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孔熙榮翻山進入山莊,沈漾這時候才讓韓謙帶大家去看石灰窯的選址。
石灰窯選在田莊下麵的一個溪灣處,這邊地勢較低,水流平緩,舟船能直接從赤山湖駛進來。
這裡原先就有七八戶民宅居住,這兩天都被遷了出去,七八棟民宅空了下來,範錫程那邊就當仁不讓,將這幾棟土房直接占了下來;還有一座三四畝地大小的曬穀場,地方還頗為空曠。
除了石灰窯外,還能繼續往外平整出大片的土地,韓謙走了一圈,暗感山莊可在這裡集中建一座較大規模的匠坊。
龍雀軍的屯營軍府就在山莊的南麵,往後在赤山湖北灘修建房屋、築堤屯田,需要大量的工具。
乃至龍雀軍要真正的組建起來,兵甲戰械乃至兵將袍服,指望國庫撥付是不現實的,主要還是要屯營軍府這邊自行購買或生產。
韓謙就想著山莊建築一些匠坊,還是大有可為的。
韓謙現在不奢望能染指龍雀軍的兵權,但怎麼也要想辦法從龍雀軍身上吸點血下來,才不枉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將《疫水疏》獻出去。
彆人又怎麼知道韓謙心裡打的小算盤?
範錫程從江乘縣雇請的幾個燒石匠,都是黢黑精瘦的小老頭,臉皮皺得跟老樹皮似的,看到沈漾等大人過來,緊張連話都說不溜,好一會兒才搞清楚他們建窯燒石灰的辦法。
韓謙這些天看《考工記》、《穀明藥編》,裡麵都有提到燒製石灰之法,但記敘十分簡略。
韓謙看書還以為當世人就言簡意賅這臭毛病惹人討厭,但問過範錫程請過來的這五名燒石匠,才知道當世燒製石灰,手段就是極其的原始。
用石塊或黃泥壘灶,在灶中鋪一層薪柴再一層青白石,壘加兩到三層後,悶燒一個晝夜,便能取用;更簡陋的,就是地上挖一個土坑堆柴燒石。
照這些燒石匠的經驗,每人兼采石、伐柴等事,一年差不多能燒三四十擔石灰出來以糊口。
不要說韓謙了,沈漾聽了都直皺眉頭。
照疫水疏所述,要想將疫情控製,這麼多染疫饑民,屯營廣及十數裡方圓,都要大量采用石灰滅殺溝渠及便溺中的蠱毒,每年沒有三四萬擔石灰,是不頂用的。
要用這種傳統的燒石法,差不多要上千名燒石匠才夠用,但現在將三四萬饑民聚集起來,就算能挑出上千名能乾重活的壯勞力來,但其他事就不用乾了?
“建大灶!采石伐薪等事,皆專任其人。”韓謙說道。
當世鹽鐵等業的工坊,已經相當成規模。
少府左校署之下,便有鐵工匠奴兩千餘人以造兵械;而在海陵所設鹽場,更是多達兩萬餘鹽戶專事煮鹽之業。
這兩項已經可以說是原始的工業體係了,而石灰在當世除了用作藥物外,僅有極少數奢貴,才會用來粉刷庭院,需求量極少,才還沒有較大規模的石灰窯出現,但不是不能出現。
雖然夢境中人翟辛平也沒有燒製石灰的記憶,但韓謙心想大體的方向不會錯。
幾名燒石匠麵麵相覷,他們所會的燒石手藝,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哪裡能說改就改?
隻是在沈漾、郭亮、韓謙等人麵前,幾名燒石窯也不敢說個不字,隻是訥然站起來那裡,不知道怎麼應答。
而就算他們願意順從韓謙,也不知道所謂的“大灶”該怎麼建。
見沈漾也看過來,韓謙硬著頭皮將這事承攬下來,說道:“我這幾天在山莊這裡養病,建灶之事我來想辦法。”
韓謙完全沒有覺得著手主持建燒石大灶,是一種賤業;再說他不把這事承攬下來,不能安他父親的心,還不知道他父親要搞出什麼幺蛾子來呢。
韓謙說他還在告病之中,沈漾隻是微微一笑。
三四萬染疫饑民亂糟糟一團,要梳理出頭緒來,千頭萬緒,即便不能將韓謙正式留在軍府這邊任事,韓謙此時留在山莊“養病”,又將建窯之事一力承擔過去,對沈漾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朝廷傳言韓道勳獨子不學無術,但他這三四個月來在臨江侯府教授課業,三皇子楊元溥以及馮翊、李衝、孔熙榮等人,多如墜雲霧,唯有韓謙坐在書堂之中眼目清亮,明顯是他所教授的內容,韓謙都能聽得進去。
今日沈漾再看韓道勳所寫的《疫水疏》,怎麼也不會以為有如此淵博家學的韓謙會是一個廢才。
郭亮、張潛倒是頗為詫異的看了韓謙一眼。
韓謙也怕郭亮、張潛等人不耐性,當下就叫這五個燒石匠,先照舊法在匠坊這邊將燒石灶砌出來,還將郭奴兒那隊家兵子弟喊過來幫助、學習,等他們這邊做好準備工作燒第一灶石灰,他再過來參詳怎麼改建大灶。
接下來,眾人沒有再回山莊,沈漾而是跟裡正張潛商議,將他家位於秋湖山彆院南麵的宅院借過去,暫時充當屯營軍府的駐所。
要是可以,沈漾還可以推薦張潛到屯營軍府擔任從事。
張潛小小一個裡正,連韓家的少主韓謙都不敢得罪,又哪裡敢得罪身為皇子師的沈漾?
