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記自己的人卻是明白,軍情人員不適合戰陣之事,還好順利平定了兩個守備所帶的馬步兵,安住了內部,接下來放賴同心回去,順道也繳了賴部的刀槍,也是一樣令其所有人都赤手空拳的留在營內,不準擅出一步。
至此算是把新平堡內部給徹底穩定了下來,當然這還不夠,預計三天之內會有過萬大明邊軍趕到新平堡外,陽和那邊的盧象升行事果決乾練,做事相當的有章法,估計盧象升會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一起趕過來。
新平堡是新平路的六堡之首,但畢竟隻是一個軍堡,周長三裡有奇,設東南門迎恩門,北門鎮虜門,城堡是典型的長城城堡的形製,和四周不遠的保平堡,樺門堡等諸堡相差不多,但由於是一路參將所駐之所,所以規格要高出不少,居民百姓很多,開馬市之後,商行數量激增,商業也發達很多。
堡內東街和北街為商業區域,主道為十字,將整個三裡多方圓的城池劃分四大區域,沿著十字大街分割為十六條輔街,每條輔街又有若乾條小巷相連,東部和北部的商業區域商行很多,居民的數量也是城堡中最密集的地方。
西邊和南邊就以守備衙門,也就是參將府邸為主的地方了,除了參將府邸,還有玉皇閣,文昌閣,真武廟,城隍廟,火神廟,白衣庵,北嶽廟,財神廟,鎮邊寺,金佛寺……當然,也免不了在大明幾乎處處都有的嶽王廟和關帝廟。
小小城堡,寺廟就有好幾十座,還有官府官定的學宮,高上帝廟等等,可以看的出來,這座邊境城池的繁榮和富裕。
一般的內地城池,有幾座廟宇就算不錯了,一個軍堡之內能養活這麼多寺廟,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廟有廟祝,寺有和尚,庵裡得有尼姑,供奉佛像,建雕像,貼金箔,沒錢可是寸步難行。
這座城池,開始隻是軍事堡壘,後來才逐漸有了大量居民,有了官紳和商行,開馬市之後,商業發達,也使得城中的各種建築越來越多,光是象樣的府邸就有好幾十座。憑心而論,這座晉北的軍堡城池,比很多江南的縣城還要發達許多。
當然,新平堡這樣的城池在北方也隻是特例,不能當成常態,它的發達來自於馬市,這是特殊曆史條件之下的特殊產物,不能當成北方商業比南方發達的例證。
當賴同心離開時,軍營被控製,軍情司的人上了鎮虜門和迎恩門時,新平堡內居民的情緒也並未得到緩解,人們仍然十分焦慮和著急,因為所有人都明白,大明朝廷一旦翻臉動手,張瀚要麵對的絕不可能隻是賴同心和堡內的馬步駐軍,朝廷的後手還在其後。
當和記的夥計和掌櫃們被楊秋下令集結在一起時,人們才有一些醒悟,看來和記是藏兵於民,這些看著普通的夥計們,應該也是接受過軍事訓練,可能戰鬥力不在普通的邊軍之下?
老掌櫃周逢吉,李遇春,還有梁宏三人,就是走在人群的最前頭。
最老的周逢吉已經年過花甲了,老人家的背都有些佝僂了,但此時此刻,還是儘可能的抬起頭,昂著臉,兩眼之中滿是掩不住的憤怒與悲傷。
李遇春五十出頭了,瘦瘦高高的身體似乎風吹就倒,但也是昂首走在人群正中。
梁宏前一陣一直在青城駐守,張瀚回來之後他不放心,也是在不久之後回到新平堡,他也過子四十歲的年齡,但身體壯實,走在人群之中,身後跟著的是車行的腳夫和車夫們,都是膀大腰圓的赳赳武夫的氣息。
“文瀾,朝廷不公,竟然暗害你這樣的臣子。如此皇帝,不配君臨天下。”老掌櫃等人帶著夥計們趕過來,張瀚當然也是第一時間迎了出來,老掌櫃周逢吉聲淚俱下,神色相當痛苦,但也並不妨礙他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
“天子無德,一樣能廢掉。”張學曾在一旁幽幽道:“昔有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王,後來倒是沒有人敢行廢立之事了,皇帝也有賢愚不肖,看南北朝史,不少皇帝跟禽獸也沒分彆。這樣的皇帝,要忠於他,就是自己愚忠!一個忠字,有忠於華夏,有忠於大明這個國家,也有忠於朝廷,忠於大明這二百多年的江山,不是忠於皇帝個人。”
梁宏接話道:“大明二百多年天下,遇著好皇帝,咱就忠下去,遇著不好的,咱就反他娘的。看陝北甘肅一帶亂成啥樣了,聽人說百裡之內到處都是餓死的人,到處都有造反的流民,這皇帝一上台,不興說安撫地方,賑濟百姓,反而將刀架在我們和記的脖子上,這樣的皇帝,隻能反他娘的了。”
四周的人群時不時的爆發出喝彩和叫好聲,張瀚自回新平堡之後,很多商民百姓的心就是一直懸著,還好,大行皇帝是有理智的人,雖然擺了不少文武大員帶著兵馬環伺四周,但始終未對和記和張瀚下手,不料大行皇帝剛逝世沒幾個月,當今皇帝就急著向張瀚還有和記揮動了屠刀。
這樣的皇帝,這樣的舉措,怎能叫人不心生不滿?
