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四這種不到二十歲得一等勳章,又剛轉為軍官的妖孽般的存在畢竟是不多,北上連隊的人也並沒有怎麼驕傲,畢竟隻有一個盧四。
“諸位都是人傑。”盧四贏了一陣也沒有太高興,小事情而已。他肅容對鄭彩等人道:“初至草原,尚不知此地之廣袤,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時間久了,你們就明白了。”
鄭彩等人並沒有完全接受這樣的話,不過臉上的傲氣也明顯減弱了許多。
眾人是在暮色初降時騎馬趕路,到起更之後到了一處海子附近,開始紮營休息。
很短時間內有篝火處處,草原上有大量的枯枝敗草,現在積雪尚淺,可以很輕鬆的弄到大量的柴草。
盧四尋到盧大富等人之處,長長拜揖,然後盧大富一把抓住兄弟,端詳了好一陣子。
“老四,一晃幾年,你已經成家了,並且也成了軍官,成家立業這兩件事都完成了。想來爹娘心裡都很高興吧。”
兄弟二人一起坐在一處篝火前說話,有士兵遞上烤好的羊肉乾,兩人一邊吃一邊聊,到處都是火光和肉的香氣。
一群福建佬嘻笑著啃著羊肉乾,並不是很投他們的胃口,應該有人偷偷把肉乾給丟棄掉。
盧四看著大為皺眉,和記這邊不缺乏吃食,但北地軍人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不管是出身宣大還是山西陝北或是甘肅,北方的人們沉穩堅毅,同時也是因為長期生活在困苦的環境之中,所以對浪費食物簡直是深惡痛絕。
而這群閩人不同,閩人敢於闖蕩,這些青年都是少年時就出國遊曆,不管是日本平戶各地還是呂宋,巴達維亞,可能都留下他們的身影。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又是海上亦商亦盜,要是吃飯也吃不飽,還乾個毛線的海盜,不如回家種田。
雖然這些家夥並沒有發達,沒有如曆史軌跡那般很快成為雄據一方的海上豪強,但最少在生活富足這個層麵上,這些南方人甩開北方軍人一百條街。
吃糠啃觀音土在陝北流民都是經曆過的事,對閩人來說,則最多下海捕一網魚,現在的中國漁業資源比後世豐富百倍,生活困苦的是離海較遠,又沒有多少田畝的閩浙人,多山少田,他們生活也一樣困難,不過以南方物產資源的豐富,也不至於如陝北那樣的艱難困苦。
“唉,南人和北人究竟有相當多的不同。”盧四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兄長的話,而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你怎麼沒有報名去台灣?”盧大富道:“當初開放名單,我特意找人打聽過,後來才知道你報名北上了。爹娘知道沒有,他們肯定想我們三兄弟重新在一起廝混。”
“我還是喜歡當騎兵。”盧四笑了笑,對盧大富道:“騎在馬上,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太好了,揮舞馬刀,看著敵人望風而逃,然後斬其首級,這感覺更好。”
盧大富一時無語,他這時才想起來自家老四也是個軍人,並且是在北方錘煉多年的優秀軍人。在殲滅台北的西班牙人時,滿地的鮮血令盧大富很長時間沒有緩過神來。現在看著盧四無所謂的表情和潛藏的殺氣,兩眼中的冷漠與冰寒,這些都令得盧大富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時他才漸漸明白,為什麼軍司的人點評台灣駐軍時還是有些不太滿意,第四團的訓練不可謂不艱苦,哪怕是荷蘭人也交口稱頌。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的軍隊其實和本土的軍隊並沒有明顯的區彆,歐洲人要在幾十年後才逐漸完成軍隊國家化,並且製度化,常備化,就算是有常備軍,也是按各國的財力的不同,數字有多有少,軍服一體化都是在十八世紀才完成的事情。
第四團不要說在東南亞和日本,就算放在歐洲也是一流的軍隊了。
但對軍訓司的人來說,第四團的水準就是差強人意,哪怕是王敬忠率部跳幫血戰成功之後,軍訓司的人也並沒有太多的褒獎。
此前盧大富一直覺得是上頭對第四團的要求和標準太高,現在看來,畢竟還是在北方的血海廝殺要更加考驗人一些。