再者說了,桃塢集整個都被辟為屯營軍府,桃塢集便不再存在,來年的田稅徭役就會成為一筆爛賬。
他倘若不立時解除裡正之職,一旦有人作梗,將這筆爛賬算到他頭上,張潛即便是傾家蕩產,都難消其禍。
張潛即便擔心疫病不受控製,但此時沈漾征他入屯營軍府,擔任從事,卻是他不多的出路之一。
沈漾看上去乾癟瘦弱,精力卻是旺盛,將張潛宅院征辟過去充當軍府公所,夜裡便請眾人過去草草用過餐,便召集起來商議改建屯寨之事。
龍雀軍滿編一萬兩千五百兵卒,相對應的,屯營軍府滿編也是一萬兩千五百兵戶,軍以五百兵卒為一營,屯營軍府以五百兵戶為一寨,需置二十五座屯寨。
太子一係所掌控的兵部,將桃塢集的原住民驅趕出去,以免為三皇子所用。
對這邊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十數座自然村落、數百處簡陋民宅空置出來,都能拿出來讓這麼多的染疫饑民,有一個遮風蔽雨的地方,不至於寒夜被活活的凍死。
屯寨可以在這些自然村落的基礎上,一步步擴建。
對應營校尉(指揮),每座屯寨要設寨主一名,又名屯營校尉,其下又設屯長五到十人,以掌屯田編訓等事。
這些個屯營校尉的職缺怎麼安排,不要說韓謙沒有辦法插手,即便沈漾也沒有辦法置喙。
屯營校尉及屯長,是將來掌握龍雀軍的基礎,李普看過《疫水疏》,知道聚集的萬餘染疫饑民還值得期待,他已經將信昌侯府所屬的一百名家兵獻給三皇子楊元溥,調派過來任事;而這些家兵的家小,隨後也將遷來,並入屯營軍府之中,成為龍雀軍真正的兵戶。
二十五名屯營校尉以及相當一批屯長,自然是要從這一百人中選任;而信昌侯李普派過來的兩名侯府管事,也將在沈漾身邊擔任從事,分管倉儲、度支等事——前期所需要的錢糧,都得從信昌侯府調,屯營軍府的倉儲度支等事,信昌侯李普顯然也不想落入沈漾的掌控之中。
由信昌侯府主導龍雀軍的複興,以此構建三皇子臨江侯的班底,是天佑帝半公開認可的事情,沈漾更關心將事情做好,隻要信昌侯府這時候願意儘最大的能力去配合,才不關心誰來做。
韓謙手裡更沒有多少家兵能獻出去,也無意染指屯長、都頭、隊率這些低級軍職。
而信昌侯府名義上是將百餘家兵獻給臨江侯楊元溥,但這些家兵對三皇子到底有多少忠心,現在也實在難說。
當然,這些家兵連同家小,被信昌侯李普強行並入屯營軍府,與三四萬染疫饑民混編到一起,即便擔任職司,心裡多少也有些怨氣的吧?
當然,此時怨氣最大的還要屬馮翊、孔熙榮二人。
他們除了多出一個從事的身份,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得到半點好處,這時候卻要冒著感染疫病的風險,留在軍府公所裡聽沈漾與郭亮、張潛等人商議屯寨之事,聽著就直打哈欠又不能提前告退。
等事情商議完畢,已經是星月滿天。
乘馬回城也要大半個時辰,再者入夜後城門四閉,即便是馮翊、孔熙榮想要進城,也會十分的麻煩,當晚就在韓謙這邊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