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周兄。”
“周兄這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多謝諸位。”被恭喜的周鐵口臉上沒有一點兒笑容,隻是敷衍式的拱手還禮。
“老周你搞什麼鬼。”李國賓詫異道:“當上親王丈人了,大明你可算是能橫著走了,怎麼還這麼愁眉苦臉的。”
“可不是。”劉吉也打趣道:“打今兒起,你周奎算是大明的一號人物了啊,雖說不如國丈,也不能封伯,可尋常人也惹不起你。若是信王哪天之國就藩,你跟著去,地方上文武大員,士紳豪強,哪個敢不給你麵子?豪宅府邸,奴仆丫鬟,幾年功夫這些東西就全有了。你不是每常和人說你是富貴中人,絕不會貧困了局。以前我常和人說,老周那一套全是胡掰瞎扯,現在看來你竟是真有幾分本事的。”
眾人聞言皆是大笑,劉吉倒是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算命起卦在這個時代也不是人人未必都信,士大夫也不一定信這些江湖術士,除非是如開封宋矮子那樣混成江湖名人,好歹還算有些地位,就算這樣也進不了真正的士大夫的家門,隻能在一些底層的士紳和小官員家裡出現。
周奎因為一直在和記對麵算卦,劉吉見到了,偶有評論,當然不會是什麼恭維的好話,隻是會拿周奎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兩邊的關係其實很是不錯,周奎對和記向來推許,和記這邊的人偶爾也會幫襯他一下,真遇著什麼事了請幫忙,和記的人也從來沒有推托過。
周奎在京師大小也算一號了,隻是聲名隻在百姓和商家之間流傳,此人家就在正陽門東大街,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下宅院隻是為了他的鐵嘴買賣,生計過的其實相當的困難。
周家大姐兒也是人近皆知的賢惠,幫著父親操持家務,照料幼弟,每天都在大街上進出,後來年歲漸長才不怎麼出門,不過其長相名聲都很有口碑,皇家出來替信王挑媳婦時,最少在正陽門這裡,訪到周家的時候,眾人都是極力稱讚,最終周奎的女兒成功入選,由一個江湖賣卦的女兒成為了信王正妃。
這也是大大明特有的現象,皇後和後妃皆在百姓中選,最多是六七品的武官或文官家庭,很多就是普通的生員或是百姓家庭裡選出來的後妃。
現在的周奎可完全看不出當了皇親後的自得……大明由於從底層選後妃,所以對皇親沒甚忌憚,包括駙馬也一樣,皇親是養著,做些不法事也不怎麼去管,所以皇親沒有不富貴的,駙馬則可以辦差,比如皇帝坐在金台上時,身邊最近的除了太監外,就是左右對侍的翰林官和錦衣衛堂上官,錦衣衛官對麵一般就是駙馬,也是屬於皇帝最親信的權貴了。
“諸位莫取笑了。”周奎對四周看熱鬨的一拱手,說道:“一入宮中深似海,就算當的是王妃,小女也等閒難見了。若是依著俺,不如尋個殷實良善人家嫁了,無事還能回來看看老父。”
“這倒也是。”
“老周這是心裡話。”
四周不乏對周奎羨慕嫉妒恨的人,不過周奎也是老江湖,幾句話就把各人的嫉妒心裡給抵消了大半。
皇家的這門親不是好結的,富貴的同時也有被徹底抹消的親情。
若是周奎還有妻子,在逢節慶壽辰時能進宮拜見,母女還有見麵的時候,周奎是男子,想進王府見女兒是不可能了,周氏也不可能出來見父親,等周氏和信王成親的那天,就等於是周奎和女兒永彆的那天。
就算是周奎死了,周氏也不能出來拜彆,隻能在王府服孝,就是說這一走,父女兩人這輩子就沒機會再見麵了。
周奎的話肯定是出自真心,好歹是從小帶大的親生女兒,女兒又是懂事,父親哪有不疼愛的道理。
不過李國賓瞧出來周奎定然還有未儘之語,恐怕沒有如他說的那樣簡單。
周奎是奔著和記這邊來的,李國賓便道:“老周怕是來拜鄰居,咱們不能失禮,請進內室雅間,上好茶,等當了親王丈人,咱們就沒有這資格攀附了。”
眾人又是笑起來,要周奎是國丈封伯,身份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攀附的上,但李國賓京師勳貴府邸隨便走動的,國公府邸也是想去就去,幾位在京的國公也是一定會親自接見,給這個和記在京師大頭目該有的體麵和尊重。
