沈鶴琢磨韓謙所獻之策,但同時又察覺出一絲異味外,馮族剛被陛下抄家,心裡的怨恨極深,韓謙又憑什麼說服他們助朝廷對付潭州?
而韓家父子要是有據敘州自立的野心,將馮族這麼多怨恨朝廷的人馬逐往敘州,不是正好叫他們如虎添翼?
到時候自不自立,豈非就成了韓家父子一念間的事情?
想到這裡,沈鶴禁不住打量起韓謙來。
韓謙則心平氣和的接受沈鶴的打量,甚至抬起頭來打量天佑帝陰晴難定的神色。
他所獻之策隻是順著天佑帝的心思籌劃,也是天佑帝親口說並不介意讓他韓家世襲永鎮敘州。
而他父子二人據敘州自立的野心,恰恰又是迷惑潭州最重要的一層迷霧,他相信天佑帝也明白這點。
馬循慘敗於大洪山,潭州的實力並沒有怎麼受損,但對潭州的信心實是極大的打擊。
以往潭州將辰敘等州視為自家的後花園,是絕對不會允許彆人插手的,但此時他父子二人表現出據敘州自立的野心,信心受到摧殘的潭州,就會將他父子視為結盟、一起對抗金陵的對象。
在整個計劃裡,天佑帝就得同意他在接下來半年時間內,更大規模、更明目張膽的往敘州送人、送糧、送錢,甚至在真正對潭州下手之前,他要讓很多人相信,甚至還要讓他身邊的人都相信他有據敘州自立的野心。
現在就看天佑老兒,他敢不敢冒這個險了,怕不怕他父子倆趁勢割據敘州,是不是真想他自己所說,敘州無關緊要!
“馮氏族人遷往敘州可以瞞天過海,但朕為何要同意馮家奴婢、部曲也遷往敘州?”楊密過了半晌,才又盯住韓謙問道。
“此時馮家兄弟還幽禁在郡王府裡,安排兩名馮家部曲夜闖郡王府便可以了!”韓謙說道。
馮家部曲夜闖郡王府,可以說是想救出馮家兄弟,也可以說是想刺殺三皇子,這會叫馮家部曲、奴婢看起來不可靠,天佑帝倘若不想被世人說他吃相太難看,不能儘誅,便隻有驅逐出金陵。
楊密沉吟許久,說道:“馮氏族人可以先安排遷往敘州,但你在沒有得到朕的旨意之前,不可以離開金陵,也不可將今日之事泄漏半分出去!”
韓謙知道天佑老兒沒有打定最後的主意之前,是不會允許他去敘州的,當即應道:“微臣謹記聖命。”
“好吧,天色不早了,你與溥兒出宮吧。”楊密揮手說道。
“是!”韓謙這才按著跪得生疼的膝蓋,站起來與三皇子出宮。
…………
…………
出宮後雖然相距四五百步便是郡王府,但韓謙陪同三皇子還是乘車而行。
親事府典軍、都虞侯高承源以及張平等人,率數十親事陪從騎兵簇擁著四壁遮護起來的銅馬車,在夜深人靜的鳳翔大街上緩緩而行。
“韓師,當如何安排馮氏族人遷往敘州,馮繚、馮翊他們未必甘願過去吧?”楊元溥忍不住問道。
整個計劃還沒有得到父皇的許可,是一點都不能泄漏出去,而眼下更是不能跟馮家透漏這一點,那一切都要安排得不露破綻,就並非簡單的事情。
事實上即便能透漏這點,馮家對天佑帝怨恨極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暗中跟潭州通風報信呢?
“能用之策,我在陛下跟前已經說了,殿下你往深裡想一想?”韓謙說道。
“哦,”楊元溥拍著腦袋,說道,“韓師安排人潛入郡王府,對外宣稱有人想救馮繚、馮翊他們或刺殺我,但馮繚此人疑心極重,發生這事多半會懷疑是父皇找這個借口對他們斬草除根,便會覺得遷回宣州也不安全——韓師是這個意思嗎?”
“殿下英明,韓謙用意便是要打草驚蛇,將他們先嚇到敘州去,到時候再掌握之。”韓謙笑道。
楊元溥笑了笑,俄而又說道:“我若登位,必將讓韓師永鎮敘州,保我大楚西南邊疆永世安定!”
