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的海螺號吹了一遍又一遍,各官莊的人幾乎都好幾夜沒有睡好了。
女真人已經瘋了,各牛錄的牛錄額真,章京,包括拔什庫們,白甲們都是瘋狂起來了,所有人,包括女真披甲,旗丁,漢軍,包衣,蒙古左右翼,整個沿渾河,太子河,蘇子河等各條大河居住的官莊都是一樣的情形。
人們瘋狂的準備著一切,白甲們磨亮自己的兵器和銀色的鐵甲,旗丁們把所有的家當拿出來換鎖子甲和綿甲,他們晝夜不停的磨製箭頭,把雪亮的兵器一再打磨,鋒銳的可以吹毛斷發還不肯停手。
這樣緊張的氣氛之下,漢軍包衣們也知道了即將發生什麼,很顯然,女真人要進行一次決定命運的會戰,很可能是舉族西向的大戰。
這一下所有人都緊張起來,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包衣們也是被迫把家裡藏的最後一粒米糧也帶在身上,連續多天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悲劇,無數漢人男子想給家中留一些活命的糧食,卻是被下令斬首示眾。
每個官莊的外圍都掛著血淋淋的首級,在大汗和各大貝勒的嚴令之下,連女真家庭也隻留下少量的糧食,所有將士都要帶足行糧,女真出征向來如此,將士們儘量自己多帶乾糧,等打到敵人地盤就可以大肆搶掠,所以八旗沒有有效的後勤組織,或是沒有專門的後勤準備和組織。
李明禮和趙貴都是光棍漢了,他們都是儘可能的幫助莊上的漢人,李明禮有一些儲備的魚乾和雜糧,趙貴也省了一些糧食,他們偷偷的將糧食藏匿在莊外,然後告訴信的過的包衣家庭,等大軍離開之後,叫家屬自己去挖儲糧,要是沒有這些儲糧的話,這些人家的婦孺多半會被餓死。
出征前一天曹振彥到過一次莊上,他神情嚴肅的告訴李明禮和趙貴,此次出征所有的漢軍將領都要跟隨,連曹家也是一樣,這一次無法置身事外。
另外曹振彥有所暗示,這一次很可能漢軍會在陣前起事,但得看實際的戰況如何,要是女真人還是無往不利,大獲全勝,那麼有了異心的漢軍將領仍然不會敢於冒險,所以現在曹振彥也還是說不準。
“李哥,你們得跟著本牛錄,不能跟著我。”曹振彥臨行時有些傷感,在遼東的情報工作所有人都付出了很多,現在看來是到了最後要緊關頭,雖然一些情報人員,包括李明禮和趙貴的家小都送往草原,可是如果最後這些夥伴倒在了黎明之時,天亮前的最後黑暗時刻,那麼曹振彥的心情也會異常難過,甚至無以排解。
李明禮和趙貴卻是相亮一笑,李明禮坦然道:“多年前的薩爾滸,我就該隨著眾多的兄弟們一起死了。能苟活到現在,也是已經邀天之幸。而且我也有了妻子孩子,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況且,我有自保之道,你放心吧。倒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曹振彥以為李明禮尚在安慰自己,隻能含淚離去。
待他走後,李明禮方對趙貴道:“塔布囊的事,還是有相當的危險,陣前倒戈,不是容易的事,叫小曹知道,反而更替我們擔心了。”
趙貴不語,他的眼中滿是熱切之色,女真人已經狗急跳牆,顯然這已經是最後關頭,如果能挺過這一關,恐怕就真的有機會見到已經離開的親人。
兩人還承擔著把守太子河的差事,嚴防東江或和記的人過來生事,但這半年來已經沒有什麼衝突的事件發生,東江鎮也不太往這邊來,和記早就不過來了。
河水急速流淌著,這是開春化冰後的河水,冰寒刺骨,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河水裡泅渡往返。
兩人也在等著塔布囊,一些外藩新附蒙古對女真人也失去了信心,和記現在統治草原,這些蒙古人聽說草原上的親人都混的不錯,安居樂業,他們對打打殺殺失去了興趣,現在隻想著能活著回到草原上,哪怕是給和記扛活做事,也比跟著女真人冒險賣命要強了。
從漢軍的表現,蒙古人的表現來看,後金這個強盜集團一旦有了強勢的對手,其內部重重壓力下被掩蓋的矛盾就會暴露出來,當所有人有彆的路可走時,跟著後金強盜集團冒險的動力就會減弱很多,甚至反向而行之。
天黑之前,數十騎趕往河邊。
李明禮和趙貴急忙迎上去,卻見是塔布囊等蒙古人擁立著幾個女真甲兵趕至河邊。
“將小船牽來。”牛錄額真塔拜吩咐道:“送這幾個甲兵過河。”
“是,奴才立刻就去辦。”李明禮不敢耽擱,將小船拉來過後,幾個女真人迅速過河,卻是往寬甸一帶趕了過去。
“還有一隊人是過連山關往鎮江堡那邊去了。”塔拜對身邊的白甲章京道:“就看毛文龍怎麼回複了。”
“這等大事不要隨意亂說。”白甲章京掃了李明禮等人一眼,眾人趕緊低頭,塔拜見狀笑了笑,帶著章京等人轉身離去。
待外人離開後,塔布囊對李明禮道:“兩路信使,一處從寬甸往皮島,一處是從鎮江往皮島。”
李明禮道:“我會把迅息送到對岸,你們替我打掩護。”
“早去早回。”塔布囊道:“戰場上我會帶著部下和你們在一起。”
“明白。”李明禮微微一笑,說道:“我盼了這麼多年,不會死在這種時候。”
……
“父帥。”毛承祿低聲道:“這是難得的機會。朝廷為了逼我們去薊鎮,斷絕糧餉,你已經上疏和袁崇煥打禦前官司,可是皇帝還是站在袁崇煥一邊。咱們已經沒戲啦。不如和皇太極聯手,女真人打仗這麼多年,一次也不曾輸過!”
