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直等到夜色降臨,都未見楊欽出現,韓謙便與父親從漁鎮登船,離開江州。
趙無忌、林靖宗、郭奴兒等五組人馬,已經暴露了行蹤,在江州就直接分散出去潛伏,會相當的危險。韓謙直接在漁鎮買下兩艘漿篷船,係在帆船之後,載著二十五名多出來的人馬,一起西進。
沒能等到楊欽,韓謙也不可能將楊欽的妻小交給江州府衙,更不可能直接放走,自然是押上船帶走。
“解開纜繩吧!”韓謙不能再拖延下去,讓季昆在鄂州、嶽州有更多的準備時間,看著遠山樹梢頭的上弦月灑下一片清輝,傳令三艘船組成的小型船隊揚帆啟航。
不知道季昆藏在哪個角落裡盯著這邊,韓謙讓季福調整風帆的角度,將帆船的速度控製下來。
夜色漸深,船隊離開江州城西進已經四十餘裡,這時候有一艘槳帆船從後麵慢慢的追上來。
槳帆船既有排槳又有帆桅,這種遠程可以借用風帆航行、近程可以用排槳快速進退的船隻,要遠比純粹的帆船或槳船以及搖擼船方便快速,但又因為被劃槳位占用很大的空間,船上又需要更多的船工操作,通常隻作為戰船使用。
兩艘槳篷船貼到帆船側後翼來,左司斥候們將盾牌豎起來。
韓謙讓季福落帆,直接將船停在江心等後麵的槳帆船追上來,與他父親站在船尾,笑著說道:“楊欽這人疑心真重,但如此小心警懼,卻還是叫季昆端了老巢……”
韓道勳卻還想著楊欽等人是有其罪,但絕不至於滿寨皆屠,沉默著看向緩緩逼迫過來的槳帆船,沒有吭聲。
“敢請韓大人歸還楊欽妻小!”
槳帆船迎過來,除了槳手外,十數個剽健漢子手持刀盾擠在船頭,似乎一言不合,就打算要突擊衝殺上來。
為首那人手持一刀一盾,臉上有一道刀疤橫貫鼻梁及左臉耳後,但這道疤痕並不叫這漢子看上去特彆猙獰、醜陋,反而多添了幾分英武之姿。
“楊欽,你聚眾刺殺朝廷大臣,不思乞求我們寬免你的罪過,跑上來就大呼小叫,當真以為這大江是你家開的啊?”韓謙讓晴雲,趙庭兒將楊欽的兒女帶到船尾來,一腳踩在船沿上,身子前俯,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哂然笑問道,“你們擺出這副姿態是想乾什麼啊,要衝殺過來嗎?來啊,你們要敢殺上來,爺爺我今天跟你們姓;你們要不敢殺上來,就是我孫子!”
範錫程、趙闊持盾守到韓道勳、韓謙身前來,他們看楊欽這些人滿臉悲憤,擔心戰事隨時就會激起,但聽韓謙跟小流氓罵街似的朝楊欽叫囂,也甚是無語。
“我們要報楊潭水寨七百一十二口人命血仇,不會為兩名小兒女所牽累!”楊欽憤怒的吼叫道,拿刀背狠狠敲擊手裡的鐵盾,哐哐直響,壓過江濤拍岸。
“你這蠢貨,到底是追過來討回妻小,還是尋仇的,追上來之時都沒有想清楚啊?”韓謙笑著說道,“還有啊,我們襲寨,隻殺了四十七人,隻殺當殺之人,沒有多殺一個無辜。不要說七百一十二條人命了,你們將這四十七人的債算我們頭上,也是冤枉我們啊。我們是官,你們是賊,是盜,官捉賊捉盜,天經地義之事,難不成你們拿著刀槍打家劫舍時,就沒有一點某天會栽的覺悟啊?難不成你們指望我們將手腳捆綁起來,放你們過來砍殺,還是說你們跟季昆那狗賊勾結時,壓根就沒有想過刺殺朝廷刺史的罪名有多大?”
“你們要怎樣,才肯放我妻兒!”楊欽憤然問道。
“說到這個,楊兄你要先看看我們有多禮遇嫂夫人,絕沒有半點輕慢的地方,對小少爺、小小姐也是照顧有加,養得白白胖胖的,絕沒有讓他們受半點委屈,要是韓謙有半點怠慢的地方,還請楊兄提出來,韓謙一定改進,”
韓謙示意趙庭兒將楊欽之妻帶出來,嘮裡嘮叨的,就像是跟楊欽敘家常似的說道,
“我們此去敘州,還有一千四五百裡水路,楊兄你看我也是涉世不深之人,識不得江湖有多險惡,就怕在到敘州之前,會遇到什麼水寇江匪跑出來殺人越貨。我們都是賤命一條,又是狗官加狗官之子,死不足惜,但要是再牽累傷到小少爺、小小姐,實在是不好。要是楊兄能助我們平平安安抵達敘州,到時候我們再將嫂夫人、小少爺、小小姐拱手送還,可好?”
