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連夜在楊欽、奚荏的護送下,乘船沿漢水而下,趕往襄州城去見三皇子。
晨曦初亮時,在襄州城西四十裡外,看到郭亮所部正停在一座小崗前,正派人四散砍伐樹木,準備在這裡紮營。
韓謙使船靠岸,登岸去見郭亮,希望他率部繼續西進,不要停頓下來,更不要浪費物資、人力及時間在這裡紮營。
“有什麼事情,還請韓大人去找殿下及沈漾大人,郭某人僅知奉命行事;郭某人昨日奉命到此處擇地紮營。”郭亮毫不客氣的拒絕了韓謙的要求,冷淡的說道。
郭亮坐了那麼多年的冷板凳,養成孤傲的性子,信昌侯李普都沒能將他拉攏過去,他對為名利不擇手段的韓道勳、韓謙父子,從心底是瞧不起的。
大清早在郭亮這裡碰了一個軟釘子,韓謙也是氣得夠嗆,卻又拿郭亮沒有辦法。
在與越王董昌爭兩浙地盤時,因為主將臨陣投敵,龍雀軍事後受到天佑帝的清洗。郭亮作為龍雀軍的高級將領,當時能夠碩果僅存,沒有被清洗掉,個人品行是經得起嚴格挑剔的,要不然天佑帝才不可能留下他看守龍雀軍的殘部。
也因此使得郭亮在龍雀軍的老卒之中,乃至在軍中頗有一定的聲望。
韓謙隻得再次登船,往襄州城趕去,等見到三皇子及沈漾等人之後,再說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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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謙趕到襄州城,楊元溥早就第一時間得知發生於滄浪城、鐵鱷嶺的戰事進展,他還沒有見識到戰事的殘酷血腥,對龍雀軍初戰就斬獲梁軍近六百首級,感到相當的振奮。
得知韓謙回來,楊元溥興奮得跑出中門相迎,詢問戰事的細節。
從梁軍在北線開戰以來,西北麵行營在杜崇韜的主導下頗為消極,早就將方城、宛城、新野、唐河一線的兵馬撤了下來,還是在天佑帝的嚴旨之下,才保留左前部、右前部的防線。
也因此,西翼的戰果,在昨天之前,累計都沒有斬獲梁軍六百首級。
而在此之前,集結於鄧襄的兵馬,可沒有誰更看好龍雀軍的戰鬥力。
楊元溥身為副帥,在防禦使府更多是被供奉起來的角色,他說什麼話,沒有人會直接反駁他,但他心裡也很清楚,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將他的話當一回事。
昨日一夜,叫楊元溥大感揚眉吐氣。
見三皇子頗為興奮,興致濃烈,韓謙坐下來喝了一口茶,便將滄浪城一戰前前後後的細節詳細說給他知道。
韓謙以往也沒有經過正而八經的攻防戰事,很多時候教導三皇子治軍用兵之法,多少有些教條主義,隻是他的思路活,很多觀點新穎,要比飽經滄桑的沈漾進行刻板教導,更有說服力而已。
滄浪城一戰規模雖小,雙方準備都很不充分,卻也是活生生的案例。
韓謙也是借此機會,更加叫三皇子認清到戰爭致勝的本質,更多在“錢糧”二字上。
韓謙趕回襄州城,除了建議郭亮所部能儘可能西移,還有一件事就是為西線爭取更多的糧草物資。
以往防禦使府是按月調撥西線所需要錢糧物資,韓謙希望改為兩個月甚至照一個季度,往西線調撥錢糧物資。
這麼一來,西線掌握更多的錢糧物資,在戰事緊迫時,甚至可以出高價招募山寨健勇參戰。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梁軍如此堅決的進攻滄浪城,出乎韓謙事前的想象,滄浪城能夠守住,山寨民夫參戰起到相當關鍵的作用。
要不然的話,左司斥候及奴兵即便都拚光掉,都未必能將滄浪城守住。
而滄浪城一戰,也說明生存條件極為清苦簡陋的山寨,有相當一部分人是願意接受征募的。
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龍雀軍在西線掌握更多能靈活調用的錢糧。
李知誥最初的建議,是希望郭亮所部能西進到滄浪城,韓謙則直接希望郭亮率部直接進駐到鐵鱷嶺去。
一方麵鐵鱷嶺方向承受最大的壓力,另一方麵韓謙指揮不動郭亮這個人。
郭亮率部到滄浪城後,他與郭亮誰主誰副,恐怕並非一紙命令能夠決定的事情;在韓謙看來,郭亮這個人還是交給李知誥節製為好。
韓謙希望三皇子直接給郭亮下令,然後知會杜崇韜一聲便好,但沈漾則堅持先知會杜崇韜,在得到杜崇韜的許可之後,由防禦使府直接簽署軍令發給郭亮。
沈漾視前朝末年以來藩鎮割據,最關鍵的一點便是法度廢馳,致使武夫擅權,楚國要想獲得長治久安,即便楊元溥身為皇子,規矩也不應該隨便逾越;甚至韓謙每有議事,沈漾也是將陳德、柴建、張平、李衝等人召集過來。
這樣的沈漾,有壞處,就是韓謙獲得三皇子的完全信任之後,還是無法完全施展手腳,但也有好處,至少韓謙不在三皇子身邊,不用擔心沈漾會被柴建、李衝幾個壞種唆使著給他下絆子;也不用擔心三皇子重新落入柴建等人的控製之中。
沈漾堅持如此,韓謙便請三皇子及沈漾、郭榮三人,趕緊去見杜崇韜斡旋此事,梁軍往內鄉一線聚集兵力的速度很快,他們這邊也需要儘早做好萬全準備。
在三皇子府邸等了近一個時辰,三皇子、沈漾、郭榮三人才趕回來,看三皇子滿臉的不悅,韓謙咯噔一跳,迎上去問道:“怎麼,杜大人那邊堅決反對殿下的請求?”