毛文龍眉頭緊鎖,卻不知道眼前的路到底該如何走下去。
東江這邊已經斷糧很久,毛文龍連續上疏鳴冤,他的奏折可謂字字血淚,島民已經有不少餓死餓斃的了,感興趣的可以看看崇禎年間的東江塘報,確實是有很多奏折懇請發糧,言稱島民之狀十分淒慘。
但崇禎和袁崇煥根本不為之所動……首先崇禎不象天啟那樣,自己境內的災民遍地,皇帝也沒有發多少銀兩去賑濟。
其次東江牽製無功,朝鮮丁卯之役被朝鮮君臣狠狠告了一狀,大明朝堂對東江不滿的聲音蓋過了支持的聲音,而崇禎對毛文龍缺乏了解和認同,這也是一大原因。
第三就是袁崇煥急著要統一事權,毛文龍這種刺頭,袁可立能容他,東江鎮能淩駕在文官之上,在袁崇煥這種性格和經曆的文官看來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毛文龍的塘報又喜歡誇大失實,他的話大明朝堂上願意相信的人已經極少了。
現在事情已經僵住了,東江是絕對不會帶著三萬精銳去薊鎮填炮眼,毛文龍也不願失掉地盤到薊鎮聽人指令,甚至可能被朝廷隨時拿開。
但造反自立,毛文龍也沒有這本錢,他的東江也不是鐵桶一塊,很多將士跟著他隻是為了對抗女真,他的諸多義子義孫,有靠的住的,比如眼前的毛承祿,也有相當多的人是在大義之下,執行朝廷的意誌,對毛文龍本人的忠誠相對有限。
而後者恰恰更多,毛文龍如果不把所有人都捆在一起,東江鎮一旦交出去,他就很難再拿回來。
事實上就是如此,袁崇煥誅殺毛文龍時,眾將都有不滿,但並無人起兵造反,後來劉興祚和陳繼盛,毛承祿等人先後當家,東江並未內亂,內亂是起於皇太極唆使劉氏兄弟再次造反,殺陳繼盛等人,毛承祿和孔有德等人在登州造反,那時候東江才真正完蛋,那時毛文龍都死了好幾年了。
“唯今之計,隻能跟著建虜乾起來。”毛承祿道:“一旦動了手,大家難以回頭,大明也不會真的來討伐咱們,到時候可以在皮島鐵山自立,也可以拿下朝鮮再說。”
毛文龍真心意動,不過還是說道:“那寬甸的和記商團軍怎樣?”
毛承祿皺眉道:“他們不過幾千人,用意是擊女真人側後,等女真人在遼西騰出手來,咱們把這裡的真實情形一說,女真人和咱們聯手,十二團那幾千人不是我們的對手。”
毛文龍微微點頭,說道:“女真人急眼了,現在朝廷也急了,聽說和記的商團軍主力已經在陸續南下,千裡之地到處是急報,這渾水咱們不必去趟,在這裡挺好,我哪裡都不想去了。”
毛承祿有些不滿,這樣聽來毛文龍沒有多少大誌,隻想自立成藩鎮。
不過轉念一想,這才是現實的選擇,東江鎮在這最後的關頭也是勢力最弱的一方,也就比弱雞朝鮮強點,火中取栗容易燙傷,自立成藩鎮還是明智的選擇。
“我來給皇太極複信。”毛文龍道:“我派兵去登州,看有沒有機會把登州拿下來。告訴皇太極,他取遼西,我取登萊,若他能得山海關進軍大明,則我皮島兵馬為他所用也。他打不下來,則雙方合作,他打下來,我是他臣屬。”
毛承祿連連點頭……毛文龍肯定是要自立,歸附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大明,後金,都不是毛文龍想效忠的對象。
“你要帶著內丁,對島上嚴加巡查,若有不軌之徒,我允你先斬後奏。”毛文龍看了毛承祿一眼,冷冷的道:“事機緊要,一會急派可靠內丁往信往遼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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