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
院門被人“砰砰砰”的叩響,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院子外指名道姓的直呼韓謙的名字。
院子裡的人都是麵麵相覷,都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向韓謙,誰都沒有想到王文謙的女兒如此執著。
“你們看我做什麼,難不成還真能將王積雄的孫女、王文謙的女兒殺了,或者將她扣押起來,勒索楚州一筆錢財?”韓謙頭大如麻的問道。
“韓大人,王珺隻求你念及往日情義,饒殷叔叔一命。”王珺的聲音又從巷道裡傳來。
“什麼狗屁情義?”韓謙小聲嘀咕道。
“要不都先扣押起來?”田城小聲建議的問道,他能知道韓謙並沒有殺殷鵬的心思,但目前看來馮文瀾跟楚州那邊,僅跟殷鵬有過接觸。
除了殷鵬之外,楚州那邊暫時沒有什麼要緊人物在金陵,扣押殷鵬,至少能暫時切斷馮文瀾跟楚州的接觸;等楚州那邊反應過來,這邊什麼事都成定局了。
他們不能放走殷鵬,也不能讓王家小姐將門給砸爛了,在田城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王家小姐也一起扣押下來。
“聽說韓大人與王家小姐有過婚約,扣押下來,這好事不就成了嗎?”春十三娘不懷好意的說道。
韓謙瞪了說風涼話的春十三娘一眼,接著便示意田城給殷鵬等人鬆綁。
“真就放了?”田城有些發愣的問道。
“叫你放人就放人,”韓謙催促道,俄而又盯住殷鵬說道,“但願你今夜的作為僅僅是想渾水摸魚,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聖心難測,你回去還是勸你家主人靜觀其變,不要跟我們鷸蚌相爭,最後使漁翁得利。”
殷鵬難以置信韓謙真就如此輕易的放過他們,他一邊往前院走去,一邊忍不住回頭張望,似乎擔心下一刻韓謙便會下令部屬射殺他們。
守在前院的斥候也很困惑的探過頭來張望,韓謙揮手示意他們將院門打開,放殷鵬出去。
院門倏然打開,就見王珺站在台階前,她身後站著一個牽馬的丫鬟,正提心吊膽的盯著院子裡的眾人,緊張得小臉煞白,生怕下一刻就被亂刀砍死。
“王珺在這裡多謝韓大人深明大義,饒殷叔叔一命。”王珺斂身施禮道。
王珺身穿著一身墨綠色的襦裙,裙擺撕裂一塊,沾染泥汙,胳膊肘、手臂都有擦傷,鬢發有些淩亂,人也顯得很狼狽,或許是得知殷鵬被這邊擒拿住的消息,過於急著想過來救人,半道上摔了一跤。
韓謙揮揮手,示意王珺領著殷鵬等人速速離開,省得他到時候又後悔。
俄而又想到什麼事情,韓謙吩咐高紹道:“你領著一隊人馬護送她們回楚州館,不要讓她們半道被彆人劫殺了,最後栽贓到我們頭上來。”
“不怕殷鵬將消息傳回楚州去?”田城有些疑惑的問道。
雖然信王、王文謙等人在楚州,或許會一時鞭長莫及,但朝中必然也有幾個大臣,是信王一係,放殷鵬離開,後續的局麵將難以預料。
“聖心難測,陛下今日沒有雷霆暴怒直接將馮文瀾關入大牢,更多還是想看馮文瀾這根蘿卜能牽出多少泥來吧?而今日的形勢不同往時,即便殷鵬將消息傳回楚州去,也沒有什麼緊要的,我看楚州多半不會跳這個坑。”韓謙淡然說道。
今天最主要的就是春十三娘不能落到彆人手裡,晚紅樓真正的秘密不能被挖出來,至於其他,韓謙則也是選擇靜觀其變。
荊襄戰事,整體上是大楚吃了不少虧,但對大楚朝堂格局的影響,卻並非完全壞事。
荊襄雖然殘破不堪,但是荊襄地方勢力遭受血洗之餘,也使得金陵第一次真正控製住荊襄地區,杜崇韜、張蟓等大將對天佑帝也變得更言聽計從。
