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瞟了一眼跟著自己馬車後的許顯純,輕聲說道:“去東廠。”
許顯純和錦衣衛的行動被曹化淳緊急叫停,但曹化淳嚴令許顯純要派人緊緊盯著王發祥等人,不可使和記的人輕易離開京城。
在此同時,和記的商貿活動正常進行,甚至明麵上的盯梢人也沒有太大變化,暗裡增派人手,對每個和記商行的人都要嚴防死守。
許顯純當然接令,現在魏忠賢已經被明旨下令去鳳陽守陵,隨時可能會離京,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也盯著魏忠賢和閹黨的人,許顯純搖身一變,已經成了今上的爪牙,否則今天他也是被監視的人之一,很可能在數日內被逮捕下獄。
許顯純因此戰戰兢兢,對新上任的司禮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曹化淳十分恭謹,幾乎就是擺明了的奴顏婢膝。
曹化淳摸著手中的關防,感覺心中一陣陣的舒爽。
大明有太監數萬人,最要緊的第一人肯定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但排在第二的就是提督東廠太監。
有時候禦馬監的掌印太監也被排在第二,得看主事者是誰。
曹化淳的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他的心情相當激動,魏忠賢剛剛走人,皇爺就任他為司禮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這是無比的信任,這使得曹化淳感覺自己前途無量,在信王府多年的苦守終於有了最好的結果。
前幾天有人已經送了曹化淳一幢宅子,就在東華門外不遠,離魏忠賢的府邸都很近。這樣的地點很難找到大宅邸,但也有五六十間屋子,有後花園,修繕的很好。
現在曹府已經有了三百多個京營兵當私臣,這是朝廷的規矩。每個宮裡的管事太監都會有禦賜的仆役,和勳貴還有大臣一樣。
司禮太監按製是掌印者六十人,餘者五十五人,左少監四十人,監丞三十人,典薄二十五人,餘者按等立減,每個有官職的人都會有朝廷配給的仆役。
這些人當然不會從民間招募,和勳貴文官們一樣,太監們也在京營占役,而且每個太監人數都遠超過朝廷的規定,有權力的大太監一般是二百到三百人,王德化占役近四百人,曹化淳則占役三百多人。
曹化淳知道太監的權勢來的容易,去的也快,所以他緊急將許顯純的抓捕計劃叫停,要待自己掌握東廠之後再開始行動。
這般大功,當然要抓到自己手中才是。
大車輕輕震動著,這種帶簧片減震的大車十分平穩,走的也並不快,一路向著東廠衙門行去。由於有東廠番役和錦衣衛開道,路邊的行人都是避之不吉,曹化淳順著車窗向外瞟過去,看到許顯純騎馬跟著,一臉畢恭畢敬的表情,一個穿藍袍的六品官員坐轎經過,看到曹化淳的車隊經過,轎子趕緊避讓到一邊,轎夫彎腰,那個官員走下轎子,一本正經的對著曹化淳的大車跪下行禮。
曹化淳認得那是一個給事中,可能也是閹黨的人,如果不然的話避道也就行了,沒有必要在道邊跪下行禮。
曹化淳沒有理會這人,隻是將對方的模樣記了下來。
京師之中要進行大的權力格局的改變,曹化淳也要在外朝有自己的代言人,要栽培幾個心腹,這個官員要是懂事的話,曹化淳也不介意拉他一把,將其收為腹心,緩急時可用。
馬車裡很舒服,秋風乍起,如果是騎馬會感覺冷了,曹化淳又看了許顯純一眼。這個閹黨的骨乾,錦衣衛的實際操盤人,在魏忠賢倒台之前許顯純能將誰看在眼裡?哪怕是司禮太監們,恐怕也未必被許顯純放在心上。
現在這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叫曹化淳感覺很舒服,將曹化淳心裡隱隱的不爽給衝淡了許多。
那天在霍維華府邸商量妥了大事,曹化淳表麵上完全讚同霍維華的判斷,也同意立刻處置和記,但是他不讚同將這事完全交給霍維華姚宗文和許顯純之流來處理,但當時魏忠賢剛下台,曹化淳還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能提督東廠,所以隱忍不發。
到皇爺下旨,曹化淳提督東廠,他怎麼可能會將這件大事交給幾個文官和錦衣衛?東廠的提督若是連這般的大好處都拿不住,豈不是能叫人家給笑死?