韓謙看了楊元溥一眼,雖然車簾子揭開來,但親事陪從所挑的夜燈太暗,他看不清楚楊元溥在暗處的臉色變化,但能感覺到楊元溥在說這話時,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些。
“殿下這麼說,韓謙可是記在心裡了啊!”韓謙用一種更輕鬆的口吻開玩笑道,然而心裡卻是一歎,三皇子竟然想到用心計穩住自己,說到底還不信任他,還是怕他會借機割據敘州,袖手不管金陵的事情。
…………
…………
護衛隊伍走到郡王府大門前,韓謙看著三皇子進郡王府,他則在等候已久的趙無忌、奚發兒等人的護隨下,沿著鳳翔大街繞了一大圈,確保沒有跟蹤,他命令奚發兒帶著他的手令出城回雁蕩磯,他就帶著趙無忌穿街過巷,悄無聲息的走進凝香樓後宅。
到凝香樓後,韓謙又安排人去將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喊過來。
田城今夜就在縉雲樓守值,高紹、林海崢在蘭亭巷都有宅子裡,他們趕到凝香樓後宅,心裡困惑,不清楚韓謙有什麼事情不在蘭亭巷的韓家大宅召見他們,卻將大家聚集到郡王府一側的凝香樓來?
他們趕過來,看到凝香樓後宅,還擺著一席酒菜,也不知道韓謙這麼晚是讓哪家酒樓送過來的。
韓謙黃昏時陪三皇子進宮,出宮已是深夜,當中連口水都沒有喝到,還他媽將頭叩得砰砰響,心裡一團邪火,也餓得饑腸轆轆。
他拉著高紹、林海崢、田城陪他在凝香樓後宅慢悠悠的喝著酒。
韓謙不說什麼事,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也是鬱悶,隻能耐著性子陪韓謙喝酒。
差不多到子時,兩輛馬車悄無聲息的盯在凝香樓後麵的巷道裡,接著就見林宗靖、郭奴兒、奚發兒、趙無忌、奚荏、郭雀兒、趙啟、杜益君、杜益銘等人押著當初跑到雁蕩磯山莊報信的馮家部曲李騎驢走進後院。
看到這一幕,田城、高紹、林海崢他們心裡更是困惑了。
由於郡王府獲得馮家秘藏的事情絕不能泄漏出去,因此他們也不可能將李騎驢送往大理寺審罪,也就隻能當這個人不存在似的,誰都沒有告訴,就一直都關押在雁蕩磯的地窖裡。
他們不明白韓謙為何突然將李騎驢押到郡王府來。
韓謙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李騎驢,跟田城說道:“田城你今夜在縉雲樓值守,等一會兒你回縉雲樓,找借口將院子裡的守衛遣走,傳訊出來,我再讓高紹將李騎驢帶進去……”
“大人要高紹避開耳目,將李騎驢進郡王府要乾什麼?”高紹忍不住問道。
“此人賣主求榮,當然不能饒他性命,不過,即便要殺,也得找個合適的借口殺啊,”韓謙笑道,“你們說說看,他要是因為潛入縉雲樓救馮家兄弟而死,是不是在江湖上留個好名聲?”
田城、高紹他們麵麵相覷,實在不知道韓謙葫蘆裡賣什麼藥,這他媽算毛理由?
林海崢困惑的問道:“其他人不清楚這貨的來曆,但馮家兄弟可是知道這貨賣主求榮差點害死他們,也知道這貨現在實際上就被我們關押雁蕩磯莊院裡啊!”
“知道李騎驢被我們扣押住的人都在這裡,從這一刻起,我們要統一說辭,便說這貨已經早兩天被內府局的人押走了!還有其他什麼問題嗎?”韓謙盯著房間裡的眾人問道。
大家都不蠢,心想大人這不是明擺著要嚇唬馮家兄弟說三皇子並沒有要放過馮家的意思嗎?
田城他們暫時還沒有想到彆的地方去,心裡隻是想,難不成大人認為馮家兄弟並沒有將馮家秘藏的財寶都交待出來?
這一刻田城他們也明白為何這麼晚還會讓趙啟、杜益君、杜益銘三人也過來了,因為他們三人也都知道李騎驢被關押在莊院裡,韓謙這是要將他們喊過來當麵統一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