馬循所部兵馬在荊襄戰事被梁軍擊潰,這也使得潭州更加的小心翼翼、更加的順從,大舉遷戶則將進一步削弱潭州的實力。
這是大楚西麵的形勢變化。
而作為天佑帝始終擔憂的壽州,在荊襄戰事之中損兵折將不說,還丟失蔡州南部的疆域,徐明珍為此還多次上請罪折。
雖然徐明珍上請罪折太假惺惺,但這才說明安寧宮及外戚徐氏收斂的姿態。
天佑帝選擇這個時機對馮家下手,顯然也是有考量的,楚州知道這事後,會不會卷進來,韓謙並不是十分的肯定,但就當前而言,天佑帝想要做什麼事,還是能稱心如意的。
待馬蹄漸漸往遠處馳去,韓謙跟姚惜水、春十三娘說道:“馮文瀾、孔周擔心引起我這邊的察覺,今天夜裡並沒有派人到泥柳巷確認消息,但要是始終沒有消息傳出來,又或者殷鵬始終不找他們聯係,他們必然坐立難安。說不定我們現在去暢春園,還能再守株待兔一回。”
…………
…………
殷鵬是毫無防備就中了韓謙設下的圈套,都沒有驚動左右,被擒住以及被帶回蘭亭巷都隻有極短的時間。
王珺夜闖蘭亭巷,將殷鵬等人帶走,更是不為外人所知。
就好像金陵城籠罩在靜謐的夜色下,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而既然馮文瀾已經做出選擇,韓謙也無需再替他們操什麼心,他最終也沒有再去暢春園守株待逸,甚至將盯住牛耕儒、趙明廷等安寧宮係核心人物的探子都撤了回來。
韓謙次日一早就趕到郡王府,跟三皇子楊元溥及沈漾、鄭暉等人解釋昨日夜裡所發生的事情。
對馮文瀾突然變卦,竟然轉頭找二皇子合作,楊元溥自然又氣又惱,當即要韓謙搜集馮家更多的罪證,以便他繼續彈劾馮文瀾、孔周。
這些事韓謙也都安排給田城、高紹他們去做,他離開郡王府後就直接出城,回到雁蕩磯,一切靜觀事態的醞釀。
皇陵毀山案乃侍禦史張翰與三皇子楊元溥兩人同時上疏參劾,罪名有輕有重,天佑帝召馮文瀾訓斥一通後,既沒有直接問責馮文瀾的意思,也沒有將案子交給禦史台跟進,而是交由宗正寺查處,一切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通常說來,天佑帝真要嚴懲馮家,應該是將案子交給禦史台或者大理寺跟進,交給宗正寺查處,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擴大化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來,這或許是馮家聖恩正隆。
隻不過侍禦史張翰並沒有要放過馮家的意思,隔了三日,又再次上疏彈劾馮文瀾、孔周於梅亭埠修園為侵占民田,甚至不惜賄賂畿縣、製造冤獄,事情也進一步直接牽涉到孔周頭上;三皇子楊元溥則進一步將私伐毀山致四百餘戶鄉民受災、數十人因災溺斃等事參奏上去。
天佑帝再次召馮文瀾、孔周詢問其事,而這一次馮文瀾、孔周便沒有能再次走出皇宮,而是受命守值崇文殿,不得任意出入。
次日,天佑帝下詔征辟鄭暢入朝,授大理寺少卿,同時以私伐皇陵、製造冤獄二事糾劾,削奪馮文瀾、孔周的官職,拘入大理寺查處,由鄭暢負責主審其案。
這時候很多人都回過味來,紛紛彈劾馮文瀾、孔周及親隨違亂國紀,罪名也是五花八門。
九月初三,韓謙再到郡王府,馮文瀾、孔周所被參劾的罪名已經累加到二十七款,除了私伐毀陵、侵奪民田之外,貪贓舞弊、結黨營私、私藏甲具、豢養私兵等皆是重罪,而彈劾奏折也都第一時間全部發放到大理寺進行糾劾。
雖說最終給馮文漾、孔周定罪,天佑帝有可能會召集樞密會議討論,但總歸是要在鄭暢作為大理寺少監糾劾其罪的基礎上進行。
雖然昨日馮家著馮繚親自將被拷打得麵目全非的郭雀兒送回雁蕩磯莊園,有討饒之意,但到這一步,韓謙還能說什麼,直接將馮繚拒之門庭之前,見也不見,他這時候更不可能出頭,去建議剛剛受征召當任大理寺少監的鄭暢在馮家罪狀上做手腳。
