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頗為清秀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孔熙榮更是悶頭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你與熙榮想脫身事外,也有辦法,”韓謙將腰間的佩刀摘下來,扔到石桌上,說道,“你們拿這刀,跑到烏梨巷前頭第一棟院子,踹門進去,將春娘殺了,然後去職方司找趙明廷說春娘、姚惜水二女皆是信昌侯府這些年所養的細作,從此之後心甘情願為趙明廷所驅使,與我們這裡為敵,有朝一日,待太子登位,或許不會少了你們的功勞!”
“什麼,姚惜水也是信昌侯府所養的細作?”馮翊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的盯住韓謙。
“你以為我為何會泥足深陷?”韓謙冷冷一笑,說道,“你以為女人長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都是任你舔|弄的玩物?”
韓謙回頭看向奚荏,指著樹梢頭說道:“那隻烏鴉叫喚半天了,煩躁得很,你將其殺下來。”
奚荏瞥了韓謙一眼,她腳踝上帶有銀鐲鈴鐺,稍一走動就會將前院庭中那顆榆樹上的烏鴉驚走,她拿起韓謙放石桌上的佩刀,拔起後便往前擲出,一道凜冽的寒光從眼前掠過,那隻烏鴉剛從樹梢頭驚起,就在半空中被鋒利的刀刃劈為兩半,血肉連同幾片飛羽、落葉從樹梢頭墜落……
這一刻馮翊直覺脖子根涼嗖嗖的,似有寒意竄上來,哪裡想韓謙從敘州帶來的山越夷女,竟然有這樣的手段?
高紹、田城他們在前院值宿,不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情鬨出這麼大的動靜,按刀直衝進來,韓謙揮了揮手,讓他們將擲入前院倒插房簷角的那把直脊刀撿回來。
他原本想著奚荏撿兩塊碎磚將那隻烏鴉打下來,露一手給馮翊他們看看,沒想到這娘們拿起他的佩刀就擲出去,將那隻烏鴉殺得如此血腥。
待高紹將直脊刀拿回來,看刃口果斷崩出一塊缺口,韓謙心痛得狠狠瞪了奚荏一眼,他打聽過這娘們在馮昌裕麵前除了使小性子,平時乖巧得很,沒想到在他身邊,脾氣見漲了。
“春娘搬到烏梨巷,是要盯住你?”馮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遲疑的問韓謙。
“我效忠殿下,其誌不改,身正不怕影子歪,春娘要搬來烏梨巷,我還能攔著她不成?”韓謙說道,“但你與熙榮,倘若不想泥足深陷,還當早做決斷。”
馮翊與孔熙榮麵麵相覷,要不是這山越夷女露這一手,他們或許還有殺春娘滅口的心思。
而以這山越夷女的身手,不要說馮翊兩腳貓的本事,即便是人高馬大、自幼習武的孔熙榮都未必能從容應對,心裡想要是春娘或她身邊,也暗藏這樣的人物,他們跑過去殺人滅口,不是找死嗎?
而春娘不死、口不滅,他們就沒有辦法斬斷跟這邊的牽扯,會越裹越深,會越來越泥足深陷。
而待爭嫡之事真到最後揭開賭盅、揭曉勝負之時,他們是否能在各自家族的蔭庇下享受富貴榮華,又或許恰好韓謙所說,到時候他們會淪為棄子,被家族無情的拋棄掉?
他們不知道韓謙有沒有欺瞞,但還能記得昨日醉眼醺惺之際,楊欽飲酒時眼裡偶爾露出的猙獰跟煎熬。
當然,馮翊還記得敘州函文剛到金陵時,他父親一宿未眠之後將他喚過去訓斥時的嚴厲,之前他或許沒有能想得太深,但此時的他已經能明白他父親當時正是從敘州送入金陵的函文中讀出太多的血腥跟恐懼。
他父親就是怕他們牽涉太深,怕日後受到安寧宮及太子一係的血腥清算吧,但他父親並不知道,他們並無法斬斷跟三皇子的牽涉了。
“我與你不同,”馮翊歎了一口氣,老老實實的跟韓謙說道,“敘州發函說州獄嘯鬨事,之後我與熙榮不僅每個月的用度都不能自己掌握,即便是身邊的小廝、護衛,也都叫我父親及姨父都換了遍,昨天也是借李知誥他們相助,才將這些尾巴甩開——我們短時間內確實是沒有辦法,幫你籌足這麼多的錢財,貨棧這邊,我父親也令我少插手進來,更不得與我馮家沾染上關係。”
馮文瀾、孔周不願其子過深牽涉進來,對他們加強限製,這並不出乎韓謙所料。
“你們自己欲何去何從?”韓謙問道。
“我們當然是願意效忠殿下的。”馮翊說道,隻是語氣還是那樣的不確定。
“你們有此心,又是侯府陪讀、從事,當真還能有誰假借忤逆的名義,捆縛住你們的手腳不成?”韓謙反問道。
前朝以來都是以孝道治天下,忤逆乃是大罪,但當世除了“子不逆父”之外,更重要的則是“臣不逆君”。
也就是說馮文瀾在馮家再牛逼哄哄、再一言九鼎,也不能公然阻止馮翊去履行他身為侯府從事陪讀的職責,這是天佑帝指定給馮家的差事。
當然了,真要想馮翊真正站到他們這一邊,還要看他們有沒有膽量,在馮家內部跟其父、跟其他那些不願意與三皇子牽扯上關係的人對立起來,這顯然不是馮翊他們短時間內就能做到的。
聽韓謙這麼說,馮翊心頭自然是苦笑不己,暗感天下有幾人能像韓家父子做得如此決絕、與宗族決裂能如此的不拖泥帶水?