曹化淳摸著馬車扶手上的狐皮套,這也是和記車行的出產,上好的毛皮,精致的車廂內部無不鄣顯著和記的財力和能力,腳下是一個小櫃子,內置銅盆,冬天可以燒上好的檀香炭來取暖,車廂裡溫暖如春,在京師酷寒的冬季,這樣的小設計令人感覺十分的舒適。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可以擺一盆冰塊,能降溫,還能冰一些西瓜或是葡萄酒,都是頂層的貴人才能享受到的樂趣。
和記在設計這馬車的時候相當的用心,也舍得花錢,每輛馬車價格都是不菲,有時候配送的馬匹都是純色的。
和記掌握了草原,想弄一些純色馬太容易了。
馬車緩緩而行,很快到了東華門外。
當看到曹化淳的車馬時,過千人迎出東廠的西南門,齊涮涮的跪拜下去。
曹化淳連車子都不下,隻看看在前頭的幾個千戶,微微點頭。
到院中停下馬車後,曹府的下人上前打開車門,放下踏板,曹化淳走下馬車,內裡都是檔頭和輯事千總等人恭候著,見到曹化淳就跪下行禮,眾人齊聲道:“叩見廠公。”
曹化淳輕輕點頭,昂首前行,進入東廠大廳。
許顯純和諸千戶,檔頭一起跟著進入,眾人一起進入西邊大廳,那是一座祠堂,內裡有相當精美的牌坊,上書“流芳百世”四個精美的鎏金大字,上首供奉著曆代提督東廠太監的牌位,很明顯缺了幾個,比如魏忠賢的牌位,注定就不會被放在這裡了。
曹化淳初次履職,過程還是要走的,上前給這些前輩們上了柱香。
許顯純等人也是依次上香,眾人都無甚要說的,上香之後跟著曹化淳出了西廳,回正廳往右轉進了一個小廳,裡頭供奉的卻是嶽飛的神像,眾人也依次上香,態度十分恭謹。
大明除了軍中拜嶽飛為武神外,民間嶽飛廟也是極多,遠比關帝廟要多的多,關帝雖然傳奇,頂天了就是一個內戰勢力的武將,而且驕橫兵敗,隻是忠義無雙,所以後來地位越來越高,民間也有廟宇,香火不斷。
但大明民間拜的最多的還是嶽王廟,嶽飛的忠義不在關公之下,而統兵北伐,屢次異族強敵,武功赫赫非關帝可比,所以在大明,不僅軍中拜嶽飛,民間廟宇也是極多,連東廠也供奉嶽飛,可能他們是天子爪牙,雖然掌事的是太監,肢體殘缺,而且多行不法,可是就連壞人也不會坦然承認自己壞的不可救藥,東廠的太監們,照樣理直氣壯的拜嶽飛,並不會在嶽飛的神像前感覺慚愧。
等這些儀式走完之後,曹化淳走出小廳,繞過影壁,進入東廠的議事大廳,在正中有一高座,就是提督東廠太監的位子,魏忠賢也就是在接任時經常來坐坐,最後這兩年已經很少到此。
曹化淳慢慢走到近前,座椅很普通尋常,但放在正中高處,這叫他有些戰栗和顫抖,這一切叫這個太監有一些異樣感,這一切有點象皇帝上殿坐在金台上的感覺,怪不得很多太監不喜在宮中伺候,喜歡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原來在這裡作威作福,感覺是如此的美妙。
等曹化淳上了高座,慢慢坐定之後,許顯純在內,過百千總,百戶,檔頭們一起跪下,高呼道:“叩見廠公。”
自此曹化淳算是正式接任,他的關防也早就到手,早就是正式的東廠提督了。
麵白無須的曹化淳冷冷的打量一圈下屬,眾人都低著頭,沒有人敢與他對視。東廠提督是太監們之中權力最大的一個,生殺予奪在其一心,魏忠賢借著此位指派廠衛不知道抓了多少大臣,清流之間的戰鬥靠筆杆子,閹黨卻是直接抓人,然後酷刑伺候,廠衛在這幾年令人聞風喪膽。
魏忠賢本人不怎到東廠來了,要用人批張條、子就行,曹化淳剛剛履職,最近卻是要常常至此,頭一炮自然是要打響。
“來人,”曹化淳突然令道:“將廳中魏忠賢的餘孽,都抓起來。”
頓時自然進來幾隊錦衣衛,他們都是許顯純帶來的人,這幾天許顯純一直在清理自家人的隊伍,將此前投效魏忠賢,表現的相當積極的人都抓起來關在錦衣衛南所,曹化淳對此十分滿意,今天才將這人也帶來。
上來幾隊校尉,一下子抓了二十幾人,曹化淳也不顧他們的哀告求饒,下令將他們全部關進錦衣衛南所,審理之後再說。
在場的人都知道曹公公必定要清理洗涮一番,眾人都期盼不要找到自己,各人都跪在廳中地麵上,戰戰兢兢,連呼吸都微弱了許多。
曹化淳對眼前的人表現還算滿意,當下尖著嗓子道:“兩件事,一件是魏某人出京,皇爺下令要嚴加看管,不叫此人在出京時生出事非,廠衛要派出人手,看著魏某出京,並派人跟隨,要挑精兵強將,不要敷衍差事,出了差池,不僅你們要死,家人也不得免罪!”
這般殺氣騰騰,又是說的第一件事,眾人都是凜然。
魏忠賢已經接旨,按理來說需立刻出京,但魏府人員眾多,前後光是用馬車就八十多輛,有過千人要跟著去鳳陽。
據打事件的廠衛人員回報,跟隨魏忠賢離京的人太多,而且十分驕橫,就象魏忠賢沒有倒台一樣。
憑此一事,曹化淳就斷定魏忠賢死定了,皇帝的性格是眼裡不揉沙子的,魏忠賢輕騎就道,擺出畏懼的姿態,皇帝可能還會猶豫一下,可能考慮到天啟皇兄的臉麵,屍骨未寒就殺皇兄的心腹太監,未免有些叫天啟皇帝難看。
但魏忠賢擺出這般姿態來,這就是徹底的找死了,這人還能呼吸,但在曹化淳眼裡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死人。
“第二件事,”曹化淳尖著嗓子繼續道:“皇爺已經下定決心,誅殺和記商人大東主張瀚,這事由新平堡那邊做,我們不管,但要派出人員往新平堡去打探確實消息,一有消息就立刻回報,我聽說和記的細作十分厲害,往往我大明皇上還不知道的事,和記東主就能接到消息。到我手裡,廠衛不可這般廢物無用,若是派出的人不能在兵部之前稟報消息,那就留他無用了。在京裡,我們廠衛就要拿捕和記商行的所有人員,分批審問,查出不法奸徒,關押起來由皇爺發落。和記的財貨儲銀也要封存,不準你們擅動分文,若有人敢中飽私囊,咱家一定要叫他後悔生出來!”
話說到最後,曹化淳幾乎是聲色俱厲,令人感覺萬分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