彆的勳貴,太監,文武大臣,幾乎沒有李國賓相與不到的人,隻有一些清流人物,自詡身份不宜和商家交結,所以和記接觸不上,對這些人,和記的宗旨就是敬而遠之,不去交結,也不去得罪。
周奎這一類的江湖人物,和記花稍許銀子便可以拉攏一堆,王發祥這幾年在京師沒有少發展外圍,就算不用,也可以用稍許好處來結交,到有用的時候,效果比臨時抱佛腳要好的多。
“多謝,多謝。”
周奎臉上有些感激,竟然還有幾分激動。
他在和記對麵好幾年了,也拿了一些和記的好處,逢年過節和記會送一些節敬給他這些鄰居,多多少少是個心意,周奎這幾年一直在說和記的好話,看好和記是一方麵,拿了和記的東西又是另一方麵。
不過周奎從未被請進來喝過茶,那都是上門的太監,大商人,還有官員們才有的待遇。
昨天和記這邊人太多,五城兵馬司和巡城禦史都過來了,禦史不便入門,不過也是起勁的彈壓,人們都知道那個王禦史的冰敬和炭敬也沒有少拿,對和記當然關照。
上頭的大人物怎麼想不關中下層官員的事,他們隻看和記是不是有給自己的節敬,隻要好處拿了,在份內事裡就一定會關照。
五城兵馬司也是文官,不過隻是個佐雜官員,當時倒是大搖大擺的進了和記商號內室,喝了茶之後才離開。
周奎感覺很羨慕,雖然他已經定下來是親王的丈人,可是他感覺被和記請進內室喝茶是很有麵子的事。
江湖中人,最喜歡的就是麵子,因為他們就是靠麵子來吃飯。
“老周請坐。”李國賓笑眯眯的讓著周奎坐,劉吉和王發祥已經先坐下了。
周奎一進門就四處打量,和記的內室雅間布置的十分雅致,很上檔次,牆壁上掛著幾幅昂貴的名人字畫,屋子北側放著多寶擱,上頭是一些罕見的古董器玩,這些東西很容易在上層人士間打開話題,從一個博山爐開始聊天會比正兒八經的說話要容易的多。
桌椅也全是花梨或紫檀木,這些木料在大明很受歡迎,也是士紳之家所用家俱的標配。
周奎小心翼翼的坐下,一個和記的夥計用托盤給他上了一杯茶水,汝窯白瓷製的小蓋碗,內裡泡了一杯香片,周奎小飲了一口,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老周,”李國賓笑著道:“我看你和皇家結了親不是怎麼高興的樣子,有什麼心事不成?有個事兒在外頭不好說,在這裡頭我就敢說了。信王彆看是親王,幾年之內都不會之國就藩,當今皇帝體弱多病,近來多次傳出生病的消息,信王則身體康健,皇上又無子,若是今上不能享壽齡,很可能信王會成為我大明下一位皇帝啊。就算還得等十幾二十年,你老周也就不到六十的年齡,還能享不少年福。王爺的丈人確實不算什麼,等你當了國丈,封了伯,在京師也能橫著走,隻要大明在一天,你周家的富貴日子就有一天。你看現在不少勳貴舊家,都是永樂和宣德年間的外戚,到現在還是富貴的很啊。”
劉吉也道:“要說現在最富貴的還是武清侯府,老周,你家將來富貴可能不在武清侯府之下啊。”
“他算什麼玩意。”周奎麵露不屑的道:“弄錢要巧取,武清侯家就是硬搶,名聲壞透了。”
“這倒也是。”劉吉失笑道:“勳貴家裡,對武清侯家確實最為不滿。”
周奎笑了笑,對著眾人道:“今日俺確實是有心事,還請三位一定要給俺一個承諾。”
“言重了。”李國賓和王發祥,劉吉兩人對視一眼,說道:“請說來聽聽。”
周奎先是有些猶豫,後來臉上露出決絕神色,將心一橫,說道:“將來和記張大人得了天下,可要記得放過俺周家,還有俺閨女。三位都是知道的,俺周奎不是啥良善人,但也沒乾過虧心的事,算卦說是騙,也是按著卦書來解,從來不故意哄人騙人。這點虛名,也是實打實弄出來的。俺那小女,從小失母,自能走路就上了灶台給俺弄吃食,操持家務,可憐十四歲多未曾享過一天的福。皇家選中了,俺也知道拒絕不得,在常人來說也是天大的好事。要是大明還有國運,俺周某人也自是高興,以後周家也跟著富貴多年,可大明眼看就不行了,國運越來越走下坡,眼看就要溜簷兒,這個時候和皇家結親,這不是遭了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