韓謙最初是想誘楊欽中計,使他與季昆自相殘殺,徹底破壞掉安寧宮這次針對他父子倆的部署,但季昆的心狠果決出乎他的意料,他就隻能改變計劃,以楊欽妻小相威脅,迫使楊欽跟他們合作。
韓謙他們最大的弊端,就是將斥候提前半個月放出來,也是完全都不可能將江鄂之間錯綜複雜的江匪勢力搞清楚,更不要說監視這些江匪勢力的動靜,但有楊欽相助,就完全不一樣了。
鄂州,作為千古雲夢澤的北部區域,兩岸湖蕩草澤,甚至要比江州、嶽州、潭州都要複雜,沒有熟悉水情的人相助,韓謙寧可繞回到鄱陽湖,從洪州登岸走陸路翻越羅霄山脈去敘州。
“你說誰是狗官?”韓道勳聽韓謙在那裡胡說八道,忍不住抗議起來。
“這話是他們說的,不能他們說是就是,何必太認真?”韓謙攤手說道。
範錫程、趙闊守在韓道勳、韓謙身邊,聽他們父子倆在那裡低語,甚是無語,不過他們見韓謙在那裡胡攪蠻纏,對麵那夥水寇眼裡的凶焰卻是弱了下來。
“我如何能信你們?”楊欽虎目眈眈的問道。
“大不了先將嫂夫人給楊兄送過去就是,”韓謙很大方的說道,“我這邊也能省幾頓夥食,嫂夫人頗為能吃!”
“不,我留下來照顧牛兒、蕊兒,倘若韓家父子言而無信,夫君不要再以我等為念,記住為我們報仇血恨便行。”周蓉不願意離開兒女,揚聲朝楊欽說道。
“倘若我等得知有人欲對韓大人不利,又該如何處置?韓公子不會指望楊潭水寨殘剩這點弟兄,還要披荊斬棘去拚命吧?”楊欽問道。
“我給你們一個向三皇子效忠的機會,你們還恁的廢話連篇,難不成真以為輕輕鬆鬆的跑幾趟腳、傳遞一下訊信,就能抵去你們抄滅九族的大罪?”韓謙驟然間板起臉,喝斥道,“我在金陵,便聽說刀疤蛟楊欽,在鄱陽湖裡是一等一的好漢,但你要是到現在都識不清形勢,還要跟我們討價還價,你們走吧,你的妻小,我自會交給官府依大楚憲律處置。”
韓謙說翻臉就翻臉,楊欽也有些適應不了他的節奏。
隻是從他願意以護送韓道勳赴任敘州以換|妻小安全之後,就已經失去主動權,這時候他也隻能站在船頭,陰沉著臉不吭聲,斷不可能真就拍拍屁股離開。
“我不會強人所難,而你們隻要真心助我父子順利前往敘州赴任,我更不會讓你們白白去送死,但想做成一事,斷不可能沒有一點的犧牲跟流血,”韓謙板起臉來,繼續說道,“真到需要用刀兵斬破阻礙,才能繼續前往敘州之時,我會上岸會你們一起行事。此外,我會立時派人回金陵,幫你們向三皇子求一封特赦,等我們到敘州,這封特赦應該也會到你們的手裡,不用擔心季昆還能調用州縣的力量捕殺你們。”
聽韓謙這麼說,楊欽臉色才稍緩,朝韓道勳看過來:“韓大人,韓公子所言,可是句句屬實,沒有半點欺騙楊欽?”
韓道勳眼神也甚為銳利,他這一刻也注意到楊欽手下對韓謙最後一句話最為在意。
楊潭水寨已經被鐘彥虎屠儘,這些人已經成為沒有根的浮萍,同時又犯下刺殺朝廷大臣的滿門抄斬死罪,其他的江匪湖盜也不會願意收留他們以引起官府的特殊注意。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要是得不到特赦,除非亡命逃往梁、晉兩地,大楚境內實難以找到他們的安身之地了。
“江州發海捕文函,說你們意圖行刺我,但隻要你們確實護送我去敘州赴任,你們身上的案子還能成立嗎?”韓道勳反問道。
“楊潭水寨被屠,還請韓大人主持公道。”楊欽說道。
“你也不要得寸進尺,你是不是還要求我們,將鐘彥虎捉捕過來,任你們手刃泄恨?”韓謙截住楊欽的話頭,不滿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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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欽答應以妻小為質,一路相隨、協助刺探匪情,便將容易暴露目標的槳帆船留給韓謙他們,他帶著人登岸分散出去。
多出一艘漿帆船,韓謙便將兩艘拖慢速度的槳篷船棄掉,使林靖宗、郭奴兒、季希堯等人移到漿帆船上,兩艘帆船一起護送他父親繼續走水路往敘州而去。
而韓謙隨後則帶著趙無忌、田城、高紹三人離船登岸,走陸路盯住楊欽等人一舉一動。
即便楊欽顧忌妻小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但韓謙並不能肯定他手下的那些人,在失去一切之後對楊欽還依舊忠心耿耿,而沒有其他一點想法,或者說對他們這邊沒有一絲的怨恨。
江湖消息相通,興許是鐘彥虎對楊潭水寨的鎮壓過於殘暴,極大震懾到江鄂兩地的江匪水寇不敢輕舉妄動,又或者季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令諸寇心寒,從江州到嶽州六百裡水路,除了兩股異地水寇外,江鄂兩地的強豪水寇都沒有輕舉妄動。
雖然不知道季昆用什麼手段招攬過來,但兩股異地水寇在江鄂兩地都沒有跟腳,地方上也沒有誰願意跟他們合作,那麼多人吃喝拉撒,目標還是極大。
這些水寇即便是藏在船中,但用於水戰的賊船,再怎麼偽裝,跟普通的漁船、商船,還是有極大的區彆,再加上總在幾個地方遊蕩不去,地方勢力眼瞎了,才會看不出破綻。
有了楊欽相助,韓謙自然輕易就鎖住這兩股江匪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