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與郭亮、李衝等人,拂曉時分趕回到滄浪城。
匠戶營這時候緊急在滄浪城與漢水以及與丹江之間,正用木柵牆建造兩座臨時的營寨。
鐵鱷嶺激戰的重創傷病,將近兩百人都已經轉移到滄浪城來救治,再加後續糧秣集結、中轉,而之前所築的滄浪土城才百步見方,容納匠戶營、敘州營及左司斥候上千人,就已經顯得擁擠。
目前隻能伐木為柵,用木柵牆再圍出兩座臨水的營寨來。
韓謙也沒有在滄浪城滯留,又多帶上田城等人,便與郭亮、李衝繼續沿著黑龍山西麓的殘道,往鐵鱷嶺趕去。
比較幸運的是,梁軍今天沒有再繼續往鐵鱷嶺強攻過來。
李知誥兩天在鐵鱷嶺損失近千人手,但畢竟占據有利的地形,還有一座殘寨聊勝於無,梁軍的傷亡要兩倍於他們。
梁軍雖然凶悍彪勇,但看到李知誥所部在鐵鱷嶺的作戰意誌如此強悍,他們手裡的精銳再多,也不敢繼續白白的消耗下去。
韓謙趕到鐵鱷嶺,日上梢頭,看到梁軍有兩千多兵馬,踩踏著殘雪在北麵十數裡外的丹江拐彎處聚集,看動作似乎想緊挨著江灘修築一座營寨。
李知誥手裡三千多兵馬已經打疲,無力阻止梁軍逼近丹江築寨,但那裡的丹江水麵開闊,即便梁軍營寨逼近江灘,也沒有辦法阻斷數裡開闊的丹江水道,韓謙也不擔心梁軍此時有能力阻斷滄浪城與荊子口通過水路銜接起來。
相比較之下,鐵鱷嶺的山勢侵入丹江之中,特彆是鐵鱷嶺北麓所臨有一段丹江河道,僅有兩三百步寬,要比灣口險要得多。
要是鐵鱷嶺落入梁軍之中,梁軍隻要在鐵鱷嶺的懸崖之上造十數二十具投石弩,或者再控製對岸的險嶺,在兩岸間拉出一條鐵鏈來,就能將丹江封鎖住,使荊子口陷入兩麵受攻的絕地。
龍雀軍不想退到漢水南岸去,這也就使得鐵鱷嶺成為龍雀軍的必守之地。
在一定程度上,鐵鱷嶺的戰略地位甚至比荊子口還要重要。
畢竟失守荊子口之後,梁軍在受鐵鱷嶺直接威脅的情況下,沒有辦法在北麵十裡外的江灘直接建造物資集散碼頭,以承接從武關運送過來的糧秣,丹江水道就不算被梁軍徹底控製住。
李知誥滿臉疲憊,下頷、臉頰滿是未剃的胡子茬,人卻顯現出幾分粗獷來。
他看到韓謙他們過來,還是振作精神迎過來,看到李衝頗為意外。
韓謙跟他說了長史沈漾的主張,李知誥點點頭,對此也沒有什麼異議。
事實上韓謙與李知誥此時都沒有自立的資格,真正能從外部引進書辦、胥吏,降低信昌府侯嫡係在龍雀軍將校胥吏中的比例,對韓謙、李知誥都是有利的。
郭亮不知道韓謙、李知誥與李衝變得那麼複雜的關係,下馬便要去看戰場。
他已經下了死命令,他所部一千五百兵卒晝夜行軍不休,明天夜間就能抵達這裡,他願意聽從李知誥的節製,但兵馬還得自己統領,他需要確定紮營及與李知誥共同抵擋梁軍強襲的地點。
李知誥也不多說什麼,便先陪同韓謙他們去看已經被鮮血浸染透的戰場。
梁軍丟下上千具屍體,都堆到殘寨東側的一道山溝裡,數百民夫正馬不停蹄的搶修殘寨,同時著手在殘寨東側的受敵麵,開挖一道壕溝,以便能阻滯梁軍的直接進攻。
除了之前五百山寨民夫外,韓謙在滄浪城人手極度緊張情況下,從匠戶營調了兩百人過來,優先滿足鐵鱷嶺這邊的用人需求;從敘州運過來的物資,也是優先保障這邊。
“梁軍對左翼如此用兵,是意圖長期占據南陽盆地?”看到一片狼籍還沒有收拾好的血腥戰場,李衝也意識到梁軍這次對鄧襄地區的用兵,有些不同往常。
而之前他們,包括鄧襄防禦使府的絕大多數人,都以為梁軍這次在北線所掀起的戰事意圖,是想在桐柏山北麓占據更多的地盤,以便控製住淮河的上遊地區。
此時見郭亮帶著手下,跑到西北側的山頭去實現看左右的地形,李知誥壓低聲音,對李衝及男扮女裝的姚惜水說道:
“二弟與惜水,此時可是能明白我與韓大人的一片苦心?”