想來也並不奇怪,光是滅察哈爾人一戰,雖然和記一直在布局推進,借助了林中部族和巴爾虎人的力量,但直接上陣博殺的還是商團軍的主力,戰死人數達數百人之多,受傷的也有過千人,這就是占據了絕對優勢之下的結果,如果是勢均力敵的拚殺,死傷肯定要高的多。這幾年下來,小規模的騎兵戰時有爆發,隻是並不太引人關注,而盧四和張彥升這樣的普通百姓人家出身的子弟,在經過這幾年的騎兵戰之後,他們的氣質和性格其實已經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何況盧四還是出身第一槍騎兵團,不管是經曆還是性格中的傲氣都是在槍騎兵團培養出來。那個團體之中,被人欺負就要揮拳頭上,遇到敵人就隻考慮斬殺乾淨,追擊敵人不懼死傷,都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在這樣一支部隊出來,展現出來的東西當然也是足夠盧大富吃驚和佩服的了。
“爹娘都挺好,我把他們接在青城,現在我媳婦照顧著……”盧四這時才說道:“三哥是烈屬,不提我們幾個,就光是這一層也足夠兩老安心過每一天了。隻要和記在,張大人在,軍烈屬的待遇就不可能變……”
盧大富也是省得這一層,盧大和他都是在老家娶了親才走,後來天南地北,在福建陸路驛道未通之前,接收一封家書最少要三個月左右,一年隻能通幾次信。後來陸路驛傳開通,逐漸可以幫官吏將士遞傳家書,但也有次數限製,一年也就是通信五六次而已。
書信當然代表不了太多,雖然男子成年之後很少有人願意被家庭所累,但人都是感情動物,常年在外,不想念親人也是不可能的事。
“唉,我的媳婦也都在青城,這一次好歹有半個月的休假,到青城後就開始,好歹能和你嫂子聚一聚了。”
盧四哈哈一笑,說道:“大哥已經有兒子了,我還沒有,你也沒有。爹娘提起來就著急,說咱們兄弟三人拚下這麼大的家業,結果楞是沒有幾個傳後的,把他們急的跟什麼似的。”
盧大富聞言也是笑,當時講究的是要根深葉茂,兒子不怕多,再窮的隻要是兒子都會留,福建那邊有淹斃女嬰的傳統,男嬰卻是多多益善。
哪怕就幾畝薄田,也恨不得有十個八個男丁,反正男子多了不怕,家裡人手多是好事。而女子多就是真的賠錢貨了,現在這時代,女子的地位真的比男人差遠了。
盧家四兄弟隻有一個單傳的男娃,盧三戰死了,按盧家兩個老人的想法,如果是三兄弟多生幾個孫輩,到時候挑一個出來算是在盧三名下,軍司也是允許的,可以把對盧三的撫恤給過繼子名下,這對很多戰死的將士心裡多少是個安慰。
在這個時代,沒有直係親人後代就代表死後沒有血食,軍方的忠烈祠香火不斷,親人也有軍烈屬待遇,但沒有血親後代,說明很可能有一天就斷了供奉香火,墳地沒有自家親人供給灑掃,終究差了一層意思,所以軍方考慮到將士們的這種心理,允許家族親人公議決斷之後過繼,當然要杜絕謀奪家產的行為,與和記一貫的做法相同,這種事也是有詳細的規定。
提起盧三,盧大富也是有些默然,兄弟幾個一起長大,雖然貧家小戶,經常為了一勺子稀粥吵鬨,但畢竟是親兄弟,血濃於水。而貧寒之家,兄弟間的感覺反比大戶要親熱許多,畢竟一張火坑上擠著長大成人,現在兄弟幾個都有不錯的前途,隻有老三早早戰死,想起來也是令人萬分遺憾。
“人各有誌……”盧大富沉吟著道:“我就不勸你了,隻勸你不要過於貪圖戰功。你現在的資曆,穩著點來,將來也能到營級指揮,想上團級,資曆,經曆,學識,缺一不可。不是敢打敢拚就能到手的。立的戰功隻是你資曆的一部份,軍司不會吝惜給你的分紅和封田賞賜,勳章也會再給你,但想任高級軍職,學識,能力,缺一不可。”
盧四相當認真的聽著,當兵的不想當將軍就不是好兵,這話是張瀚所說,也是打開了和記內部竟爭和向上的閥門,每個士兵都渴望向上是好事,軍司沒有理由不鼓勵和支持。
每個士兵都有一個軍官夢才好,這樣才能督促他們自覺用心的學習各種知識,如海綿吸水一般,不停的給自己補充養份。
事實上和記現在七成以上的軍官還是從士兵中提拔和補充,隻有三成來自各層級的學校。
在未來,可能軍官直接出身學校的數量會增加,但士兵的向上之路也是一直開啟著。
軍官和士兵不僅是身份上的不同,也是各種待遇上的完全的不同,同時也是榮譽和權力的顛覆性的改變。
沒有哪個士兵不想當軍官,當了軍官的也是會奮力向上。
當同袍們都為升級做各種準備時,又有幾個人能安之若素?
真的有平常心的,要麼到各種後勤部門任職,要麼轉為輜兵,或是退伍到地方上去了,戰兵隊伍中,隻有奮發向上的才俊之士,才夠資格留下。
“唉,我能說的就隻是這些……”盧大富被公認為未來最看好的團級指揮人選,不過他自己卻是知道,從隊官級到中隊級,再到連級,營級,這些級彆憑借認真苦讀和認真做事,再能立下戰功就可以到手。
從營級到團級,那是飛躍,是從中層儕身高層,就算將來和記有三十個以上的戰兵團,仍然是僧多粥少。
僅從台灣來說,新組建的水師陸戰團,最有力的團指揮人選肯定是蔣奎,彆人根本爭不過。再下來組建水師陸戰第二團,盧大富很有希望,但還有一個王敬忠,資曆比他老,戰功也比他顯赫,到時候怕是也未必爭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