“為今之計,不必要說的太長遠。”張瀚朗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雖然君上要我的命,我可也不能引頸就戮,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我這個大活人?開武庫,授兵,守備軍堡,等和記兵馬趕至了,我們一起北退回草原。”
張瀚又看向眾人,說道:“如果有父老鄉親願意隨我們一起北上的,安家,幫著重新做起買賣來,這都是我和記的事。如果不願走,趁著現在大軍還沒有趕過來,趁早帶些金銀細軟離開,一年半年的,不要回來。”
眾人聞言騷動起來,適才一直在瞧熱鬨,卻是把眼下這一茬事給忘了,大軍一至,玉石俱焚,官兵剿匪什麼動靜大夥可都是看過的,攻入山寨之後不分良莠一律斬殺,首級就是功勞,任何一個官兵都不會放棄立功受賞的機會,不要說攻入山寨什麼的,大軍一動,沿途的村落被當成土匪剿了的也大有所在,所謂賊來如梳,兵來如篦,這可不是虛言。
一旦新平堡被攻克,過萬官兵攻入堡內,除了少數有官職在身的人之外,怕是大半的百姓都會玉石俱焚,要毀在這一次的戰事裡頭了。
新平堡裡又多是商家,相當富裕,可想而知那些邊軍攻入堡內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個商人思忖片刻,終是覺得眼前和記的這點人手擋住官兵,當下一抱拳,說道:“張大人,對不住了,理應在此支持大人,但舍下有老有小,實在冒不起這個險……”
“那就早些離開。”張瀚拱手還禮,說道:“不要往樺門堡一帶去,那裡定然有不少官兵湧過來了,往南邊走吧,繞道赴太原,到太原一帶就安全了。”
聽到張瀚還在替自己的安危做著打算,中年商人一臉的慚愧,但他也隻能再次抱拳行禮,然後就匆忙離開。
不少商人都是一樣的選擇,官兵即將齊集,張瀚等人要在堡中抵抗,這裡就要爆發大戰,明智的做法當然就是迅速離開。
新平堡的東門為此打開了,堡門大開,任由人逃難出去。
城中僅有的騾馬和車輛都被動員了起來,大量的商行東主和掌櫃夥計們一起逃離這個經營了多年的商業城市。
城門口有軍情司的人維持秩序,保障進出,當然在這個時候隻出不進,已經不會有普通人進入城堡之中了。
周圍三裡多長的城堡裡住了過萬人,選擇離去的有六千餘人左右,扶老攜幼,一個下午的時間已經走的差不多,剩下的多半是無有家口的青壯,也有一些是寧願帶著家人老小跟隨張瀚的鐵杆信徒,他們感覺與其推著小車一路南下,很可能遭遇土匪或官兵,冒著各種風險,忍饑挨餓的去冒險,還不如追隨在張瀚身邊的好,張瀚和他的家小,幾位夫人和公子們,還有娘親常氏,舅舅常進全,叔公張學曾,這些人不也都在堡裡?張瀚都不怕,他們還怕個鳥?
傍晚時分,風塵仆仆的王長富帶著二百多官校學員趕至,正好與軍情司的人一起給和記商行的人授兵束伍。
每個和記商行的人都接受過一定水平的軍事訓練,王長富一至,所有人都象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排列越發整齊。
王長富不動聲色,好生勉勵了各人幾句,挑出千餘人持著各色兵器,主要是以火銃為主,然後令官校生帶隊,分為十幾個連隊,組成若乾營,由幾個教官任指揮,分批上城頭去駐守。
大股人馬持著火銃和長槍腰刀上了堡城,這一下城中剩下的人心稍安,看和記兵強馬壯的樣子,守備幾天應該問題不大,關鍵在於,北方的和記兵馬何時南下,能打破邊牆,擊退來犯的官兵,然後將大夥全部接到草原上去。
張瀚一身圓領青袍,手按腰刀,在城頭各處巡看了一圈,各人見他前來,士氣都是大受鼓舞,城頭上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
王長富迎上前來,將前後事情略略說了,接著道:“大人,是不是急檄槍騎兵第二團趕過來?”
“他們駐在三四百裡之外,連動員時間,加上趕路再快也得六七天,”張瀚低頭算了算,笑道:“六七天後我們應該已經解決了宣大兵,可以自己破口出去了。”
王長富麵色凝重的道:“若是我本人在這裡,一定和大人你一般選擇。不過,若是叫李慎明和孫敬亭他們知道了,怕是要罵的我狗血淋頭。”
新平堡軍事上的最高指揮肯定就是王長富了,若是叫草原上的人知道居然不急調槍騎兵入衛,恐怕王長富真的要亂蜂蜇頭了。
“無妨的。”張瀚哈哈一笑,說道:“眼下這局麵看似混亂,其實早就如一池清水,底下遊魚清楚可見,那麼幾隻小魚還想吃人,罷了吧。”
王長富默然不語,張瀚可以無所謂,他還是要小心一些的,不管怎樣都要叫楊秋派出信使,急趨草原,令槍騎兵第二團戒備,一旦新平堡有變,數日之內幾千鐵騎衝過來,明軍就算有三五萬人也擋不住。
張瀚也是無所謂的樣子,他不會阻止部下們的小心謹慎,狂放大膽是主君的事,要是部下們一個比一個把他的性命也不當回事,那事情就相當的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