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在暮春時生了一場病,咳喘不停,還吐血,原本並不強壯的身體變得瘦弱不堪。
到了夏末時,皇帝的身體逐漸好轉,最少在表麵又健康起來,咳喘少的多了,人也精神了許多。
正是在身體的支持之下,皇帝涮新了一輪邊塞官員和將領的任命,梳理了一次九邊,並且行事相當的精準乾練,行事十分老到,令得在朝的官員們相當的敬服。
在林丹汗被俘,接著努爾哈赤暴疾而死後,天啟皇帝削減了遼兵六十萬的折色和相應的本色,遼西方麵不得不沙汰了一萬多人的老弱,裁剪出軍為屯民,以節省開銷。
對遼西方麵來說這當然不甚愉快,但也隻能遵旨照行。
事實上在天啟四年時就進行過一次,天啟四年到五年間,朝廷為了節省開銷,把大量的客將和客軍調離錦州和前屯等防線,直接導致了遼西的空虛。失去了大量將領和內丁的駐守,遼西外圍防線變得異常空虛,天啟六年的慘敗原因很多,朝廷自撤藩籬也是相當重要的原因。
到崇禎年間袁崇煥上任時,梳理遼西各營營伍,沙汰老弱不合格的軍士,縮編吃軍餉的軍隊員額就是擺在袁崇煥身上的第一道任務。
當時的實錄記錄很多,都是把遼鎮東江等各鎮算在一起,額定吃兵餉的人數,儘量縮減發餉人員的數量,以儘可能的降低朝廷的負擔。
所以沒有人指責皇帝,軍餉負擔太重,朝廷承擔不起,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皇帝減去遼餉也不是拿到宮中開銷浪費,而是用在了宣大地方,大量的錢糧開始湧入宣大,少部份進入宣稱立了大功的東江。
“內閣要諭毛帥知道。”天啟皇帝在東暖閣辦公,局麵緊張以來,皇帝對軍政大事的關注度提升了不少。畢竟皇帝知道天下遠算不得太平,自己不僅比不得憲宗成化皇帝那樣優遊自在,就算和神宗皇帝也是沒有辦法相比的。
天啟對躬身侍立的司禮太監道:“毋得恣意浪費,毋要任用非人,再有軍餉被侵吞浪費情事,該總兵官必受重責!”
“內閣得旨複擬後,拿來給朕看!”
司禮太監答應著,一邊打著腹稿,由司禮到內閣是中旨,內閣草擬之後經潤色寫成的旨意就是正式的旨意,然後司禮再批紅,就可以用皇帝的名義頒發下去。
這是相當熟練的流程,皇帝近兩年來對東江鎮也有多次斥責的記錄,這一道旨意也說不上多嚴厲,隻是東江多了糧餉之後,皇帝擔心再出事,提前對毛文龍進行警告……此前東江鎮數十萬兩的軍餉毛文龍報稱被軍需官帶跑了,還攻擊登州文官沒有幫助抓到人犯,這簡直是相當荒唐滑稽的事,天啟皇帝因此心中不悅,對毛文龍進行了相當嚴厲的斥責。
後世的人總把毛文龍想成大英雄,似乎道德上也不能有絲毫瑕疵,這和擁袁或倒袁的人也是一樣的幼稚,大英雄可能是貪汙犯,不矛盾。犯了錯的文官也可能有某個傑出的閃光點。如果毛文龍是純粹的貪汙犯,他當不了東江總兵,他如果真的是私德毫無瑕疵的英雄人物,他也乾不了東江總兵。
“盧象升所請再撥付三萬折色並相應本色,著內閣允他,兵部儘早撥付。”
“奴婢得旨。”
天啟說到這裡,終於對薊鎮之事有所處置,說道:“各城門打開,速速將逃民安置於城內,並開粥廠安撫,逃民皆朕赤子,天氣寒冷,不要叫他們凍餓倒斃在京師街頭。”
“奴婢得旨。”
“著廠臣諭薊遼總督,順天巡撫,薊鎮總兵官,令其詳細來報,邊鎮情形究竟如何。和記商團軍以多少兵馬犯邊,是否已經攻打關門,其有何要求,速速詳細報來。”
“得旨。”
“並命總理京營戎政,協理京營戎政大臣小心戒備,從今日起,京師戒嚴。”
說到這裡,天啟有一些疲憊,年輕的帝王臉上感覺到有一些難堪。
他猶豫再三,說道:“包圍和記商行的五城兵馬司人員撤回,毋得再生事端。”
司禮太監趕緊躬身,答道:“奴婢得旨!”
