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記沿途調度兵馬的同時,大同和宣府兩鎮也是緊張起來。
大同還好,宣府總兵楊國柱就是異常的緊張。
他與和記的關係要普通一些,不象大同那邊糾葛很深,更不必提山西和榆林甘肅等鎮已經被和記滲透的厲害。
張家口這邊大商家和大士紳很多,宣府鎮在一開始並未將張瀚和他的和記太放在心上,在很多事上宣府這邊與和記還有過摩擦。
後來在和記的銀彈攻勢下宣府將領們紛紛淪陷,等楊國柱調任過來的時候和記已經到了勢大難製的地步。
但楊國柱從未想到,會在自己的任中出現這樣的事情。
連續多日都有邊關軍堡上報草原出現大股兵馬行軍的報告,沒有任何人明言是和記的商團軍,但眾人也都不是傻子,誰都知道必定是商團軍在草原行軍,這一片邊關軍鎮,對麵已經沒有蒙古人的力量了。
在連續上報之後,楊國柱陷入了兩難之中。
按理來說理應報告宣府巡撫,巡撫再上報宣大總督,然後由宣大總督下令宣府戒嚴,並且飛章上奏朝廷,由朝廷決定是否整個九邊戒嚴。
在此前多次北虜寇邊的記錄中,流程便是如此。
但邊將上報,多半是寫的不明不白,隻說有大股騎兵路過,並沒有明言是否有敵意,也無有犯邊的舉措。
這樣大舉動作,不僅容易叫民間慌亂,也會使朝廷陷在相當的尷尬之中。
馬蹄之下有大股長出來的青草,戰馬打著噴鼻,低頭去嚼吃那些新嫩可口的青草,一個冬天下來,這些大牲口已經吃膩了乾草束,有新鮮碧綠的青草可吃就按捺不住了。
就算騎手們不停的把韁繩往上提,這些大牲口還是不停的低下脖子啃食著地上的綠草,過一陣子,所有的騎士都覺得沒有必要遏製戰馬的欲望,也就鬆開韁繩,由得這些戰馬在各處走動,隨意啃食。
這是長城之外,過百騎士身後是綿延不斷的長城。
長城防線在甘肅和榆林段有一段地方是空虛的,黃河天險和修築的軍堡敵台代替了塞垣的作用。
到了宣府和薊鎮之間,長城就沒有半裡路的空隙,沿著平原,丘陵,險峻的燕山山脈,一路蜿蜒向東,直抵遼西的咽喉山海關,在高山和大海之間建築了關門和長城,這是相當壯觀的工程,如果再算上遼東邊牆的話,整個防禦體係工程就超出常人想象的浩大了。
出了長城的騎士們心中自然是不免有些緊張,還好身後是綿延不斷的長城,還有一個三裡多長的軍堡在邊牆內不遠,一旦有警,可以進入口內,也能躲進軍堡中暫避,這使得騎兵們的心中安然了一些。
但受威脅的感覺還是很大,大到了叫他們汗毛倒豎的地步。
“又來了。”一個守備摸著自家臉上的絡腮胡須,一臉苦笑的說道:“和記真的是商團團練?為什麼我感覺比九邊任何一鎮都要強的多。”
“怕真的是要集九邊之力才能與之抗衡了。”守備邊上有個軍官大表讚同,說道:“這些日子最少過去三萬戰兵和趕大車的輜兵,輜兵也有綿甲和火銃,論具甲裝備快和我們的內丁差不多了。”
守備壓低嗓門,低聲道:“聽說和記這樣的兵馬有十幾萬,最近從宣府外過境的超過十萬了。”
“會不會是謠傳?”
“不是,”守備道:“我派人躲在外頭每天看著,真的最少過十萬人,全部是戰兵和那種精銳的輜兵。”
“什麼輜兵,要我說輜兵就是我們的正兵營精銳,戰兵就是我們的內丁。”
“你這麼說不是說張瀚有十萬內丁?”
幾個軍官都被這樣的結論給嚇著了,半天沒有言語。
守備眼光飄向前方,那邊有一片丘陵地貌,宣府總鎮大帥楊國柱騎著自己心愛的大青馬站在高處,正在眺望著遠方。
一群總兵的心腹軍官和內丁們簇擁在大帥身邊左右,也是在亂紛紛的低聲議論著。
近來宣府幾乎沒有彆的大事,所有的軍官都在看自家駐守的防線之前的動靜,每天見麵,就是問:“你那邊過兵了沒有?”
