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色籠罩著看似尋常的漁寨,也將漁寨不為外人所知的猙獰一麵掩蓋住,看上去是那樣的祥和平靜,這也將即將來臨的殺機掩蓋住。
楊潭水寨裡的青壯男人差不多全都出動,自然有很多人擔心受怕、夜不能寐,隻是尋常人家舍不得徒費燈油火蠟,即便再輾轉難眠,寨子裡也沒有幾戶人家點燈。
除了寨子中間那座最闊氣的宅子外,絕大部分都陷入黑暗中。
環形寨牆,也隻有西北角還剩一堆篝火在燒著,兩人還抱著刀,坐在篝火前打瞌睡,其他人都偷躲到寨牆西角的一座柴房裡,睡大覺去了。
石砌的寨牆,又高又陡,但縫隙極大,借助繩鉤,韓謙等二十五人悄無聲息的爬上牆頭,這才發現寨牆頂麵都有兩步開闊,也不知道是前朝所建的軍事堡壘遺棄後被漁戶所占,還是這裡的漁戶幾代人經營所致。
江南西道在天佑初年都還是一片混亂,也就這幾年稍稍安寧一些,目前朝廷在北邊的軍事壓力極大,苛斂地方,暫時還無力整飭地方上的治安,鄱陽湖中有幾十座這樣的堅固水寨,韓謙都不會覺得有驚訝之處。
這時候東麵的山頭已經露出一抹魚肚白,再拖延天色就要亮起來。
這時候有一名拿布巾包頭的青壯漢子,推開柴房,嘴裡嘟嚷著什麼話,走到寨牆下掏出褲襠裡的話兒,痛快淋漓的撒了一泡尿。
破得漏風的木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昏黃的油燈還沒有熄滅,韓謙看到有八九人在裡麵東倒西歪的席地而睡。
待起夜撒尿的那個水賊回到柴房裡,韓謙示意林宗靖、郭奴兒帶著二十人,順著繩鉤滑下寨牆,往那座柴房圍去,他則與趙無忌、田城、高紹三人,貓著身子,往百餘步坐在篝火前打瞌睡的兩名守夜水賊摸去。
相距五十步,趙無忌與高紹拉開長弓,兩支箭脫弦而出,就像是兩道銳利的風劃過。兩名守夜水賊驚覺轉頭,一人被射麵門,箭簇貫穿後顱骨,悶聲而倒,一人被一箭射中胸口,摔倒到篝火中慘叫抽搐,攪得柴火飛落,也將寂靜的夜色無情的撕碎。
高紹抬手一箭射中水賊胸口,箭術絕對不差,隨後又補上一箭,將那名在篝火堆裡掙紮的水賊結速掉性命,但他沒有想到趙無忌年紀輕輕,竟然有膽量直接射殺麵門要害,完全不擔心會因為緊張射偏掉。
柴房裡的水賊聽到寨牆上的慘叫,知道發生變故,抄起長矛刀劍就要衝出來,但林宗靖他們已經圍逼到柴房跟前,舉起刀盾逼砍過去,將水賊逼入柴房不得衝出來。
韓謙撿起寨牆上的一杆長矛,紮起篝火堆裡一根燃得正旺的老樹根,朝柴房屋頂擲去。
柴房是用曬乾的茅草覆頂,極易引燃,片晌間便有火煙串起來。
這夥水賊很快就意識到柴房被人縱火,瘋狂往外殺來,高紹、趙無忌則站在寨牆上,接二連三的搭弓射箭,替林宗靖他們減輕壓力,將十數水賊封擋在柴房裡。
田城此時也有樣學樣,撿起另一杆長矛,直接將篝火堆裡的柴木,接二連三往柴房那邊挑落過去。
這邊相距柴房有三十多步,韓謙是拿長矛紮住柴木,連同長矛一起擲過去,才精準的扔到柴房屋頂之上,但田城僅僅是用長矛的鋒刃,往柴木搭過去便是一挑,就見燃燒的柴木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準確的落到柴房屋頂之上。
田城出手不停,幾個呼吸就挑飛出十數塊柴木,將柴房的茅草屋頂徹底引燃,這手本事,顯然要比韓謙精妙多了。
這時候整座漁寨都沸騰起來。
即便除了這邊留守的十名水賊外,寨子裡都是老弱婦孺,但這時候猶有三四十個壯婦及老叟以及半大的少年,拿起刀棒,甚至更簡陋的隻有菜刀草叉鍋蓋,從街巷間往這邊衝過來。
很可惜,留守的精壯水賊,被圍在柴房裡衝不出來,被燒得哇哇大叫,即便有人狼狽不堪的扒牆而出,在火光映照下,也隻是趙無忌、高紹眼裡絕佳的箭靶子而已。
那些手持簡陋兵刃的老弱婦孺,在林宗靖、郭奴兒等裝備精銳、刀盾鎧甲俱全的精銳斥候麵前,隻是送經驗的小怪而已。
很快,十數人就被無情的砍翻在通往柴房的巷道口,留下數灘血泊,其他人再也不敢衝上來,畏懼的往後退縮。
韓謙這時候爬下寨牆,帶著趙無忌、高紹、田城、林宗靖等人,結成錐形陣,一路縱火,一路往漁寨中間那棟建得最為闊氣的宅子殺去。
沿途雖然還有人試圖衝過來攔截,但韓謙皆無情斬殺。
