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漾與三皇子找杜崇韜交涉數日,杜崇韜最終同意照三千精壯民夫的標準,額外撥給龍雀軍錢糧,以便龍雀軍在駐地附近自行招募民夫,滿足修築城寨、協助防守的需求。
實際上就是額外每月撥給龍雀軍三千石粟米、一千石豆料、六十石鹽。
周數、郭亮、高承源所部駐紮在襄州城東側的牛首寨,這筆錢糧在三皇子及沈漾的主張下,自然是優先供給駐所左前部的李知誥及左司使用。
有了這筆錢糧,韓謙才不需要額外再往荊子口及滄浪城貼補物資,甚至還能收攏一些山貨,以彌補之前的虧空。
韓謙不僅在滄浪築城,荊子口那邊也是同樣建議李知誥先利用殘存的巷道地基修築百步或七八十步見方的小型圍壘。
李知誥擅治軍、衝鋒陷陣,不擅治理後勤,便索性將分得的兩百多隨軍匠師、匠工,都交給韓謙統一管理。
韓謙在荊子口,與山寨的合作模式,同樣是派出匠師指導石灰燒製及煤炭、鐵料的開采、冶煉,由左司負責收購,以此實際能節省掉大半的人力,使得相關工作能夠快速推進。
兵諫之後,韓謙一度擔心李知誥對第一都的掌控會經曆嚴竣的考驗,畢竟龍雀軍的基層武官,幾乎都是由信昌侯府的家兵充任,理論上他們都是要效忠於信昌侯李普的。
不過,事實證明韓謙的擔憂有些多餘。
浙東郡王李遇統兵時,李普更多是從事輔助之事,而李知誥從十四歲時就編入營伍,最早是李遇身邊的親衛牙兵,十八歲則正式到第一線領兵,最初就是擔任斥候哨官。
大楚在金陵開國之後,北麵的疆域大體確認下來,徐明珍、杜崇韜等將鎮守北線,與梁軍對抗,但南線的開疆拓土則持續到天佑八年才算是基本穩定下來。
這一期間,李遇所部所承擔的作戰任務最為繁重。
李知誥很年輕,但擅治軍用兵,作戰也勇猛,很得其伯父李遇的賞識,也是從隊率一步步成長為都將——李遇調入朝中,不再領兵,而李知誥也離開軍隊,到州縣擔任法曹參軍,又積累治理政務、刑獄方麵的經驗。
周元、周數、柴建等人,確實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直接培養出來的嫡係,非李知誥所能控製,但信昌侯府的普通家兵,有很多則是李知誥在軍中直接帶出來的精銳悍卒。
李知誥也有意將嫡係親信,安排到他親領的第一都,在此之前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也都想著儘可能加強第一都的戰力,對李知誥這樣的安排也沒有提出異議。
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李知誥會脫離他們的控製。
這些將卒的眷屬,都編入屯營軍府,也不再受信昌侯府的直接控製。
至於將原侍衛營五百精銳,編入第一都,也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畢竟臨江侯府侍衛營從一百五十人擴編到五百精銳,是在李知誥手裡完成的。
這時候即便第一都有部分異議的聲音,也就被李知誥很快壓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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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中旬,梁軍攻陷蔡州西南部的遂平城,壽州軍被迫往東收縮,至此南陽盆地北線,完全暴露在梁軍的窺視之下。
這時候進入南陽盆地活動的梁軍兵馬,越來越多。
杜崇韜迫於壓力,將方城、唐河乃至宛城、新野等北線的守寨兵馬都撤了回來。
而對是不是放棄分彆以李知誥、馬循為首的左前部先鋒軍、右前部先鋒軍駐地,將兵馬全部撤到漢水以南堅守,西北麵行營內部發生激烈的爭執。
在這點上,韓謙與沈漾是有共識的,甚至與郭榮也是有共識的。
對郭榮而言,要是西翼完全放棄漢水以北的防守,實際上是相當於將徹底放棄從西翼對梁軍進行牽製,梁軍僅需要往南陽盆地內部放置少量兵馬,就能將其他的兵力,全部施加在壽州軍的身上。
這樣的話,即便最終抵擋住梁軍的攻勢,今年壽州軍的傷亡也將極其慘烈。
這絕非安寧宮及太子一係,包括郭榮以及徐昭齡乃至金瑞等人在內,所願意看到的。
就沈漾個人而言,他也不願因為朝廷內部的派係之爭,致使楚軍遭受重挫——西翼楚軍聚集有一定的實力,不應該如此消極作戰。
而對韓謙而言,鄧襄兵馬其他方向都放棄掉,僅李知誥所部加上左司僅兩千六七百人,要不想撤到漢水南岸,獨力去守住丹江沿線,壓力太大了。
而他們要是撤到漢水南岸,那前期兩個多月的籌備都前功儘廢不說,他在鄧襄地區的計劃也將都成為泡影。
不過,杜崇韜安排防務時,將嫡係的襄州軍主力主要安排在樊城、襄州城,而將增援過來的客車安排在兩翼。