宣府鎮,大同鎮,乃至薊鎮,近來幾乎都是沸騰了。
詭異的就是沒有任何一個武將上報,最多是邊境的守備們為了推卸責任,報稱草原上有大股不明兵馬經過,並沒有寇邊的跡象,也就沒有報警。
對這樣的報告,各鎮的總兵當然是心知肚明,不過並沒有人出來多事,要求詳細檢查之後再回報。
各分守道和分巡道,各鎮的巡按,巡撫,在此事上也是保持了明智的緘默。
楊國柱與和記不怎麼對盤,主要矛盾也是源自於權力之爭。
和記一直在滲透宣府,控製著相當多的將領,這對楊國柱來說當然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和記在朝中也有能量,楊國柱擔心和記會設法攆走自己,換更親近的將領上位。
這在大同和山西都有過記錄,和記設法換上了自己喜歡的鎮將。
“咱們就不替大帥操心了。”說話的守備也是每年按時領和記銀子的將領之一,他嘿嘿一笑,看著不遠處的楊國柱,低聲道:“大帥現在怕才是知道,自己以前的擔心是錯的。”
眾人都沒有說話,隻是情緒沉浸在一種純粹的震撼之中去了。
身為武人,豈能不為眼前的情形所激動?
大片的騎兵如雲錦一般經過,成千上萬的騎兵排成一列列的縱隊,四人一列的騎兵隊列似乎從遠方的天際線而來,又通往遠方的天際線而去。
根本就是一眼看不到邊,沒有儘頭,也沒有來處。
全部都是穿著銀色胸甲或是亮銀色鱗甲,或是相當明顯的紮甲。
手中持著火銃或是長槍,又或是把這些兵器放在戰馬斜邊的插袋裡頭,腰間一般都會有一柄馬刀,形製有點象柳葉刀,但比柳葉刀還要窄,手把處要寬和厚實一些。
僅憑隔著很遠處的觀察,也能看的出來這些騎兵全部是甲胄厚實堅固,兵器均是精鐵打製鋒銳無比,火銃的製造作工肯定也比那些黑心的工部造要強出百倍。
這是一支何等可怕的軍隊,每日都最少有幾千戰兵騎馬經過,隊列整齊,除了馬蹄聲之外寂寂無聲。
看不到邊的草原上原本隻有枯黃和新綠兩種顏色交錯著,此時此刻卻是被各種顏色給填滿了。
紅色的旗幟,各種雜色的戰馬,閃爍銀光的戰甲,冷光閃爍的各種兵器,灰色或紅色的披風飄揚在騎兵們的身後。
大股的車隊跟隨在騎兵之後,或是有騎兵夾雜在車隊之中。
每天過境最少都有千輛以上的四輪大車,每個人都知道這種大車相當的昂貴,比起大明這邊傳統的騾車要貴的多。
一輛騾車就得幾十兩銀子,這些大車代表什麼,人人都很清楚。
在看了幾天過兵之後,宣府的將領們對和記的實力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兵器,鎧甲,這些甲仗代表什麼大家很清楚。
還有大量的火銃和輜兵輔助人員,當然還有好幾千輛大車。
這些代表和記的生產能力,組織能力,後勤能力都不在大明之下,一個是龐大的帝國,一個隻是商人們組建的公司,兩者之間原本該相差千萬裡,而從現在眼前的現實來看,和記一個公司的武裝和其代表的整體實力,居然不在大明之下了。
大明九邊在萬曆年間核實過兵力和戰馬存量,兵力是在八十九萬人左右,戰馬有十萬匹左右。這是很強的軍事力量,很多中原王朝到了末世是掌握不了這樣規模的武裝。
漢唐是豪強自立,隻有大大小小的割據武裝,宋朝的武備直屬禁軍加廂軍也沒有大明京營加九邊的這個數量。
到了天啟六年時,九邊經過多次大戰的損失和補充,應該還是有七十萬人以上,戰馬數量也並不低。
但九邊的戰鬥力不是來自於這些普通的營兵,而是各個將領的內丁。
如果把所有的內丁集中在一起,人數應該是在五六萬人左右,以內丁為核心加上一些能戰的營兵,大明的有效武裝在三十萬人左右。
剩下的幾十萬就是純粹的帳冊上的空額,或是隻配去送死的炮灰。
從天啟六年到崇禎十七年,多次募兵加上大戰的損失,事實證明大明在兩大戰場上維持戰線的精銳人數就是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
比如鬆錦之戰時聚集的十四萬援兵和把守山海關的後勁部隊,加上錦州的部隊,應該在二十萬以上。
而中原地區還有在追剿農民軍的孫傳庭部等精銳兵馬,也就不到十萬人的規模。
大明要維持這些軍隊,同時維持這些軍隊的軍費開銷,在天啟年間因為沒有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維持對女真的戰線還不難,到了崇禎年間就難以為繼了,整個北方防線被皇太極打成了篩子,五次入侵如入無人之境,掠走了百萬百姓,幾十個州府縣城被徹底破壞,過千萬人流離失所,更進一步的增加了農民軍的實力。
眼前和記展現出來的兵力,不誇張的說已經是整個九邊的實力了,而且很輕鬆的調度在一起,這種實力,九邊任何一鎮也難以抵抗,隻能集諸鎮之力加上軍堡城池的防守,勉強可以與商團軍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