大宅的院牆建得又高又厚,宅門緊閉,但這對韓謙他們而言,完全算不得什麼障礙。
韓謙使林宗靖、郭奴兒他們在前麵撞門,他與趙無忌、高紹、田城等人,從後院拿繩鉤翻進去,砍翻兩個持刀的老漢,衝到前院。
這時候林宗靖、郭奴兒他們將前院宅門撞開,衝了進來,正將一名容貌頗為秀麗的持刀婦人、一名十歲左右的孩童以及一名五六歲的小女孩子,圍在院子角落裡,地上還有三名披甲健婦被砍翻在血泊之中,幾張短弓落在地上。
“我也不問你們是哪路好漢,隻要你們繞過牛兒、蕊兒性命,宅子裡的財貨,任你們取走,我家掌櫃的回來,也決不會追究今日之事。”婦人手持一把宰牛尖刀,匆忙間才穿著半身皮甲,此時將少年及小女孩護在身邊,盯著韓謙說道。
韓謙看向那婦人,頗為惋惜的咂了咂嘴,換他在大半年,麵臨這樣的突發變故,說不定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了,這婦人竟然還有膽氣跟他們談條件,真是不簡單。
“寨西河汊子裡還有兩艘槳篷船,大人,我們完全可以將這三人劫走!”田城看到韓謙眼裡殺氣騰騰,湊過來壓低聲音勸說道。
要是還照原路趟水回去,這三人完全是累贅,不能留活口;他們剛才趟水過來,六七裡地足足用了一個時辰,趟水而走,根本就快不了,更不要說還要帶俘虜走。
韓謙瞥了田城一眼,思吟片晌,又盯著那婦人說道:
“想要活命,就不要掙紮,然後乖乖的將財貨所藏之地,指給我們看!你們當家的,真是心貪起來不要命,被我們大人騙去偷襲韓道勳那老狗了,看到這邊火焰衝天,怎麼也要兩三個時辰才能趕回來……”
郭奴兒上前將這婦人手裡刀奪下來,韓謙走過去,伸手捏住婦人頗為滑|嫩的下巴,盯著她震驚不已的漂亮眼眸,陰惻惻的說道,
“你要是故意拖延,跟我們玩花樣,我每過一盞茶,就在你兒子、女兒身上紮一刀,看看誰玩得過誰?”
田城與高紹對望一眼,他們知道此行要冒充職方司的密間襲營,打破季昆與水賊間的信任關係,但聽韓謙渾不在意的張口就說他父親是條老狗,感覺還是怪怪的。
婦人想保兒女的性命,在她的指點下,韓謙他們很快找到一串鑰匙,打開宅子西北角的庫房。
這庫房大概是這宅子裡建得最堅固的,糯米漿抹砌的石牆,包鐵大木門,鐵鎖也很堅固,要沒有鑰匙,拿斧頭也要劈好一會兒,才能將其砸開。
然而打開庫房,看到裡麵糧多錢少,韓謙多少有些失望。
一摞摞麻袋堆滿庫房,計有上千大袋之多,怕有二三十萬斤未脫殼的稻穀。
一座小小的漁寨,漁戶除了私存錢糧外,本生就以捕漁為生,而賊首頭目的自家宅子裡竟然囤積這麼多的稻穀,叫人懷疑這夥水賊是打算造反。
看來這夥水賊的頭目,還是一個頗有理想跟追求的水賊,不是鹹魚啊!
這時候還不斷有人試圖接近過來,被趙無忌、高紹射箭阻攔,躲在巷弄裡。
韓謙則令郭奴兒他們,將寨子裡所有的屋舍都縱火點燃起來,通過火勢,令那些看似老弱,卻依舊有剽悍之姿的寨民驅趕到外圍。
韓謙拿梯子爬上屋頂,能看到還有不少十二三歲的少年,拿著菜刀、木矛窩在暗中,像毒蛇似的隨時要殺出來。
真他媽是一座世代為匪的賊窩啊。
除此之外,庫房裡有兩百多支長矛,十幾副鎧甲、二十張強弓,三大麻袋銅錢以及五六十餅金子以及丹砂、布匹等不知道從哪裡打劫下來的貨物。
將三大袋銅錢、金銀等貴重金屬以及弓甲等良器都一掃而空後,韓謙又下令搬來柴草塞入庫房,拎來兩桶燈油澆上去,打算引火將庫房一起點燃。
庫房裡除了還留一些長矛、綾羅布匹搬不走外,還囤有二三十萬斤糧食,足夠這座漁寨的男女老少什麼都不乾,吃上兩三年的。
田城、高紹等人自己或家人染疫,被迫流離失所的年頭裡整日忍饑挨餓,對糧食充滿特殊的感情,這些糧食、布匹即便帶不走,他們也不舍得縱火燒成灰燼。
“如果真是季昆手下人誘賊出洞、偷襲其巢,他們是燒還是不燒?”韓謙盯著猶豫不決的田城等人,壓著聲音問道。
田城、高紹等人默然無語,心想真要季昆手下人襲寨,即便不將寨子裡的男女老少屠儘,也必然要考慮大夥水賊回寨後反撲的可能;甚至更心狠手辣些,等大夥水賊回寨後再率官兵過來進剿,又怎麼可能讓他們有結寨固守的可能?
“……”韓謙瞥了田城、高紹等人一眼,從郭奴兒手裡接過火把,投向澆淋燈油的柴草上,看著火焰很快就騰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