“杜崇韜卻是同意郭亮率部前往鐵鱷嶺,也同意增撥兩個月的軍資給西線,以防止戰事緊密起來,首尾難以相顧,多做些準備,也是好的。”楊元溥憤憤不樂的說道。
杜崇韜那邊從善如流,韓謙不清楚三皇子為何還這般模樣,沈漾卻在旁邊勸說起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運籌於心、帷幄千裡,此時西線戰況甚烈,殿下要去滄浪城、鐵鱷嶺、荊子口巡兵,徒然攪亂軍心,不要說杜大人,我也是堅決反對的。”
韓謙這才知道三皇子跟沈漾在鬨什麼彆扭,原來是想跟他一起去滄浪城,卻為杜崇韜、沈漾所阻,這才悶悶不樂。
韓謙是希望三皇子能親臨一線,唯有直麵戰事的血腥跟殘酷,親眼看到一支龐大軍隊運轉的繁瑣跟破綻百出,才能真正對應以往的所學,洞悉人心與事物的奧秘。
什麼君子坐不垂堂,不立危牆之下,韓謙是不屑一顧的。
韓謙他也怕死,而且怕得很,但這一年多來他最大的感悟,就是越怕死越死得快。就三皇子楊元溥而言,他此時有什麼不立危牆之下的資格?
不過,眼下韓謙並不想跟沈漾起分歧,便跟三皇子說道:“此時西線守備殘缺,鐵鱷嶺甚至連座完整的軍寨都沒有,殿下欲往,叫敵軍得知消息,恐怕會加倍進攻鐵鱷嶺。殿下在襄州稍安勿躁,我每日詳細寫下軍情,派人送入襄州城中,殿下一樣能及時掌握西線每天戰事詳儘的進展——待西線戰事稍稍緩和些,殿下再過來激勵士氣為好!到時候殿下訓練的侍衛親兵,也可以上陣見一見血。”
“侍衛營我已經操訓一個多月,大家都說好,但正如韓師所說,沒有上戰場見血,到底好不好,也不能全憑他人空口所說。”楊元溥知道難以事事如意,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不無惋惜的說道。
韓謙看了沈漾一眼,見沈漾眼神頗為堅決,心想怕是難勸服這倔強小老頭。
沈漾卻不會因為韓謙在這事讓步,就不會得寸進尺,繼續說道:“殿下欲知西線更詳細的情況,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李參軍可以隨韓謙去滄浪城,代殿下巡兵。”
韓謙就頭頓時就大了三分,沒想到沈漾竟然想出這樣的主意!
郭亮已經桀驁不馴,李知誥或能勉強壓製住他,但沈漾此時還要將事事看他不順眼的李衝派過去,這不是給他們添堵嗎?
“李衝留在襄州城有用。”楊元溥也第一時間就想否決沈漾的建議。
“錄事參軍總錄諸曹文簿,有彈舉軍中善惡之職,殿下要是不想用他,那就寫函遞給樞密院,撤換他人擔當此職!”沈漾堅持說道。
沈漾怕三皇子遇險,阻止他去西線巡兵,但龍雀軍增援襄州的兵力,有四分之三集結於西線,加上這次將有大批的糧秣物資運往滄浪城集結中轉,照規矩必需派人過去監察。
沈漾並沒有跟韓謙過不去的意思,甚至知道韓謙的能力之強,是龍雀軍能走到今天的一個關鍵因素,但法度始終是法度。
沈漾對韓謙寄望甚高,希望他能真正成為匡扶大楚社稷的一代名臣,而不希望看到他權勢滋長失去控製,最終成為禍亂天下的權臣。
郭榮作為監軍使,理應留在三皇子及他這邊,監察龍雀軍的整體運轉,而具體到諸都、諸曹監察軍務運轉,則是錄事參軍的職責。
韓謙不想李衝過去,李衝他自己還不願意過去呢。
侍衛營的指揮權被剝奪後,李衝身邊甚至連個能信任的扈衛都沒有,他沒事跟著韓謙到滄浪城受虐去?
韓謙暗感當初推沈漾到三皇子身邊主事,真是作繭自縛,但可惜當時除沈漾之外,他與李知誥沒有其他選擇。
見沈漾態度如此強硬,並無回旋的餘旋,韓謙隻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反過來勸三皇子聽從沈漾的建議,說道:“沈漾先生此言有理——滄浪城、鐵鱷嶺的軍功,也需要殿下派人核驗,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