李知誥如此說,還是想著緩解此前緊繃的關係,不過韓謙確實也暗暗慶幸。
虧得他說服李知誥及時強行廢除柴建、張平、李衝等人對三皇子的控製,確保李知誥所部在這段時間得到最大限度的加強,也使得他能在滄浪城如期聚集到近千山寨民夫。
要不然的話,鐵鱷嶺、滄浪城這兩處要點,梁軍一上來就發動如此猛烈的突襲,他們都不大可能守得住。
李衝默不作聲,但回想起來多少有些後怕,要不是韓謙與李知誥發動兵諫,他此時應該也守荊子口,那就應該被梁軍兩麵包夾住,能不能成功突圍,還真是兩說。
姚惜水秀眉微挑,說道:“大哥所做的事情,可是叫姐姐傷心欲絕,多次向夫人及侯爺請行,要到襄州來,認定大哥不會如此薄情寡義——卻不知道該不該讓姐姐過來?”
見姚惜水提及蘇紅玉時,李知誥眼皮子微微抽搐了一下,韓謙心裡嘿然而笑。
以往韓謙跟蘇紅玉接觸不是特彆多,但能看得出蘇紅玉對李知誥用情頗深。
不過,就算蘇紅玉以往與李知誥的交往,不一定就是黑紗夫人及信昌侯李普控製人心的手段,但姚惜水此時說蘇紅玉有可能要到襄州城,則必然是有用意的。
韓謙此前還擔心李知誥有優柔寡斷的可能,但看李知誥能在梁軍精銳狂攻猛戰下守住鐵鱷嶺,暗感李知誥的意誌,或許比他所猜想的還要堅定。
也難怪在另一種曆史軌跡裡,那些人物都在三四年後的禍亂中灰飛煙滅,李知誥還能活躍那麼久!
看到郭亮察看過附近的地形回來,韓謙眺望灣口及內鄉城方向的梁軍動向,斬金截鐵的跟李知誥、郭亮說道:
“不管戰後攤子怎麼收拾,哪怕是出重資雇傭,龍雀軍也必須從山寨征募兵馬,以補充兵力損耗。”
鄧襄地區近百年特殊的曆史,使得左右百裡餘內的山寨裡,至少能征募三五千素養極高的精銳兵卒出來。
當然了,強行命令這些精銳山寨民夫應役,隻會遭到強烈的反抗,那就隻能出資進行募兵。
雖然楚國中央軍實行世兵製、地方州營實行役兵製,但募兵製並非什麼新鮮事,隻是對軍資補給將提出更嚴苛的要求而已。
當然,不管戰後的窟窿可能會有多大,當前守住鐵鱷嶺才是關鍵,才是重中之重。
韓謙提議,驀兵也主要是補充第一都的損耗,李知誥怎麼都不會反對。
郭亮左右走過一遍,也清楚認識到他所率的第五都戰鬥力還不夠強,實在難以承受如此激烈的戰事,但鐵鱷嶺又不得不守,他自然希望兵馬越多越好。
至於錢糧補給以及募兵之資什麼的,從來都不是他們第一線軍將所需要考慮的。
見李知誥、郭亮都沒有異議,韓謙著李知誥先從他此前調到鐵鱷嶺的山寨民夫中征募敢戰者,甚至編入匠戶營的兩百名四姓刑囚也都交給李知誥當成消耗品用,說道:“為籌集募兵之資,我們聯名寫一封書信,派人快馬再去襄州城,或能找三皇子、沈大人出麵作保,從襄州鹽鐵院監所存的鹽都支借出來——而購鹽錢款,則由臨江錢鋪直接在金陵結算給鹽鐵轉運使司。”
在漢水、丹江的崇山峻嶺之間,鹽才是硬通貨。
諸多山寨的糧食基本還能自給自足,也有山寨開鐵礦、銅礦鑄造鐵器,彼此間交易,茶藥雖然匱缺,但也不是絕然沒有,唯有鹽必須從外界購入,在楚蜀都嚴厲打擊私鹽的情形下,代價高得超乎想象。
韓謙找山寨談募兵以及繼續雇傭民夫等事,其他物資都沒有鹽好使。
韓謙當即就靠著殘牆,將信寫好,與李知誥、郭亮都署上名,又請李衝在信件上具名。
韓謙這麼做,也算是對李衝身為錄事參軍的尊重,但李衝嘴角則是抽搐了一下。
李衝又不傻,同時韓謙有什麼動作,他都已經快習慣於三思而後行了。
韓謙以左司名義從襄州鹽鐵院監購鹽,然而以募兵之資的名義,將這批鹽用掉,最後核銷戰事彌費時,以是購鹽之價核銷呢,還是以售鹽之價核銷?
要是後者,左司相當於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就已經截走了大筆的盈餘。
“李參軍,你在想什麼,莫非有更好的謀略,能守住這鐵鱷嶺,叫梁軍不戰而退?”韓謙清了清嗓子,看向沉吟有半晌的李衝問道。
見李知誥、郭亮虎視眈眈的看過來,李衝驚醒過來,也知道且不管其他的細枝末節,先打贏眼下這一仗才最是關鍵,即便心裡極不情願,他還是拿起筆在信件上具名,看著韓謙派人快馬送去襄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