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我做什麼?”尤世祿很快鎮靜下來,沉聲說道:“率大軍出擊打套部是不可能的事,犯忌。我要這麼做了,不要說總兵保不住,恐怕還會被拿捕,尤家也會被牽連。麻家那樣的將種世家,因為和你們和記有牽扯不清的關係,麻承恩不是到山東鎮去了,他可是什麼事都沒做出來,現在你們和記來開醫館,這事沒啥,朝廷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如果我帶著我的總兵正兵營出戰,配合你們打套部,我敢說我這總兵位子呆不上一個月就得被攆走。你們費了這麼大力氣,花那那麼多銀子,不是叫本帥來寧夏打個轉轉就走吧?”
尤世祿的意思也很直接,如果和記一定要他配合,他也會配合,但不會做太多,並且願意拿總兵的位子還和記的人情,西北的漢子就是這樣,直截了當。
“尤帥請放心。”李貴微笑道:“我們有一攬子的計劃,尤帥這裡隻是計劃的一部份。”
此時一直沉默的張獻忠才開口道:“我們大人令我們帶了十萬兩銀子過來,除了尤帥留下一部份來使之外,剩下的由尤帥作主,分配給應該分的人。”
“十萬兩?”
尤世祿相當震驚於這個數字,這個數字是榆林尤家十年左右的純收入,而對方卻是相當從容的就拿了出來,並且相當大方的由自己來分配。
“不必了。”尤世祿沉吟片刻就道:“如果你們能弄出本鎮必須出兵的動靜,花的銀子也不要這麼多,況且你們自己親自去給比較好。我這裡留三萬就行了,我留一萬,兩萬幫你們打點那些你們不方便出麵的人,剩下的七成,你們拿去給那些駐守的副將和參將,遊擊,守備們去吧。”
“是,尤帥這麼吩咐,我們就照辦。”
兩個和記的人一起躬了下身,尤世祿站起身來,相當僵硬的還禮。
等到了庭院,看到三萬兩的銀箱抬過來時,在千軍萬馬中廝殺過的將領也是呼吸有些沉重。
而那些知道內情,知道這些木箱裡都是大量銀錠的將士們更是不堪,麵色發紅,呼吸沉重的不在少數。
“開箱看看。”尤世祿的中軍不顧責罵,直接動手打開了一個箱子。
四周一陣驚呼聲,箱子裡頭果然是一錠錠的霜花雪白銀邊皎潔發光的五十兩一錠的大銀。
很多人喉頭都是滾動了一下,甚至有人發出了咽口水的聲音。
也不能怪這些人,大明的軍鎮實在太苦了,西北的軍鎮又是最艱苦的一群人。
哪怕是將領也不富裕,士兵們忍饑挨餓,真正有錢的隻是少數的將門世家出身的將領,普通的將領也隻是家境尋常。
當然西北將門的將領還是要比東江的將領好些,赫赫有名的三順王做到了遊擊或是參將,但在東江各島上連老婆也娶不起,一則是沒錢,二來各島也沒有女人。
眼前的將領,就算是遊擊將軍,一年的收入最多也就幾百上千兩,還是從克扣軍餉,吃空額喝兵血,在餉械各方麵打主意,這才勉強能弄到的數字。
他們的開銷也大,要養最少幾十個內丁,這是在戰場上保命用來,沒有人敢對自己的內丁不好,大量的開銷來源於對內丁的投入,能用在自己和家族身上的還是相當的有限。
所以就算幾十兩銀子也能買通一個遊擊,最少是一個千總,這並非是玩笑。
眼前好幾萬兩銀子,對這些將領來說都是巨額財富,這麼大筆的銀子隻有在朝廷發餉的時候才見得著,要分給好幾萬人,並且銀色難看,當然將領們過一下手之後,再發下去的銀子成色會更爛一些。
“你們瞧瞧你們的樣子。”尤世祿不滿的一哼,說道:“人人都有份,放心吧。”
這一下所有人都眉開眼笑了,縱然沒有笑出聲來,也隻是努力矜持的結果罷了。
所有人都用善意甚至諂媚的眼神看向李貴和張獻忠。
沒有人是傻子,這銀子當然不是尤世祿拿出來的,隻能是眼前這兩個和記的人。
在和記的銀彈攻勢下,幾乎是瞬間這些大明將領就都淪陷了。
“各位請多幫忙。”李貴向著在場的將領團團一揖,眾人忙不迭的還禮如儀。
等和記的人離開之後,一個遊擊往地上啐了一口,大聲道:“他娘的,這麼多銀子,除了叫老子造反外,啥事老子都乾。”
眾人都是大笑,尤世祿哼了一聲,背著手就走了。
雖然和記的人保證會使寧夏鎮出兵有其理由,尤世祿心裡還是有隱隱的不安。
張瀚的銀彈攻勢實在太猛烈了,尤世祿知道,不僅是這裡有的三萬兩,還有好幾萬兩會分給從花馬池到平虜所一帶的駐軍將領,中下層武官窮的不少,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和記的人帶著銀箱到處走,這幫散財童子很輕易的就能拿軍心給拿住。
而且和記醫館一進來,民間的風評會更好,士紳和窮人也會站在和記一邊。
尤世祿發覺,除了少數的士紳和文官之外,整個寧夏不會有任何階層站在和記的對麵。
這相當恐懼,和記隻是做了幾個小動作而已!
