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控製住女真,蒙古這邊一定要擋住其前進的步伐,對蒙古諸部要拉攏和控製,再下一步是控製住朝鮮和東江,要能為遼西所用,而不是自行其事。
袁崇煥目光森冷,心中已經有所決斷,在他成功的這條路上,注定相當的艱難,也會有很多阻礙。
但不打緊,這麼多年下來,能阻礙他的人已經不多,並且他都很有信心,能將自己眼前的所有阻礙都用劍砍去!
程本直這時道:“廣寧打行首領楊二也跟著我過來了,軍門大人是不是要見他?”
“當然要見。”袁崇煥目光看向程本直,說道:“其來求官,還是十三山的團練想要轉為經製之師?如果是現在的這種局麵,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二這人憨直,他的打行首領主要是靠義氣和武力。”程本直微笑著分析道:“這一次出使蒙古的事情不成,楊二對此心懷愧疚,但他也不能影響和記征伐蒙古的大局,估計心中也是進退難安。他是廣寧人,和記以大同那邊的人為主,雖然十三山上還是廣寧人為多,但當家的幾個人中,有沈陽中衛人,也有大同人,廣寧人多半在中下層,甚至中下層中和記也派了不少大同宣府的人過來掌權。楊二並不蠢,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架在高位當幌子的,現在他的想法就是把願意跟他走的廣寧人帶出來,想在前屯或是大勝堡,大定堡一帶,沿著小淩河西岸駐守,他的胃口不大,自己說不願挾功求報……我看給他一個守備或是都司也就差不多了。”
“他不是胃口不大。”袁崇煥沉吟著道:“他是心中有愧,既對大明,也對十三山的和記人馬。對公,他是大明臣子,和記自立之勢已成,楊二不願跟著和記自立,或是將來跟著造反,否則就有愧於他一向的俠義心思。這是一,再一個,他對十三山的人也有愧疚,在一起抗敵,浴血廝殺,一個鍋裡撈飯吃,說是合則留,不合則去,然而心裡沒有愧疚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願當高官顯職,雖然可能一直也想著要光宗耀祖。這個人,確實是個俠士啊。”
屋中諸人都是點頭,半響過後,才有人幽幽道:“現在這樣的蠢人可不多了。”
袁崇煥道:“叫進來見個麵,本官保他個遊擊吧,他的功勞也配得上。他自己要推,隻願當個守備,那就由他。”
……
楊二站在水滴簷下已經半天了。
眼前是幾個戴著紅纓大帽,穿著綿甲的護衛,幾個人都是手按著腰刀,瞪眼看著楊二,臉上俱是防備的神色。
楊二還知道袁崇煥府中有幾個很有名的高手,袁天敕,袁天相,袁升高,這幾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袁崇煥匹馬進關,倡言堅守不退,也是真的打動了一些江湖豪傑,袁家在東莞也就是普通的商人家族,不會有什麼真正的高手護衛,最多是有幾個從家鄉帶出來的老仆,袁升高等人,俱是在袁崇煥出名之後跑過來投效,楊二對他們也很熟識,知道彆看自己站在這裡,袁升高和袁天敕幾個肯定躲在暗處,若是自己有什麼不軌行動,這幾個老朋友定然第一時間就跳出來了。
楊二對此也無所謂,他的身手先是從小打架打出來的,天生力氣大,骨架子大,打架就容易占便宜。
有大塊頭加上膽色,很容易就打出頭,有了名氣之後再遍訪武師正經的練武,不管是刀槍劍戟還是弓箭射術,這年頭武人的本事楊二俱有,而且都相當的出色。
普通的壯漢,隻要地形夠寬敞,楊二一人拿著腰刀弓箭,對付十幾個也不在話下。
並不是那種高來高去,一拳打人十幾步遠的“舞術”,而是實實在在的殺人技巧,勁力更大,反應更快,身手更靈活,劈斬揮刺更精準,同時箭也要射的快和準。
在眼前這院子裡,楊二有把握乾掉眼前這些護衛,不過如果袁天相幾個出手,他就很難有什麼施展了。
這也是無所謂的事,他來這裡又不是當刺客。
楊二的內心確實被袁崇煥分析的很精準,此前想建功立業,所以很容易就與和記合作了。大義當前,加上當時隻有和記有力量幫助十三山上的事,合作甚至投效都很正常。
可是現在和記的發展已經超過了楊二的想象,甚至超過了他感覺應有的分寸。和記儼然自成一國,在草原上東征西討,在十三山和寬甸一帶都有布局。
在楊二看來,張瀚的野心也是一步步的暴露了出來,現在已經到了有取舍的時候了。
通過程本直等人出使蒙古各部的事,既叫楊二看到了和記的擴張和咄咄逼人的野心,也是楊二痛下決心離開的根由。
他感覺和記的野心已經到了足夠威脅大明的地步,如果真的和記與大明開戰了,他身為和記的一份子,是向大明揮刀,成就功業,還是堅拒抗命,成就自己的名節?
