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記在草原上的力量太過龐大,朝廷已經努力在恢複九邊軍鎮的實力,但與和記相比肯定還差著好多個段落。
甘肅榆林陝西山西加上宣府大同薊鎮,加起來可用之兵也就十來萬人,連同遼西的十餘萬駐軍和山東鎮河南加北直等處駐軍,朝廷可動用三十萬軍隊,再加上京營現在有四衛營和勇士營的兵力,帳麵上的百萬大軍,動起來在半年內朝廷能調度的有三十多萬。
看起來是不少了,可這三十多萬兵裡頭最多隻有不到十萬人堪稱精兵,更關鍵的是朝廷的錢糧儲備根本支撐不起三十萬人以上規模的會戰。
從一場場戰事的記錄來看就知道了,薩爾滸十四萬人,遼陽和沈陽之戰十四萬人,廣寧之戰六萬多人,洪承疇統帥的鬆錦之戰十四萬人。
並不是明軍隻能出動十四萬人,而是國家財賦的支撐點最高點就是十來萬人。
兵馬一動,大量的錢糧就得先供給上,崇禎二年時宣大甘肅兵援助京師勤王,京師兵部的人沒有及時供給錢糧,飯令都保障不上,結果來勤王的邊軍餓著肚子打個屁,一轉身就有不少邊軍嘩變,更有一些直接成了農民軍裡的主力,是農民軍老營兵的基礎所在。
和記的動員能力遠在大明之上,當然這是現代軍事體係和實際情況的結合,和記在這方麵已經有相當多的經驗,論大規模會戰和調兵的能力把大明甩開十幾條街。
薩爾滸一役,明軍宣大兵早就在沈陽駐紮了,川兵才走到河北,還得再多等三個月才能開打。其間的物資供應,軍需供給,後勤保障都是一團糟糕,軍隊的戰鬥意誌,士氣,士兵的體能都受到嚴重的挫傷。
和記還經常搞百公裡規模的大兵團拉練,沒事就組織幾萬人規模的幾百裡路途的的拉練跑著玩,大明這邊實在是相差太遠了。
明軍根本沒有多少車輛,更沒有完整的後勤體係。
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更多的是出現在話本小說和說書人的嘴巴裡。將領們可以開小灶,對士兵們最多提前準備一些乾糧,沿途再指望各州縣的文官提供補給,軍隊沒有自己的補給體係,也完全沒有相應的部門和相關的人員管理,從這一點來說明軍連秦軍都不如,相差的太遠了。
在同時代,一六零二年的荷蘭人都比明軍要強出百倍,在這一年,荷蘭將領莫裡斯在布拉班特舉行兩萬人規模的戰爭,在同時代的歐洲這也是相當大規模的會戰。為了這場戰事,除了有專門的後勤文官和軍官來負責外,光是為了運輸糧食莫裡斯就準備了三千輛大車,有兩匹馬或四匹馬的四輪馬車組成了龐大的運輸車隊,用來保障兩萬四千名荷蘭士兵的後勤補給。
換了明軍的會戰規模,十四萬人就需要兩萬輛四輪大車來提供補給,荷蘭人的補給線路其實很短,而大明的調兵經常從四川調兵往遼東,兩萬輛四輪大車都是往少了說的,因為大明的道路更差,路途更遠,其實需要更多的車輛,可悲劇的是,往往一支幾千人的明軍最多有幾十輛笨拙的兩輪大車,運輸能力十分的低下。
和記就是完全不同,現在擁有的大車不分軍用和民用加起來肯定超過兩萬輛,估計會在幾年內超過三萬輛。
這其實還算普通,荷蘭人號稱海上馬車夫,人家是有超過兩萬艘的海商船和戰艦,一次陸地戰事也能調動幾千輛四輪馬車,相當輕鬆。
這才是真正的強國底蘊,荷蘭在歐洲大陸還隻是普通國家,隻是海上勢力強盛,可是人家在一次戰事裡也能調動幾千輛四輪大車,這是什麼,這才是國力的體現。
大明朝廷對和記的商團軍戰力肯定有認知,也相當忌憚,可是他們對和記的軍隊組織和訓練強度,還有軍隊的聽話程度和調動的能力應該都是一無所知。
可能到目前為止,大明天子還記得援助十三山時和記出動了千多輛大車,這已經是相當令人驚歎的實力,如果天啟皇帝知道現在的和記能調度的車輛數以萬計,超過萬輛四輪大車運送軍需物資和軍隊快速轉移,機動能力十倍於明軍,恐怕對皇帝眼下的決斷也會有相當大的困攏。
有敵人不怕,可怕的就是有一個完全沒有辦法抵抗,甚至連抵抗的意誌都被摧毀的時候,那才是最絕望和最可怕的。
張瀚當然不會把和記的實力全暴露出來,這一次他的退隱也是在等候機會,在“養望”和避嫌的同時,也是要看看天下大勢的轉變。
在目前的這一兩年內,和記要消化在北方草原上的成果,確定郡縣製,同時加大與俄羅斯人的貿易規模,把各方麵的成果消化一番,更進一步的擴大軍隊和更新裝備。新一年的財報要到年尾才能出來,預計天啟六年因為接連幾次的大規模戰事,財政赤字不會小,但到天啟七年之後,一年的盈餘肯定相當可觀。
在這種時候,盈餘是不可能留下來的,一定會用在更新火炮,兵器,造出更多的鎧甲和購買更多的馬匹,建造更多的大車上。
甚至在草原上修路也是重中之重,沒有人會嫌路多,隻會希望各處相連的道路越來越多。
軍工司最有雄心的計劃就是打算在天啟七年到八年,利用兩年時間從青城到卻圖南城,一共三千多裡的路途修成夯土路,這是一個相當偉大的工程,因為這一段路途雖然不似漠北有沙漠和戈壁區,但更加的地廣人稀,很多地方是幾百裡路都見不到人煙,比當時的漠北還要荒涼的多。
如果道路修成,等於深入西部蒙古的腹地,如果十幾二十年後對衛拉特人發生戰事,這條道路和庫倫到卻圖北城的兩條路就是兩條大動脈,足夠支撐起南北兩麵的軍事行動。