馮翊、孔熙榮正遲疑不定之際,有轔轔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聽到有數匹馬在前院外停下來,韓謙疑惑的問:“這麼早誰沒事登門?”
過了一會兒,就見趙老倌從前院跑過來稟道:
“馮府的家人跑過來,要找馮家公子、孔家公子回府去?”
馮翊、孔熙榮臉色都很難看,他們昨天是好不容易擺脫幾個貼身緊隨的家兵迎接韓謙回金陵,昨天夜裡也都留宿在晚紅樓也沒有回去,沒想到這幾個家兵一大早追到韓家大宅來,要將他們拉回去。
當然,跑這裡來顯然也不可能是幾個家兵自作主張跑上門來。
韓謙示意趙老倌讓馮府的家人進來,片晌後就見幾名身穿革甲的彪形健勇走進來,果然不是他以往所熟悉的、整日陪著馮翊吃喝玩樂、肆意金陵的馮家仆廝。
為首的中年人麵容削瘦如刀,散發出凜冽的氣勢,他並不願跟韓謙有什麼牽扯,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朝韓謙微微頷首,便對馮翊、孔熙榮說道:“三公子跟侄少爺一宿未歸,老爺怕出什麼事情,吩咐我們在城裡找了一夜,還請三公子跟侄少爺,現在就跟我們回府吧。”
孔周出身清貧,早年也僅僅是淮南軍中的小校,娶馮文瀾的妹妹為妻之後,借著馮家的勢力,在軍中才快速升遷,成為副指揮使一級的軍中大將。
認真算起來,馮家的權勢要比一門兩刺史的韓家,還要更強許多,何況如今的韓家已是陷入嚴重的分裂之中。
“韓謙離京數月初歸,我與熙榮留在這裡與他敘舊,自會回府的。”馮翊即便再不敢違擰他父親的意誌,在韓謙麵前也斷不想被家裡的仆廝呼來喝去,陰沉著臉要幾名馮府家兵先退下去,不要在這裡呱噪不休。
“三公子莫要叫屬下為難。”中年人堅持說道。
“曾幾何時,這宅子裡也有仆廝不知奴婢之道,但下場慘淡,”韓謙看向馮翊,淡淡的說道,“馮翊,要不要我幫你教訓這幾個不知好歹的家夥,怎麼去守奴婢之道啊?”
“……”馮翊嚇了一跳,他可不敢想象父親所依重的幾名親信在這裡被殺死後,他回去要麵對老父的恐怖情形,板住臉,衝來人急著嗬斥道,“你們囉嗦什麼,快滾回去,我去哪裡,還需要你們這些奴才指手劃腳?”
那幾人看了韓謙一眼,他們聽說過韓家父子的秩事,也不敢太放肆真就敢當著韓謙的麵將馮翊、孔熙榮強行拖走,不甘的看了韓謙一眼,還是先退了出去。
“你看,事情是不是很好解決了?”韓謙朝馮翊攤手笑道,“殿下午前也會到屯營軍府,我們去那裡遇到殿下,你們便跟殿下請一個在司曹主事或直接統領兵卒的正式官銜,那以後與其他人便算是同殿為臣……”
“好吧,”馮翊勉強說道,“隻是我與熙榮能力有限,即便有心,也未必能幫上多大的忙。”
看馮翊、孔熙榮這般的遲疑跟猶豫,韓謙心知無論是龍雀軍還是他們在敘州初步站住腳,但在朝中並沒能扭轉多少劣勢,隻是笑道:“你們能做什麼,殿下心裡應該是清楚的,你們不要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