不管怎麼樣,都是有對不起的人啊……
天空微雨,滴水簷上果真滴下雨來。
楊二仰首看天,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景像,但遠方天際仍然陽光,這說明是一場太陽雨,這雨下不大,也下不長。
楊二的帽子擋住了頭發不被雨淋,但下巴的胡子上變得濕漉漉的,這當然不怎麼舒服,可是他寧願雨下的更大一些。
從山上下來,一路行來,到處都是跑回來的遼民在伺弄土地。
正月時被女真人攻了一下子,毀了不少農田,但還是有相當的農田完好,回來的遼民勉強棲身,指望著能有好收成,不過從天時來看,冬天大雪,春天少雨乾旱,入夏後還是很少下雨,作物都枯黃萎縮了不少。
又是減產,正常年景風調雨順的話,一畝地可以收三百到四百斤糧食,去掉賦役田租和種子糧等耗費,六口之家種三十畝或五十畝地,足夠保持溫飽和過的去的生活水平,也可以小有積蓄。
事實上在萬曆中期之前,當時的文字記錄就是普遍的物價低廉,人民的生活水準並不差。隆萬開海還帶來很大的商機,朝廷用度充足,地方富裕,百姓的生活也過的去。
就算到現在,真正受到天災影響的還是北方,小冰期時間的自然災害百分之百叫北方人給吸引了。
湖廣一樣是豐收,糧倉充足,一直到大明亡國都替帝國提供著源源不斷的糧食,江南的富裕更不必提,一直到清軍入關江南的士大夫還在紙醉金迷,地方還是相當的富裕。
兩湖,閩浙,兩廣,雲貴,大明的大半地方都是平靜如常,唯一的動亂是天啟年間的奢安之亂,也早就平定了,整個南方平安無事,地方富裕如常,可稱風調雨順。
就是這樣的一個大半地方很安穩,沒有陷入戰火和災荒,地方官府還在履行正常的職責的龐大帝國,突然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國運戛然而止,等戰火燒到江南閩浙兩廣的時候,南方的人們才明白過來,原來帝國早就一片瘡痍。
整個遼西在此前都受到了嚴重的損壞,大量的村落房舍被毀,農田被毀損,特彆是寧遠到大淩河小淩河錦州前屯一帶的核心屯田區域,受到的損害極大,流民返回之後拚力彌補,仍然有大量的善後工作並沒有完成。
楊二經過之所,仍然是滿目看過去的毀損農田和廢墟。
如果風調雨順的話,遼民的困苦就能彌補回來不少,可惜從眼前的這場雨來看,對農事幾乎沒有任何幫助。
何況再過一個多月就要收割了,那時雨水來了反而不美,但能過這二十年來的經驗來看,天時往往是事與願違。
這時程本直出現在簷下房門前,向著楊二肅容道:“巡撫軍門大人有請。”
簷下左右兩側,兩個異常魁梧壯實的漢子出現在楊二眼前,兩人一左一右的肅容而立,並沒有表現出敵意,甚至先向楊二抱了抱拳,以示敬意,但那種提防警備之意也是十分明顯。
“兩位放心。”楊二向這兩個曾經的江湖大豪微微一笑,說道:“楊某一生為人處事,從未敢有違天道,亦不違人道倫常,忠義二字,常在心中。袁軍門孤軍守寧遠,挫老奴氣焰,甚至炮傷奴酋,楊某深感建虜殘暴狠毒,此時最佩服的就敢打建虜的好漢子,何況是袁巡撫軍門大人!”
在場的人感受到楊二的誠意,不過袁升高和袁天敕仍然寸步不離,袁天敕抱拳道:“職責所在,非是不信任楊兄。”
這時袁崇煥突然出現在門前,大紅官袍奪目亮眼,他看了看四周的護衛,對著楊二微笑道:“楊義士,久聞大見,未曾得一見,今日幸會!”
楊二目光微凝,對他這種江湖人物來說,任何小心提防的態度都算是一種羞辱了,他們這樣的大豪最重視的就是一諾千金,如果有人表示出絲毫的不信任,正確的做法就應該是掉轉頭離開。
但今時今日他已經無法離開了,今日此行不僅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相當一部份願意回歸到大明體係裡的人,利益相關,他不僅為了自己,還要為那些一直跟隨著自己的兄弟手足。
楊二這等人,一旦下了決心,也是堅剛不可奪誌,當年女真人兵臨廣寧城下,不是對楊二沒有招降過,後來在畢麻子之前也有女真人暗中勸楊二投降,都是沒有成功過,今日在袁崇煥麵前的卑躬屈膝,和功名富貴無關,而是一種被稱為愚蠢的俠義精神作祟而已。
楊二深吸口氣,對著袁崇煥拜道:“不肖草民來歸,還望軍門大人給在下和麾下兒郎一處安身之所,楊某感激不儘。”
“其中原由,本官略知一二。”袁崇煥道:“請進來說吧,為國為民的義士,總不能沒有了局,沒有一個出身和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