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耀站在高高的指揮車上,他能俯瞰整個戰場,中陣和右翼先接觸,在軍官們和軍士長們的指揮下持續不停的輪射,對麵的明軍不停的倒下和後退,很多明軍驚慌失措,互相推擠著後退,前方已經倒下了滿地的屍體,地麵的顏色明顯加了很多鮮紅色。
明軍的大鼓敲的越發響了,應該是主帥臨危下令,左翼的兩千多騎兵開始飛速突向前方,應該是想從左側後突破礦兵大陣,最少是給這邊施壓,減慢礦兵的突進速度。
縱隊輪射的威力不及橫隊,但勝在快捷,如果一方保持著高昂的士氣,另一方拙於應付,沒有好的辦法來應對威力較大的火銃,那麼勝利的天平就會向縱隊突進一方傾斜。
看到明軍騎兵從左翼飛速奔來,孫耀麵色一動,感覺抓到了勝利的契機。
明軍主帥和將領都應該是其體係下最優秀的一群人,但戰場指揮的水平不過如此了。
商團軍裡沒有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象六韜和孫子兵法一類的兵書當然也還是學習的,但隻是一種參考。
商團軍的高級將領隻要精於計算就可以了。
自己一方的火力輸出能覆蓋多少敵軍,對方的火力輸出如何,兩邊人數對比,訓練對比,武器對比,戰場地理情形和地理環境條件對戰事的影響,後勤工作,軍政工作,參謀文書工作等等。
很多事就是冰冷的數字,沒有什麼玄乎的東西。
我的人比你多,裝備比你好,戰場地理適合,會戰打起來我就能贏。
不存在一陣狂風刮斷我將旗,勝負就會易手的情形,可能在彆的不那麼專業的軍隊裡出現,在商團軍裡,絕不會有這種可能。
勝負的契機轉瞬就至,孫耀最後看了一下中陣和右翼,中陣已經突破了明軍外圍防線,明軍在連續增兵之後勉強穩住戰線,現在礦兵長槍手列陣向前,發出怒雷般的吼叫聲,明軍在長槍手的打擊下也應對的相當困難,礦兵孔武有力,陣列得法,雖然比戰兵要生疏許多,但仍然不在明軍之下,而裝備精良,指揮的軍官都是相當專業和聰明的人才,他們不停的做微小的調整,將打擊麵擴大,又迅速的插進明軍暴露的缺口,不給對方補缺的機會,中陣的明軍陣列象是一把鋸子,已經被打的到處都崩口了。
右翼的擴展更快,在明軍右翼已經出現了崩潰的跡象,還好調了一些生力部隊上來,勉強頂住了礦工右翼的進攻,但明軍左右支拙,已經有明顯的頂不住的跡象了。
孫耀微微一笑,眼下的這局麵就是兩軍的主帥用智鬥力之後的結果,很明顯,他贏了。
如果叫礦工擺開橫隊,需要花費很久時間列陣,叫明軍看出虛實,增長對方的信心,還有橫隊需要拉開戰場,明軍完全可以趁著礦工布陣時搶先一步攻過來,會造成相當大的麻煩。
這支軍隊,現在表現的這麼好是因為明軍坐守待斃,絲毫沒有搶奪戰場主導權的想法和意識,兩萬餘人的礦說白了還是一隻平民為主的軍隊,軍事訓練隻是強化了他們的軍事技能,不代表他們從平民轉為職業軍人,兩者有著明顯的差異。
致勝的機會就是抓住明軍遲疑,困惑,膽怯的一瞬間,迅速完成縱隊突進的部署,然後迅猛進擊,在最短時間創造最大的戰果,若是使明軍陣腳崩潰,這一仗就已經贏了。
當然對麵的宣大軍也不愧是精銳,在被礦兵前隊以火銃洗涮的情形下還是能頂住,還以鳥銃和小型火炮,還有弓箭,這也給礦工們帶來了傷亡,等距離更近,明軍開始以肉搏抵抗縱隊攻擊,相對於宣大明軍,礦工的肉搏能力顯然不足,長槍手陣列抵抗明軍攻擊,火銃手不停的打放遠程火力支援,加上氣勢已起,明軍四處混亂,陣列不齊,所以勝利的天平才向礦兵一方傾斜。
這一仗公允的說,明軍到目前為止反應都不錯,如果抗住這一波礦兵的銳氣之下的進攻,底下可能陷入僵持戰,打到下午大家各自撤兵。
但不知道是誰做的決策,明軍的右翼衝向礦兵的左翼,試圖從礦兵左翼製造麻煩,這個決定一出,勝負手已經到了。
“剪斷敵騎與其主陣的聯係。”孫耀兩手按在車上,一字一頓的對傳令官道:“左翼迅速插上,不與敵騎糾纏,其已經脫離自己一方中陣,我軍左翼衝向敵中陣,與我方中陣一起,擊潰敵中軍!”
“是!”