這一次皇帝沒有再說什麼,不過司禮太監也沒有退出去,他知道皇帝可能還有什麼想起來要問的東西。
此次針對和記是幾個沒有明顯黨派背景的給事中和禦史的提議,當然也不是擺明了說要禁絕和記,大家都不想背這口黑鍋。
不過既然張瀚老老實實的回到了新平堡,眼看和記大賺特賺,替草原上的商團軍賺取軍費,稍加抑製看看和記的動向,似乎也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這事應該是崔呈秀和霍維華幾個提出來,魏忠賢允準執行的大事。施行下來,封天津港,禁絕和記車隊,雖未到最終查封所有和記商行的地步,但所行距離這一步也差不多。
原本相當順利,連天啟知道後也沒有想到和記這般決絕,完全不顧張瀚還在新平堡中,居然就這麼興起大軍來犯。
天啟心中也是驚疑不定,難道和記內部出了問題,有人要替代張瀚?
思想起來這種可能性不大,朝中現在已經明白,和記就是張瀚一手帶出來的團體,張瀚才是其真正的核心,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有這種威望來取其代之。
換一種思路的話,可能是有人借此來威脅,以使朝廷投鼠忌器,封個港口和記都不惜大軍進犯,如果朝廷對張瀚有什麼舉措,怕是就得麵臨真正的戰爭了。
“彼輩也算是忠心耿耿。”天啟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搖了搖頭,輕歎道:“可惜這種忠心用錯了地方!”
皇帝最後道:“暫且無事了,若再有新消息,速到宮中奏給朕知道,如是晚上有新的消息,就告急變,從宮門下塞進來。”
司禮太監答應著,見皇帝真的無話了,便打了個躬,麵對皇帝慢慢退出去,由於心中太過於震動和擔憂,這個司禮太監沒有注意腳下,在退到宮門處時被高大的門檻絆了一下,他差點摔倒,不過沒有人注意,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皇帝一個人身上,這個太監狼狽不堪,但還是趕緊轉身離宮,遵照皇帝的旨意去辦事去了。
乾清宮東暖閣中靜悄悄的,全無聲息,隻有室內銅爐中的木炭時不時的發出輕微的炸響,這是燃燒時聲音,室中溫暖如春,外間的殿宇庭院中也是十分乾淨,殘雪早就被打掃的乾乾淨淨,每天都有過百人在乾清宮這裡灑掃。
早晨十點左右,已經有人把早膳送到正殿,看盤帶實際內容有數十道菜,上用銀盆,下以炭火保暖,都是大鍋大灶燒出來的,軟糯稀爛,味道相當的不好,天啟處理了最緊急的軍政大事之後走出暖閣,在正殿之中皇帝看了一眼飯菜,著實沒有胃口,但他也不願走到哪個嬪妃的宮殿去吃小灶,皇帝在口腹之欲上相當簡單,也不喜女色,和他的祖宗們相比,天啟皇帝真的沒有什麼花錢的奢好。他不象成祖皇帝好大喜功,將太祖留下的家底折騰了個精光,也不似憲宗皇帝喜歡各種新奇玩藝,宮中的雜耍班子就養了好多個,成化年間的傳奉官有好幾千人,畫畫的,擅書法的,懂古董器玩的,憲宗一高興就賞給他們官職,醫士,道士,都能當官。
孝宗皇帝喜歡補貼自家親戚,也放縱他們掠奪財富,世宗皇帝喜歡練丹,耗費不小。神宗皇帝愛金銀,先帝光宗喜歡女人,多多益善。
而天啟皇帝隻喜歡做木工活,他就是一個標準的後世宅男,喜歡拚組模型,看著一個個小物件在自己手中逐漸成型,那種快樂隻有有共同喜好的人才懂。
偶爾閒了,皇帝會和後妃一起遊西苑,乘坐舟船蕩漾在湖麵上,景色秀麗,任憑清風吹在臉上,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
冬季時,皇帝會去溜冰,幾百個小宦官簇擁著皇帝,拉著冰車在冰麵上狂奔,在這樣的刺激下,皇帝會高興的大聲叫喊。
除此之外,皇帝也就沒有任何愛好了。
他就是一個身體瘦弱,喜好拚組模型的宅男而已。
理順了朝政之後,大半的政務交給了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皇帝關注的是大政是否順利施行,還有一些牽製的力量放在朝中或地方,不叫閹黨過於一家獨大。
對孫承宗等故人皇帝很關注,而閹黨弄死的那些東林黨人,皇帝完全不放在心上。
天子是厚道人,但天子也不是個軟弱的人,該弄死的就弄死,天子不會有什麼異議。
吃了幾口飯,用野雞湯泡了一碗碧粳米,天啟草草吃畢,站起身來。
在禦前伺候的禦前牌子們,還有都人們都看出皇帝心緒不寧,有些坐立不安。
他們也知道薊鎮發生的事,知道大明又有強敵來襲,一旦交戰,可能比東虜入侵還要嚴重許多。
宮中人心也是上下難安,不過沒有人敢對皇帝表露出絲毫情緒,太監們麵無表情,隻是相當小心的一直跟在皇帝身邊,都人們和小宦官們都是躬身站著,象一尊尊木雕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