這種情形下,除了龍雀軍有特殊目的外,其他像鄭暉、夏振以及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等客將,卻都更希望能撤到漢水南岸,避免直麵梁軍精銳的鋒芒。
最終還是天佑帝的旨意打消西北麵行營內部的爭議。
天佑帝是很想削壽州節度使徐明珍的兵權,那樣的話,他不管廢不廢嫡,都不會引起難以控製的變亂,但他同時絕不願意看到壽州軍被擊潰或被擊滅,以致蔡、申、光、壽諸州皆陷落梁軍之手,但帝國整個北線的疆域,將變得脆弱不堪,梁軍隨時能威脅到長江沿線。
作為一手締造楚帝國的天佑帝,頭腦還是清醒的。
他沒有抱以壽州軍與梁軍兩敗俱傷的幻想,對西翼兵馬消極應對梁軍頗為不滿,十二月底傳到襄州的諭旨,更是嚴禁杜崇韜將兵馬都撤到漢水南岸。
這也終結了西北麵行營內部的爭議。
不過,此時以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為首的右前部兵馬,都從桐柏山西麓的防寨撤回到棗陽,全力防守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的缺口,防備梁軍穿插到東麵的隨州去;而夏振見無法撤到漢水以南,也擅自率郢州兵放棄內鄉城,西進形勢更險峻的淅川城,與黃州司兵參軍鄭暉會合。
這麼一來,就將丹江下遊約六七十裡長的河道暴露出來。
丹江從滄浪城(均縣故城)流入漢水。
滄浪城(均縣故城)與外界主要還以水路相通,除此之外,就是沿丹江東岸以及漢水北岸,有道路向北通往內鄉、向東通往樊城,但道路都相對狹窄險峻,梁軍大股兵馬輕易不敢闖進來,要不然的話,很容易會被包餃子。
丹江從滄浪城往北,過秦嶺餘脈黑龍山之後,河道是南北走向,河道的西岸皆是崇山峻嶺,但東岸有六七十裡的缺口,主要是位於黑龍山與伏牛山之間、幾十米到二三百米高度不等的丘嶺地形,談不上多險峻。
沒有東北角內鄉城的庇護,梁軍大股兵馬進入南陽盆地內部,便能直接越過這一帶的低矮丘山,飲馬丹江,接下來就有可能切斷滄浪城與荊子口的聯係。
知道夏振棄守內鄉城的消息時,韓謙當時在襄州,急得直跺腳,但也隻能當夜便馬不停蹄沿漢水西進,經滄浪城,從黑龍山以東的丹江殘道北上,帶著左司斥候,趕到距離滄浪城六十裡外的鐵鱷嶺。
鐵鱷嶺位於丹江的東岸,往北不到十裡,丹江河道在那裡形成一個差不多九十度的大直角,往西拐入秦嶺西南麓的崇山峻嶺之中。
鐵鱷嶺的主峰高僅六十餘丈,但地形頗為險峻,站在山巔,眺望左右,有不少縱橫交錯的殘道及荒廢的村寨靜靜的潛伏在大雪之下,分布於從內鄉城到黑龍山七十餘裡間的丘嶺之間,並沒有什麼萬夫莫開的險隘,能阻止梁軍兵馬進抵到丹江沿岸。
韓謙站在鐵鱷嶺的主峰上,甚至還能看到身披黑色袍甲的一股梁軍斥候,在不到二十裡外的荒野遊蕩——從那裡再往東就是一馬平川、有兩三百裡縱深的南陽盆地。
要是夏振還率兵駐守東北方向二十餘裡外的內鄉城,梁軍斥候是不敢這麼放肆的在這一帶活動的。
朝陽照耀雪地,四周白亮,六艘烏篷船沿水而下,在鐵鱷嶺山腳下靠岸。
看到李知誥跳下江灘,韓謙帶著田城、奚荏等人,很快走下鐵鱷嶺,去跟李知誥會合。
“都虞候怎麼親自過來了?”韓謙問道。
“夏振這狗賊怯戰,棄守內鄉城,丹江這一段水道的側翼都暴露出來,我擔心梁軍有控製丹江水道的意圖,而襄州那邊反應遲緩,便先率一營兵馬過來有備無患,”李知誥他率兵馬從丹江上遊趕過來極快,說道,“沒想到你我想到一處去了,你也早一步趕到鐵鱷嶺。”
“我昨天夜裡得到消息,便勸殿下去見杜崇韜,爭取調高承源所部過來,但等不到殿下見杜崇韜的結果,我先趕過來察看梁軍的動向,”韓謙說道,“你率一營兵馬趕到,我倒是可以稍稍寬心,至少能睡兩三天的安穩覺。”
“你預判梁軍會怎麼打?”李知誥問道。
“你要做好打硬仗的準備,”韓謙告誡李知誥道,“梁軍進入南陽盆地,接下來怎麼打,已經不是先鋒將韓元齊能決定的事。我要是梁軍主帥韓建,便令韓元齊不顧一切代價,先控扼丹江水道,之後與關中兵馬夾攻荊子口。這麼一來,其關中征集的糧秣、兵馬,便能從武關直接沿丹水而下,支撐其南線主力在南陽盆地內部的作戰!”
李知誥點點頭,他也是如此判斷的。
梁軍進抵到樊城,雖然到南陽盆地北麵的方城口都是一馬平川,但也有三百裡的陸路。
特彆是鄧襄楚軍沒有放棄兩側山地險隘的情況下,南線梁軍的補給壓力會很大。
另外,梁軍此次作戰,主要從洛陽以東的地區征集糧秣,要保證近二十萬兵馬以及差不多數量的民夫,壓力依舊很大。
倘若從洛陽以西的關中地區征集糧草,經潼關東進,再往南到汝州、許州,再從汝州、許州,運抵到前線,還是相當費事。
隻要梁軍能夠控製丹江水道,其關中南部的糧草,可以運到商州集結,抵達武關之後,便可以直接沿丹江而下,要省事極多。
也隻有那樣,他們或能達成長期占領南陽盆陽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