也就是說,所有彈劾馮文瀾、孔周的罪狀,大理寺這邊都會確認,然後交給天佑帝召集王公大臣舉行樞密會議議決。
這也是天佑帝此時期待下麵臣子所應儘的本分。
九月初六,韓謙一早進城到郡王府,他在公廳跟沈漾、鄭暉談事,王琳便頗為興奮的走進來,說道:“陛下頒旨,馮文瀾、孔周的謀逆罪名確定下來,照大逆律應判斬立決,儘抄族產,其親屬、黨羽也都由大理寺負責收監審理定罪。”
韓謙早就料到馮家必是如此的結局,然而想到他到金陵兩年多來,除了與馮翊、孔熙榮頗為交好,能一起喝喝酒吹吹牛逼之外,主要就是跟信昌侯府的人勾心鬥角了,細想下來竟然沒有一個能坐下來隨意說幾句話的朋友,他的心情也並不好受。
“白石先生雖說是主審官,但抄馮家在京中的家產,乃是禦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派員前往,而對馮家在宣州、潤州等地的族產,乃是大理寺派出官員會同州縣進行,我們這邊也就沒有辦法動什麼手腳。”王琳頗為可惜的說道,言語間還是抱怨馮家太不識抬舉了,令郡王府這邊錯失一次截獲馮家財貨、壯大勢力的良機。
沈漾看了王琳一眼,卻沒有說什麼,韓謙猜想他大概頗為後悔舉薦王琳到郡王府任職吧。
不過王琳之前彈劾徐氏侵占民田,頗有名士之風,為此還受到安寧宮及徐氏的打壓,被貶為州府小吏,韓謙心想他大概是經受那次打擊後,便放棄以往清高自詡的性情了吧?
韓謙沒有心情留在公堂大廳聽大家議論馮文瀾案,回到縉雲樓處理這兩天所積累下來的事務。
雖然他們匠坊、貨棧以及臨江錢鋪與韓家的私產剝離開來,但這些事都還是他管轄,隻不過具體的事務都是林海崢在負責而已。
目前郡王府的權勢、財力都擴大極多,臨江錢鋪那邊也就沒有必要進行激進的擴張,後續雖然還繼續籌貸,但年利則壓縮到兩分,而新籌錢數則主要用來替換之前的高息籌款。
如此一來,錢鋪每年所要支付的利錢,在一點點的下降,貨棧也好、匠坊也好,每個月則能額外給郡王府上繳十數二十萬錢的錢糧。
相比較郡王府此時所控製的財力,每月額外上繳十數二十萬錢的錢糧,看上去很微不足道,但匠坊還額外為郡王府養活了五百多名左司及匠戶子弟,就相當可觀了。
帳內府編選陪從親衛,是永春宮換掉以往的管莊吏卒,抑或是郡王府新增差遣,這次一共從中征選了百餘子弟。
當然了,更為重要的一點,很多人,包括三皇子自身都還沒有意識到,要是將匠坊及左司子弟的培養模式正規化,甚至更進一步創建正式的學堂,這實際將為三皇子及郡王府培養可用的嫡係力量,開創了一個新的途徑。
韓謙沒有將這層窗戶紙捅破,一方麵是左司目前乃是他所掌握,而此前將左司子弟集中到匠坊名下進行教授文字、匠術,進行半軍事化的操訓、管理,是他一手推動,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更可能是令他受到猜忌;另一方麵世家大族絕對不會希望看到平民子弟能與世家子弟一樣,都受到高規格的教育、培養。
這最終的結果,將直接削弱世家大族的地位。
韓謙至少現在還不想當出頭鳥,跟世家大族對抗。
處理完手頭的事務,看天色還早,韓謙就又想出城住到雁蕩磯莊院去,但他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叫趙無忌、奚發兒牽馬陪他離開郡王府時,田城走進來,壓低聲音說道:“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可能已經逃出城去了,三司衙吏搜遍馮家在京的宅院、店鋪,都沒有找到他們這幾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