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本朝的一大弊政!”
“我明白了。”張永安叫仆役送進來一壺南酒,替吳伯與斟了一杯,說道:“以後和記的郡太守,權位極重,可能優秀者直接封爵,又或是有名望的郡守,可以直接入中樞為要職。”
“對。”吳伯與道:“然而並不是太容易,光是草原上就幾十個郡了,我想以後可能還是要分省,各省也就是對應現在的行軍司,五六個乃至十來個郡並不大,或是力量也並不太強,可以分省,各省再任主官,可能是總督,也可能是巡撫,名義無所謂,那時候的各省的主官,才算得上真正對應兩漢的郡太守。”
“原來如此。”張永安輕輕啜飲一口,笑道:“那就再看看風色,等一等再說。”
“一開始的郡太守,還是有優勢的,易升遷,將來分省,各總的主官,肯定也是以任過郡太守職位的為主。”
吳伯與歎道:“唐之刺史其實也對應更大的郡太守,兩漢時國家不大,郡守不多,以名臣任顯職可以。唐時州郡數量太多,朝廷已經不能有效管理了,隻能再分道選任刺史。唐初時國勢強,和刺史人選和地方優秀的人才很多相關。到大唐中期後,節度使和觀察使冒起,並且權勢太大,刺史成為其下屬。中樞用了很多辦法也沒有辦法解決,刺史弱了,地方上節度使成為藩鎮,格局不同,中樞的力量自然就弱下來了。唐時想加強刺史,削弱地方財權和拿回人事權,都不奏效。想叫宰相出任節度,效果也不是很好,到了唐末,很多中樞出鎮地方的節度一樣割據。可見用人不是關鍵,關鍵的還是張大人所說的,在於製度。而宋人則從唐人手裡吸取了教訓,把地方兵力,財權,政權,法司之權一律收回,中樞太強,地方太弱,也是出了極大的偏差。地方對外來的敵人毫無抵抗,直搗中樞後國家就完了……張大人說,自古以來滅國千奇百怪,亡國如北宋那樣憋屈的,千所未有,大約也後無來者,我也是深以為然。”
“總之。”吳伯與最後道:“郡太守製和中樞的改相國製對應,財、政、軍、法,地方有很大權力,太守也有權威,但最終還有節製,達到一個良性的效果,具體怎樣,確實如永安兄所說,還得再看看。”
“張大人才是有大胸襟大抱負的雄主,真是五百年都不一出。”張永安激動的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大笑道:“不管怎樣,本人對和記的未來還是相當看好,我二人能有幸到和記效力,也真是三生有幸。”
吳伯與這一次沒有說話,隻是舉了舉杯,也是和張永安一樣,一飲而儘。
……
已經打了二更更鼓,宮中原本應該四處寂寂無聲才是,隻有值更的宮女會不停的搖著鈴鐺四處值更行走。
乾清宮象是矗立在黑夜中的怪獸,龐大而危險,到了夜晚這裡守備相當森嚴,不少拿著銅拂塵的小宦官在守備太監的帶領下把這座宮殿和彆的區域隔離開來。
夏夜的風很大,夜風呼嘯而過,在碩大的乾清宮殿前的廣場上過來一隊打著燈籠的趕路的身影,從他們的行進路線來看從是會極門那邊穿梭而來,幾十個人提著燈籠趕路,在黑漆漆的有風的夜裡,燈影被吹拂的不停擺動,象是在暗夜裡穿行的鬼魅一樣。
聽到聲響,高潛起怒聲道:“是誰,這時候敢在宮中隨意行走?”
這樣的起更之後的夜裡,幾十人明火執仗的在宮中行走,並且走到乾清宮這邊,到了明天就會引發軒然大波,天啟皇帝定然會震怒,並且外朝會知道消息,一定會有禦史上書要求皇帝嚴明宮中風紀,以防小人生事,引發不可測的後果。
就是說,這事情不小,處置不當要死很多人。
高起潛身上的汗毛都炸起來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怒斥,第二反應就是想轉身逃跑!
