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得姚惜水她們回去後,還要從李知誥、蘇紅玉的轉述裡才了解到一切,韓謙便索性叫奚荏坐下來,將敘州所發生的一切,詳細說給二女知道。
韓謙飲著茶,暗中見姚惜水、春十三娘二女此時打量奚荏有一種恍然如是的釋然,再聯想他剛進院子時春十三娘拉著奚荏說話的神態,便確認她們在此之前就已經知道奚荏的身份,隻是不確認他將奚荏留在身邊的作用是為了收攏奚氏殘族。
韓謙在之前送往金陵的信件裡,僅僅提及奚荏乃馮昌裕的第九妾,因刺殺事件被馮昌裕當成燙手山芋丟過來。
雖然他剛才在臨江侯府三皇子那裡有交過奚荏的底,但很顯然姚惜水、春十三娘不可能這麼快就從李知誥、柴建等人那裡知道這些。
看姚惜水、春十三娘的反應,隻能證明他之前的猜測,那就是晚紅樓已經迫不及待的往敘州派出人手,盯著他父子在敘州的一舉一動。
韓謙心裡輕輕一歎,但他也沒有在這事上糾結,詢問胭脂鋪子的進展。
春十三娘雖然不便公開露麵,但韓謙離開金陵後,則是將胭脂鋪子交給她暗中打理,而從屯營軍府招攬的二十多名女眷也是交給她調教。
不管怎麼說,春十三娘既然編入左司受韓謙管轄,在韓謙所交待的事務上還是不敢馬虎大意,當即將過去四個月內所做的事情,一一說給韓謙知道。
凝香樓胭脂鋪子在那日的混亂中,被春十三娘縱火放毀不少貨物,之後店東家又被職方司找借口找過去盤問。
雖然姚惜水她們提早一步,將當天跟她們接觸過的夥計、女掌櫃扣押起來,搞成失蹤人口,令職方司後續的調查毫無進展,但凝香樓的店東家卻耗費大量的錢財才得以脫身,之後也無心再經營凝香樓,春十三娘這才使人盤下凝香樓,重新整飭之,一個月前再度開業。
在春十三娘的暗中主持下,從屯營軍府招攬的、三姑六婆出身的女眷,此時有十數人全麵負責凝香樓胭脂鋪子的經營。
唯一的問題,就是韓謙離開金陵時,留給範大黑、林海崢他們的錢財極為有限,即便石灰窯每月能源源不斷的生出錢財,但建貨棧、建磚窯以及開煤場都要源源不斷的投入錢糧,此外察子房的建設以及兵房還有二十多名精銳斥候留在金陵聽從林海崢、範大黑的調遣,沒有一處不是需要花費巨資,而這期間,軍府倉曹僅調了一百萬錢給林海崢、範大黑。
說實話,林海崢、範大黑兩人能撐到韓謙歸來,還做成不少事,已經是相當不易,而盤下凝香樓,那就隻能春十三娘那邊先貼進去一百二十餘萬錢。
目前,韓謙既然要為三皇子創建由他主導的左司體係,這筆錢糧自然不可能再是由晚紅樓或信昌侯府再白貼進去;春十三娘更不可能自己去貼這筆錢。
“這是奴家這些年賣笑攢下的私己錢,大人大概不會忍心昧下奴家的私己錢吧?”春十三娘一雙春眸水波蕩漾的瞥過來,似乎很鼓勵韓謙昧下她這筆錢。
錢糧,錢糧!
韓謙聽到這兩字眼,就抓狂。
他是從潭州得了五百餅金子,但季希堯以及楊欽的妻子周蓉及部分手下要留在敘州重建楊潭水寨,要建造船場、建貨棧、建織造院、圍墾田地,哪個方麵不需要流水般的將錢財撒出去?
韓謙考慮到馮宣、高寶他們暗中贖買奚氏族人,以及必要的應急,他給敘州那邊留了兩百餅金子。
不過,這兩百餅金子,也隻夠敘州那邊支撐到年後;而且他父親那邊每年三百萬錢的分成,他硬著頭皮將今年的帳先賴掉了。
剩餘的部分,韓謙都換購成茶葉、藥材、丹砂、桐油、金銀器、玉石以及象牙犀角等物,運回金陵來。
即便這批貨物在金陵順利脫銷,韓謙能收回五六百萬錢,但是他剛在三皇子那裡,承諾要將價值四百萬錢的糧食、臘肉以及土布、鐵料、皮革等貼給屯營軍府。
然而糧食、臘肉、鐵料以及皮革等貨物,主要是四姓運入金陵的,韓謙自然要貼入相應的錢財,才能拿這批貨物貼給屯營軍府。
他也必須要這麼做。
他不將與潭州私下交易所得的錢糧,大部分都拿出來直接貼給屯營軍府,憑什麼讓三皇子及李知誥支持他,憑什麼讓信昌侯李普、陳德、柴建、李衝他們認下這事?