“還要看看他們怎麼叫咱們有理由出兵。”尤世祿緊緊握了握自己的雙拳,儘管和記一直在表達善意,但任人擺布的滋味並不好受。
特彆是,和記點明了隻是叫他們配合把套部的主力兜住……從寧夏鎮所在的地方出擊,攔腰一割,正好是切斷了套部從鄂部和後套繞道回青海的道路,除非是套部繞的更遠,從葉爾羌人的地盤核心經過,那同樣會使套部損失慘重。
也就是說,在這樣重大的大規模的戰役之中,寧夏鎮要扮演的隻是攔路者的小角色,麵對的可能是潰逃的牧民而已。
就是這樣的小角色,和記也砸出十萬兩出來,不可否認的是,尤世祿自己看到大捧的白銀時也是動心了。
去年他想到京師奔走弄個總兵,也就帶上京五千銀子,對尤家來說是巨款,結果在京師連個水花也沒有砸出來。
隆萬開海之後,銀子已經不是幾十年前的感覺了。
雖然不知道和記會怎麼做,但尤世祿並沒有懷疑和記的能力。
在這幫人的手裡,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也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好的。
他隻是感覺由衷的敬服和有一點膽怯。
這麼龐大的計劃,動員這麼多的軍隊,針對的是從河套到青海的龐大的北虜部落,這個部落已經在河套和青海地區生存百年,大明的曆代皇帝都毫無辦法,而和記這一次不僅要是打擊套部,還是要完全的收回套部,也就是漢唐的雲中,定襄,朔方等四郡。
不僅要收回河套,還要把套部和鄂部也徹底打服或是消滅,這種雄心壯誌叫尤世祿已經沉穩的內心再度沸騰起來。
雖然是大明九邊重鎮的總兵官之一,尤世祿都不敢想象這種龐大的計劃。這種計劃隻能是由三邊總督提出,他這種總兵隻能奉命行事,他直接能指揮的部下也就是三千人左右,想去對付十幾萬人的套部和鄂部,寧夏鎮總兵的實力差的太遠了。
這也叫尤世祿感覺失落,這種感覺相當的不好。
不僅如此,尤世祿深感懷疑的是,自己相當畏懼的三邊總督也不夠格提出這樣的計劃。如果三邊總督向朝廷上書,要花幾百萬兩動員三到四個鎮十萬大軍打套部,從兵部到內閣和皇帝都隻能認為三邊總督已經瘋了,朝廷的第一反應就是換人,很可能從總督到總兵全部清洗一遍,免得這邊的瘋子給朝廷惹出不好收拾的麻煩。
尤世祿頭一回感覺自己效忠的朝廷是這麼大而無用,虛弱不堪。
而自己就更加的不堪了。
如果當一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發覺自己所擁的的一切在更強的強者麵前不值一提,並且自己根本不是棋手,連落在棋盤上的資格也隻是小小的一顆閒子的時候,心情大抵都不會很好過的。
午後不久,幾十輛兩輪大車慢慢駛入總兵衙門,這是朝廷的賑濟到了。
原本這是文官的事務,但寧夏鎮城畢竟是總兵鎮城,尤世祿的操守也叫人信的過,這事情就索性、交給總兵府邸這邊來處理。
隨車來的還有銀子,整銀和碎銀都有。
“糧食一萬兩千石,銀子四千五百兩。”負責押車的是一個府衙推官,一臉傲氣,不把在場的武官放在眼裡,包括尤世祿這個總兵在內。
“點檢一下吧。”尤世祿對中軍令道:“然後和城裡的大戶縉紳們商量一下,大家湊出兩個月的糧出來,最少三萬石。”
“是,末將知道。”中軍的聲音嘹亮的很,他心情很好,預計和記送來的銀子中自己能分最少三四百兩的銀子,高興的不知道怎樣才好,一心隻想著把眼前的事情漂漂亮亮的辦完,然後回家把好消息通報給妻子知道。
“總兵大人不多派幾個人手嗎?”這個西安府的推官有些不滿,說道:“這可是一筆巨款,不是下官信不過總鎮大人的部下,實在還是應該多派人手,互為監督較好。”
“不需要了。”尤世祿看著眼前那一小堆難看的銀子,心裡突然很憋屈。
這種情緒,好象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自己一直效忠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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