如果來者不善的話,他們這些人將會是第一批被殺掉的,死在這漢白玉的台階下,死在天子寢殿之前,似乎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但無論如何,能不死的話還是不想死。
隨著高起潛的怒斥,數十個拿著武器的小宦官也圍了過來,各人都壯起膽子站在高起潛身側,不論如何,高起潛相貌威武身材高大,在宦官中是異類,給這些小宦官相當的安全感。
“吵什麼。”不遠處傳來熟悉又威嚴的聲音,聽到這聲音,高起潛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拜見公公。”
“拜見廠公。”
儘管魏忠賢已經自稱九千歲,外朝很多人都奉迎魏忠賢,稱九千歲而不名,但在宮中和外朝是不同的,天子駕前腳下,沒有人敢拿這種相當不恭謹的稱呼來奉迎魏忠賢,魏忠賢也不會這麼要求。
“各人免禮。”
魏忠賢神色青白不定,似乎是受了驚又冒了風的樣子,四周打著燈籠的太監宦官們也是神色不善,有個太監似乎也是司禮監的,應該是今晚攤著輪值,出了事之後親自提著絲料宮燈,和魏忠賢一起往乾清宮來。
看到是高起潛,魏忠賢斜眼瞟了這個已經不怎麼聽話的小家夥一眼,宮中好幾萬宦官,大家心思各異,各有山頭勢力,魏忠賢隻能整合起最大一股勢力,但宮中肯定有相當的太監保留著自己的勢力範圍,並且皇帝也鼓勵和允許這種行為。
魏忠賢可以替皇帝管外朝的事,操持很多大事,宮中他也很有勢力,但他就是不能當司禮監的掌印,同時也不能在宮中一手遮天。
這是涉及到皇帝安危的大事,沒得商量。
高起潛早期也曾經依附過魏忠賢,但現在已經和信王越走越近,對信王依附的很厲害。如果是這一個人也罷了,自皇帝身體不大好之後,宮中選擇親近信王的人已經越來越多。魏忠賢相當悲哀的發現,自己身邊的人也漸有這種心思,魏忠賢嚴厲的製止了他們。
皇帝尚在,他們是皇爺心腹中的腹心,皇爺信之任之,如果這時他們就跑去奉承信王,皇爺心裡會怎麼想?
不要沒有巴結到信王,再把皇帝給得罪了!
“皇爺睡下了吧?”魏忠賢隻是瞟了高起潛兩眼,便是又再次問了早前的問題。
“已經睡了一個更次。”高起潛感覺魏忠賢的眼神有點冷,他心裡一驚,似乎被這權閹看出來什麼?他趕緊低頭,畢恭畢敬的回答著。
至於魏忠賢為什麼來此,來此何事,這可不是他這身份的人該過問的。
“那也沒辦法啊。”魏忠賢轉頭對那個司禮太監道:“你的意思怎樣,要不要叫醒皇爺?”
“得叫。”那個司禮太監說道:“不能耽擱。”
“那好。”魏忠賢道:“我親自去吧,皇爺近來有些感染風寒,不能再叫他受了驚。”
天啟從上次落水之後就一直身體不好,皇帝的體虛是胎裡帶的,也有後天的原因。
當年光宗皇帝還是皇太子時,神宗皇帝不喜歡他,想換太子是明擺的事,可是文官沒有敢和皇帝合作的,哪怕是閣臣這種內外兼顧的大臣也絕不可能同意換太子。
東宮之中,用度是經常性的缺乏,光宗本人當然不會餓著,朱由校和朱由檢哥倆卻經常餓肚子,在東宮最危險的時候,經常是用度一拖半年一年,皇太子得賄賂官員太監才能拿到自己宮中的用度開銷的銀子,整個東宮都是一種破敗衰頹的感覺,兩個皇子都缺乏教育,甚至是營養不良。
如果正常家庭,一個富足的爺爺叫自己兒子和孫子上不起學和餓肚子,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在天家,這事情太正常了,大明還算是講親情的,擱漢唐的時候,子弑父,父殺子都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在絕對的權力麵前,不僅有絕對的腐敗,也會有絕對的冷酷和殘暴。
天啟胎裡帶出來的稟賦較弱,加上落水受涼,還有一些彆的慢性病纏身,這一年來身體確實明顯處於不太健康的狀態。
但魏忠賢怎麼也不會相信皇帝熬不了太久了,天啟皇帝才二十出頭的年齡,正處人一生中最健康和最有活力的年齡,皇帝是一時虧欠了本源,隻要徐徐調治,慢慢保養,遲早就會好起來的。
按大明皇帝的平均壽命來算,皇帝最少也還能活十來年哩。
在魏忠賢的示意下,東暖閣裡把守的太監們打開天子寢殿之門,其實應該是值班守夜的太監負責喚醒皇帝,不過以魏忠賢的身份和地位來做這樣的事也沒有什麼不妥的,一群同樣睡的迷迷糊糊的太監們小心翼翼的讓在一邊,由著魏忠賢走到碩大的床榻邊緣。
“皇爺,皇爺?皇爺醒醒……”
魏忠賢小聲的一聲聲的叫喚,十幾聲過後,床上才傳來動靜,隔了一陣子之後,傳來天啟平靜的聲音:“是魏大伴?”
“是老奴。”
“這時候叫醒吾,是宮中走水了嗎?”
“不是,皇爺放心,宮中一切如常。”
“哦?”天啟微微一詫,這個時候把他從睡夢中叫醒,按皇帝一醒來的想法必定是宮中走水了,這種情形並不罕見,宮中失火的記錄相當的多,在嘉靖到萬曆年間,三大殿都被燒毀過,那一次好象是雷擊。
嘉靖皇帝過的最慘,在大內差點被勒死不說,後來還經常困於雷擊和火災,到處躲著居住,相當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