傳令官迅速將軍令傳達,旗手揮動旗幟,同時有傳令軍官分彆到各部傳令,戰場上的局勢變化很快,旗語未必能將主將的意思表達的十分清楚,所以傳令兵的設置也相當要緊。
這時兩軍已經陷入焦灼的激戰之中,兩條戰線如戰船的衝角一般,你進我退,此起彼伏,如海上的波濤。
宣大兵已經處於明顯的劣勢,所以當他們的騎兵從陣地裡衝出來,兩千多騎高舉戰刀,長槍衝向礦兵左側的時候,明軍的陣地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很多宣大兵士兵大振,在短時間內向前猛衝,勉強穩住了陣腳。
這裡明軍的戰場主帥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騎兵從右翼出發,繞道攻擊礦兵的左翼,看似威脅很大,但如果礦兵一方反應迅速,則可以割裂騎兵和步陣的聯係。
少量的精銳騎兵一定要配合步陣來行動,否則在這種幾萬人的大規模的會戰中,一兩千人的騎兵左右不了戰局,如果運用不當,則就是完全的虛擲浪費。
騎兵衝出之後,孫耀迅速下令,原本有些延後和混亂的左翼立刻飛速向前,在十分鐘後,他們的左側出現了明軍騎兵,礦兵一邊向前突進,一邊由幾個縱隊迅速拉開,側麵展開太容易了,隻要將隊伍拉成三列,橫麵麵對敵騎就可以了。
在猛烈的火銃攻擊下,明軍騎兵獲得的效果相當的有限,他們沒有辦法突破,反而被瞬間打死百人以上,騎兵在礦兵左側迂回,試圖找到一個缺口,而此時孫耀把最後的預備隊放了過來,幾個連隊以一個個橫隊出現在側後方,反兜向騎兵,這時明軍騎兵開始猶豫遲疑,不知道該選擇從何處突破。
礦兵的陣列仍然相對完整,完整的步兵陣不是那麼容易突破的,兩個中隊的銃手肯定有兩個中隊的長槍手掩護,一旦騎兵真的要突前破陣,他們就得麵對大量的如刺猥般的長槍從林。其實也是礦兵們是民兵,沒有配發刺刀,否則的話在左翼擺上十幾個空心方陣,明軍騎兵連迂回思索的餘地也沒有,隻能狼狽退回。
在這種衝突和反製下反複拉鋸,但縱隊攻擊速度極快,左翼五千餘人高歌猛進,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前進了近三裡,越過最後的田埂,衝入官道,掀開明軍放置的大車,同時以火銃掃射幾十步外的明軍炮兵陣地,打的明軍炮手抱頭鼠竄。
同時右翼也衝入明軍陣列,同樣打的明軍節節敗退。
至此兩翼齊飛,中陣也即將突破,礦兵的陣列如三根箭頭,一左一右一中,已經快將一萬多人的明軍穿插分割,同時納入包圍圈中。
被割裂的明軍騎兵大半折回在遠方,他們徒勞無功的試圖在尋找破綻,也開始和幾個過於突前的縱隊交戰,但隨著火銃聲持續不斷的響起,騎兵在混亂的戰場上發揮的作用極小,也沒有本方步兵的協助,在這樣的消耗戰中沒有占到太多便宜,騎兵給礦兵左翼造成了一些麻煩和混亂,也有一些殺傷,但和明軍主陣被突破相比,明軍騎兵的戰果不值一提。
“敗了,敗了。”
終於有明軍將士喊出承認失敗的話,很多人開始不受約束的轉身逃走。
一開始將領還帶著內丁約束部下不使其敗逃,甚至斬殺逃兵,但隨著戰局越發惡化,被包圍的可能性開始變大,而對麵敵軍越戰越勇,明顯的完全占據了戰場主動,再堅持下去毫無意義,已經開始有中下層軍官跟著部下一起轉身逃走了。
巡撫標營的將領帶著內丁和親兵聚集在一起,彙集了三四百人的隊伍,洪承疇的幾個長隨已經勸了半天,說的口乾舌燥,洪承疇隻是閉目不語,待看到大潰跡象已成,無力回天時,洪承疇突然抽出腰間寶劍,欲橫在脖頸間自刎而死。
幾個長隨嚇的魂飛魄散,急急上前,有的拉手,有的奪劍,頃刻間將洪承疇手中寶劍奪取了下來。
“你們不要誤我!”洪承疇怒道:“喪師辱國,今番大敗不比尋常戰事,本官誤國矣。縱使現在逃脫性命,也難逃國法製裁!”
四周諸將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勸道:“軍門大人何必如此,為將者難免吃敗仗,中山王都敗給過王保保,何況吾輩。和記若真的大舉犯邊,朝廷少不得要用軍門大人這樣熟知宣大情形的大吏穩住大局,何至於如大人所說的到那一步。”
洪承疇閉目不語,國朝現在法度尚且森嚴,楊鎬到王化貞,袁應泰,熊廷弼,封疆大吏戰敗的,要麼下獄要麼斬首,要麼就得自己自殺,沒有哪個能夠幸免。
這時突然有人叫道:“盧大人率部去衝陣了!”
不遠處盧象升白馬紅袍,外披銀甲,頭頂銀盔,真是威風凜凜,象是一員久曆戰場的武將,而不是草堂讀書十餘年的書生。
這就是盧象升,飽讀詩書,政務乾練,念頭通達。練兵,臨陣,突前血戰廝殺,涮新吏治,撫慰百姓,管理官員,勸農植桑,文武全才是謂,就是這樣的人才配擁有。
盧象升並沒有絲毫猶豫,甚至他衝出去的時候連他的長隨和內丁都遲了十幾步,後來勉強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