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軍議之後,三皇子在柴建所率侍衛營的簇擁下,先隨杜崇韜、徐昭齡去漢水南岸的襄州城安頓下來,韓謙則暫時留在北岸,輔助李知誥安排前部兵馬沿丹江北進之事。
當然,楊元溥也沒有將侍衛營的人馬都帶去襄州城。
楊元溥知道他在襄州城是安全的,至少不用擔心有大群的敵兵能直接攻殺他們,真要到那一步的話,鄧襄防線都已經全線崩潰了。
楊元溥僅讓柴建帶百餘人護送他去襄州城,侍衛營其他的人馬,都著李衝統領著,隨韓謙、李知誥西進。
“今年梁軍來勢洶洶,西翼於鄧襄的防禦部署還是太被動了。”送三皇子楊元溥等人登上船,李知誥站在積雪的江灘前,頗為憂慮的說道。
李知誥自幼隨父兄征戰江淮,又熟知兵法,當然也是一眼看出杜崇韜作如此防禦部署的優劣。
西翼如此被動的在南陽盆地南部組織防禦,意味著梁國前期在西線組織的軍事壓力,都會施加到此時在蔡州南部積極進行防禦的壽州軍身上。
雖然他們作為三皇子一係,在大楚內部最大的敵人,就是安寧宮、太子以及外戚徐氏一係,而壽州軍是這一係勢力的根基之一,但並不意味著壽州軍在梁軍麵前受挫,他們就一定會受益的。
壽州軍要是感受到來自梁軍的壓力太大,很有可能會放棄在蔡州南部的防守,收縮兵力,但這也意味著整個南陽盆地北部的方城缺口,將徹底暴露在梁軍的窺視之下。
“此事怕是殿下都難以建言,我等還是做好應做之事吧。”韓謙說罷,便裹緊大氅,稍稍蜷縮著身子,感覺更暖和一些,心裡則是後悔,為了節約,過來之前竟然沒有給自己準備一件皮袍子,這個冬天要比以往都冷得多。
韓謙抬頭看了看天空,又陰沉下來,這雪都沒有停兩天,看樣子又要落一場,心想也不知道梁國怎麼想的,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在這大寒之日妄興兵戈,想到龍雀軍出征前,每名將卒所緊急發放的寒衣也相當單薄,暗感也許這一場戰事下來,直接死於戰場的,都未必有凍死的多吧?
至於鄧襄戰略部署上的事情,韓謙此時也不願多想。
能獨擋一麵的大將,皆是自負之人,戰略層次的建議,或許杜崇韜的嫡係親信能夠說得上話,要是他們慫恿三皇子意圖強行扭轉整個西線的防禦策略,就會回到杜崇韜渡河之時的那個勢態上。
三皇子楊元溥借助皇子身份,是有可能強迫杜崇韜低頭,但杜崇韜到時候將挺進南陽盆地北部的重任交給龍雀軍承擔,他率襄州軍穩固南線,要怎麼辦?
龍雀軍才是什麼家底?
韓謙、李知誥再狂妄自大,這時候也不敢讓龍雀軍主力出南陽盆地,跟梁軍精銳死戰啊!
先行抵達襄州的兩千龍雀軍,登岸後還沒有進樊城,此時天色還早,李知誥、韓謙便著將卒直接先沿漢水北岸西進,安排這一切之後,他們兩人又與李衝轉回樊城,再去見黃州、郢州的援兵將領。
黃州、郢州都沒有禁營駐軍,一千援兵都是州營抽調過來增援,率軍皆是兩州的司兵參軍,黃州司兵參軍鄭暉與郢州司兵參軍夏振皆是兩地的強豪子弟。
天佑帝率淮南軍在金陵奠定大楚基業之後,與越王董昌打了幾年惡戰,而江州以西諸州,包括潭州馬寅在內,基本都是傳檄而定。
為穩定局勢,對鄂黃荊戎郢隨諸州,為拉攏地方強豪,封賞大量的強豪子弟為官為吏,地方州營也多掌握在地方強豪手中,僅僅在與蜀地及梁國相接之地,派嫡係大將率南衙禁營軍任鄧襄防禦使、戎州防禦使,加強控製。
杜崇韜分派黃州、郢州的援軍,受李知誥節製,但李知誥能否真正調得動這兩支援軍,此時還真是難說啊。
黃州、郢州的援軍,暫時還停駐在棗陽西,但在新的分派之後,鄭暉、夏振二人就再沒有隨杜崇韜去襄州城,也暫時沒有率扈衛回駐營,而是留在樊城等李知誥回來商議駐守之事。
鄭暉、夏振二人,他們對所部分派駐守到漢水北岸的左翼是有所不滿的,但也沒有在杜崇韜等人麵前表露出來。
他們皆年過三旬,長相削瘦、剽健,並不能因為他們是地方豪強子弟,以及他們所率領的兵馬都是從地方征調的將卒,就視為戰鬥力孱弱。
事實上藩鎮割據,加上前朝末年的民亂,除了襄鄧外,江漢等地的戰事也是頻繁,地方兵馬的戰鬥力實際上相當不弱。
相比較之下,鄭暉、夏振二人甚至都有些看不上龍雀軍的戰鬥力。
收編染疫饑民編成龍雀軍,雖然已經是儘可能挑選精壯操練,但過去一年龍雀軍物資匱乏,大部分將卒還顯得羸弱不堪,又沒有經曆過實戰,如何叫人瞧得起?