和記在草原上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潛伏期,甚至在剛剛打完大仗的這個階段,和記要杜絕再有大的動作,畢竟田季堂的壓力和擔子也是很重,連續打仗,修受降城,修路,還要沿著科爾沁人的地盤一路把軍堡墩台修到義州衛,將科爾沁草原和義州衛一帶連接到一起,形成一個穩固的堡壘帶,加上對嫩江和黑龍江還有鬆花江流域裡的那些小部落的有效管製,後金就被牢牢鎖死了,從遼西的寧遠和關門是一道鎖,廣寧十三山到科爾沁又是一道鎖,東江和朝鮮牽製其後,後金的戰略態勢前所未有的惡化起來。
關鍵是和記還在支持那些林中百姓抵抗,女真人減丁也減的厲害,連年征戰沒有不死人的,明軍再廢物也不可能對女真人毫無殺傷,皇太極在內的女真親貴每隔一兩年就會深入北方的密林,抓捕那些魚皮韃子來充實女真八旗的丁口,如果沒有索倫人和鄂倫春人,鄂溫克人對女真八旗的補充,估計此時女真丁口最多不過五萬人左右,清軍入關之後沒有親貴在林中抓捕生女真來補充丁口,到順治年間丁口一度減到五萬出頭,再打下去準保降到四萬,要不是明軍爭先鞏後的投降,剃了頭之後戰鬥力直接增加十倍,舍生忘死的替滿洲人打天下,隻有四五萬丁口的女真人想一統全國,幾近癡人說夢。
朝廷不明白和記的動員機製和軍隊的機動能力,應該是判斷和記的主力還在察哈爾和科爾沁等處,要調動回來按大明的判斷最少也得一兩個月,現在宣大地方算是和記軍事力量的真空,朝廷一定想抓住這個機會,將張瀚斷然處置,這樣蛇無頭不行,和記的問題就解決了一大半。
王長富等人站起來向張瀚行禮告彆,各人心裡隱約的不安感都減弱了很多。
王勇笑道:“此前還是有些擔心,現在心裡篤定的很了,我們對大明那邊了如指掌,他們撅起屁股咱們就知道拉什麼屎……”
張瀚笑罵道:“能不能不要說的這麼惡心。”
楊秋道:“現在看來陽和道恐怕是重中之重,我現在就去陽和,不分晝夜的盯著盧象升……”
王勇道:“能不能想辦法刺殺他?我估計機會不少。”
楊秋把目光投向張瀚,張瀚思索片刻,搖頭道:“刺殺要員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手段,沒有曆史大勢是因為一場刺殺能改變的。殺了盧象升,朝廷正好能找到借口抹黑我,那我退隱的意義就削弱了,還不如在草原上不回來。況且殺掉一個,朝廷好幾萬文官,挑不出一個得力的來陽和?要緊的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幾個部下一起點頭,說起來張瀚就是要把自己當魚餌,就象當初在集寧堡裡引卜石兔汗帶大軍來攻,把所有的矛頭都引向自己。
張瀚在新平堡,朝廷的目光就一直盯著這裡,諸般舉措也是針對新平堡和張瀚。
等朝廷真的做了什麼事出來,和記趁勢一擊,就算不就勢伐明,也是占據了大義的製高點,以後和記再有什麼機會就可以牢牢抓住。
最要緊的就是張瀚經此一事,養望算是基本上養成了,大明折騰來折騰去,明顯的是把張瀚當成敵手而不是臣子,按張瀚的想法,按正常的曆史走勢天啟不久於人世,崇禎上台之後就會有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天下大亂之時可能就是和記的機會來了,到時候水到渠成,比現在冒險一搏要容易許多。
張瀚又微笑道:“恐怕朝廷死也不會明白,為什麼我這麼有把握回新平堡。”
楊秋等人俱是一笑,情報做的好,大明地方文武軍政的動向儘在掌握。
除此之外,地方的駐將,軍官,士兵,俱都與和記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難道盧象升能憑空大變活人?隻要他還在大同募集士兵和任用將校,他的軍隊就必然還是與和記有脫不開的關係,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盧象升想要做的事,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也是大明天子或魏忠賢,又或是內閣諸臣不能明白的地方。
論起情報能力,對地方的文宣和組織能力,和記能甩現在的大明一百條街,兩者根本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張瀚回新平堡,看似危險,其實如在青城一樣,這一點和記上下都相當的清楚明白,否則李慎明等人打死也不敢叫張瀚回來,張瀚更不可能帶著家小這麼大搖大擺的進入新平堡。
從這一點來說,大明天子和他的群臣也相當的可悲,事實上這個鍋也不能完全叫天啟皇帝來背,明朝從立國之初到現在,一直對地方沒有實施過真正有效的統治,天子與文官同治天下,文官則是與士紳和宗族同治,對地方的影響不外乎就是利用士紳生員階層和宗族勢力,當張瀚在大同宣府一帶利用商業和工場還有車馬行摧毀了舊有的士紳和宗族勢力,又重新將地方整合組織起來,現在大同地方雖不似草原上有嚴密的和記組織,大體上的運作方式和核心卻是和草原上沒有太大區彆了。
這就是張瀚最大的底氣所在,他在新平堡,說是在大明境內,其實與在草原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