也就是說,一切都順利的話,韓謙這次回來後手裡也頂天騰挪出小兩百萬錢的餘財來。
他沒想到春十三娘這邊,現在就有一百二十萬錢的虧空等著他去填。
而春十三娘除了跟孔周有牽扯,跟馮翊、孔熙榮也有牽扯,很多事情都沒有下限,韓謙還真不想昧下她這筆錢。
“我是說真的,我要是讓你住進這宅子裡,你能帶多少嫁妝過來?”韓謙盯著姚惜水問道。
姚惜水卻無意跟韓謙開什麼玩笑,臉若寒霜的冷冷看他一眼。
見這次回來姚惜水變得這般無趣,韓謙也不再跟她開玩笑,從懷裡取出一本本子遞給春十三娘及姚惜水,說道:“除了十三娘這邊的,我這幾天就要湊四百萬錢給四姓,才能將他們運來的糧食貼給屯營軍府,但我也沒有辦法變出錢財來。目前左司能拿得出手的家當,就是這批我從敘州運回來的貨物,你們從裡麵湊出一百二十萬錢財貨拿走,算是兩清,其他的我還要另想辦法。”
“那奴家就拿走這二十支象牙吧!”春十三娘將貨運清單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卻是毫不客氣,要將韓謙所運回金陵的這批貨物裡,最值錢的二十支象牙拿走。
“十支象牙在金陵就足值一百二十萬錢了。”
當世武陵山、雪峰山間的大象已經差不多絕跡,需要往南深入到千裡之外的叢林之間才能捕獵到大象,曆朝以來都是南方諸越族人作為貢品,才有少量流入江淮及中原地區。
現在江淮的形勢大體有穩定下來的趨勢,珊瑚象牙等珍物越來越受到權貴的追逐,韓謙在敘州收購這二十支象牙就用了一百萬錢,可不想僅加二成價就折算給春十三娘。
而石塘河貨棧隻能做一級批發,藥材、茶葉等大宗貨物,都必須以相對低廉的價格賣給茶商、藥材鋪子,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籠資金,實際能得的利潤也相當有限。
韓謙倘若將二十支象牙,廉價折算給春十三娘,他最終手頭還將周轉不過來。
然而春十三娘可不會覺得他執掌左司,就一定要容忍,說道:“大人一定要訛奴家的錢財,奴家一個人細胳膊細腿的,也擰不過大人的大腿,也不敢請李侯爺、殿下出來主持公道……”
“好吧,你們有什麼附帶條件要提,也不要藏著掖著了。”韓謙心想姚惜水與春十三娘登門,眼睛也不可能就盯在百八十兩黃金上了,估計是有什麼話信昌侯李普他們不方便當著三皇子的麵說,派她們半夜候在他宅子裡揭開來。
“聽說大人所製祛瘴酒,治瘴毒頗有奇效?”春十三娘問道。
韓謙手指敲著石桌。
當世並不識得所謂的瘴氣,實際就是通過蚊蟲傳染的惡性瘧疾,但也早就知道其多發於濕熱的閩南、湘南、嶺南乃至更往南接近赤道的熱帶地區;相比較之下,近幾百年來已經得到充分開的江淮地區,惡性瘧疾的傳播則要輕微許多。
韓謙一直在揣測晚紅樓到底是怎樣的神秘組織,幕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如果說祛瘴酒對晚紅樓而言,是當前頗為迫切所得之物,韓謙就得重新調整以往對晚紅樓的猜測。
晚紅樓在江淮以南的地區,還潛伏著很強的力量?
又或許說,晚紅樓通過信昌侯府助三皇子爭嫡,僅僅是她們諸多布局之一,在大楚之外的其他割據勢力裡,還有著晚紅樓的潛伏跟滲透?
“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剛才在殿下府裡,李侯爺要是問起我,我也不會推搪不說,”韓謙微微一笑,說道,“葛洪《肘後備急方》,就有記載治瘴毒的藥方,我幼年在楚州生熱病,染了瘴氣,我師父便是此方治我。”
“葛洪備急方,卻沒有那樣的奇效……”春十三娘脫口說道,卻叫姚惜水在桌下輕踢了一腳,才省得她有些事情說漏了嘴,再想改口已經是來不及了。
韓謙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暗想,他在敘州賣出去的幾瓶祛瘴酒,到底通過誰的手,有一部分落入晚紅樓的手裡?
他當時就想到潭州有可能注意到祛瘴酒的功效,會安排人接觸他,卻沒有想到其中竟然混有晚紅樓所安排的人。
“是的,我師父是改良過藥方,但你們既然已經得到祛瘴酒,觀色辨味,也應該知道方子是大差不差的。”韓謙不急不躁的說道。
韓謙幼年隨父親在楚州時,確實曾得遊曆其地的道人傳授石公拳及箭術等,他此時自然也是將祛瘴酒等事都推說是幼年得異人所授,也不容姚惜水她們不信。
當然,韓謙也不管姚惜水她們信或者不信,他都不會輕易將祛瘴酒的真正製備之法說出去,說道:“肘後備急方的治瘴之法,改良部分乃是我師門不傳之秘,怕是今夜不能抄給二位,但十支象牙外,上等胭脂的改良之法,我倒是可以抄寫一筆,叫姚姑娘、十三娘帶回去,希望能給晚紅樓的姑娘增添幾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