而更上層的因素,也是鄭暉、夏振這一層次的人物,也必然已經考慮到爭嫡之事,對他們、對他們所在宗族日後可能會有的影響了。
韓謙與李知誥、李衝騎馬再入樊城,路上也討論過鄭、夏二人可能會有態度,決定請這兩州援軍進駐位於丹江東北麵、位於秦嶺與伏牛山相交、地形相對平坦開闊的淅川、內鄉兩座殘城。
這兩地除了襄州軍各有二三百守軍外,殘城內外也聚集上千民眾耕種,條件相對較好一些。
這兩地往東便是南陽盆地的腹地,倘若梁軍南下,勢不可遏,從這兩地南撤也要遠比駐守荊子口等山嶺腹地的駐軍快得多。
韓謙相信叫鄭暉、夏振選擇,他們也會更願意率部到這兩地駐守。
而如此安排,龍雀軍則能更完整、獨立的控製住丹江水道,不受其他派係勢力的乾預;要不然還不知道徐昭齡、金瑞等人有可能在背地裡跟他們搞什麼鬼呢。
在樊城鎮將府再次碰麵,鄭暉、夏振也接受這樣的安排,但他們對李知誥、韓謙、李衝的態度卻甚是冷淡。
即便在韓道勳赴任敘州途中,韓謙隨父親在黃州短暫停留時,曾與黃州司兵參軍鄭暉有過一麵之緣,此時再見也是相當的冷漠,並不欲與韓謙私下有太深的交流。
目前主要先確保所有的軍事部署以最快的速度到位,很多細致的工作,甚至西北麵行營內部太多的微妙,都沒有時間去揣摩權衡,與鄭暉、夏振見過麵後,韓謙又陪同李知誥、李衝沿漢水北岸西進,與中途在老龍口宿營的前部龍雀軍會合,宿過一夜,清晨時分他們又率三百騎兵先前,於午前趕到丹江口紮營。
丹江彙入漢水之地,原本乃均州治所所在。
之前橫跨漢水、丹江三岸的均州故城已經毀於戰火,目前杜崇韜在南岸重建了一個裡許方圓的城壘,作為抵禦西麵漢中蜀軍的前哨堡壘,但漢水北岸,位於丹江兩翼的鎮埠則還是一片廢墟。
就地勢而言,均州故城位於北岸要開闊得多,差不多有十數裡縱深、泥沙淤積而成的平地位於山嶺包裹之中。
從殘留的遣跡,能看到得先人沿漢水、丹水修堤圍墾的痕跡,要不然大巴山與秦嶺相交的這一區域,即便位於低陷帶,也不會有十數裡縱深的平整地域存在。
韓謙也能看出早年修築的江堤被摧毀得很多,夏秋季水勢漫漲時,兩側受洪水浸灌得很厲害,北岸差不多有一半區域的建築廢址,都留有近幾年被洪水浸泡過的痕跡。
“那便是滄浪洲,”韓謙指著漢水與丹水交會江心處的一座沙洲小島,跟李知誥、李衝說道,“《水經注》說漢水又名滄浪水,便是因此洲得名——我們在此新築城寨,便叫滄浪城得了……”
不管南岸城壘已有兩千襄州軍精銳,韓謙執意主張在北岸的丹江口重建一座受龍雀軍控製的城寨。
這裡不僅控扼丹江、漢水,更是從襄州城增援丹江中上遊的關鍵節點。
李知誥勒住馬,看向對岸臨水城壘之上的旌旗,被寒風吹得抖動不休,蹙著眉頭說道:“襄州已經在南岸建造防壘,龍雀軍想在北岸再建城寨,杜崇韜極可能不會予以錢糧上的支持吧?”
龍雀軍在自身都如此緊缺的情形下,要在這裡築城,李知誥即便知道這處城寨在戰略上的重要性,也是相當猶豫。
韓謙勸說道:
“龍雀軍既然已經進入鄧襄地區,爭取在冬季防禦梁軍的戰事獲得軍功是一方麵,還有一件事是侯爺他們在金陵即便不能立刻推動恢複均州的編製,但城寨需要早建起來。至於所需要的錢糧,我們可以從兩翼隱逸深山老林裡的諸多山寨籌措,我會跟殿下請纓此事……”
李衝狐疑的打量韓謙一眼。
之前需要左司執給糧資,韓謙百般推擋,反倒不惜冒著跟杜崇韜撕破臉的風險,建議龍雀軍直接進抵北岸樊城,迫使杜崇韜接受他們的條件,這時候見韓謙竟然主動將這事攬過去,李衝便有疑心,懷疑韓謙是不是有其他的算計沒有跟他們明白說出來。
麵對李衝的打量,韓謙手攏在袍袖之中,隻是淡然的等李知誥做決定。
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都不能過來,龍雀軍在襄州的事情,韓謙隻需要跟李知誥商議出一個方案,然後征得三皇子楊元溥的許可便行,甚至待陳德、郭榮、沈漾過來,話語權都沒有李知誥大。
當然,柴建、李衝、周數等人在背後會如何影響李知誥的決定,就不是韓謙所能決定的了。
雖然已經入冬,漢水的水位降了下去,但在寒風吹灌下,碧澈的江水依舊洶湧。
這時候楊欽所率領的三艘戰帆船,正揚帆從下遊緩緩駛來。
“好吧,你跟殿下去說,此地能築一寨為龍雀軍控製,確實頗為重要。”李知誥說道。
韓謙隻要能另想到籌措錢糧的辦法,李知誥當然也不會拘他在丹江口建城寨。
韓謙當下便與李知誥商定,由李知誥、李衝繼續率部前往荊子口等地駐守,留他在丹江口主持城寨修築之事,並負責襄州城與荊子口的聯絡。
而等李知誥率部進駐荊子口之後,除了留一組探子外,左司此時留在荊子口的人手,也都可以撤到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