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泰並未卸甲,一身擦的雪亮的銀甲散發著冷光,他有些不安的道:“主子,這樣會不會有什麼風險?”
皇太極笑道:“我們有一百多人,皆為白甲護兵,小阿哥帶著三百多人,除了少數包衣都是父汗帶出來的精銳馬甲和護兵,這四百多人可以包打五千以上的東江兵了,能有什麼風險。”
譚泰堅持道:“奴才還是要請主子多加防範,近年來這邊東江兵多有突破,多次殺傷諸申,還有白甲力戰不敵的記錄。奴才還是想請主子調幾個牛錄的馬甲和步甲前行搜索戒備。”
“好吧。”皇太極無所謂的道:“隨便了。”
……
待多爾袞睡下之後,曹振彥瞅了一個空當,和管理包衣的一個章京請了假,人家也知道他在這裡有個救過命的拜把兄弟,倒也並不為難他,直接就爽快給了假。
曹振彥平時脾氣很好,人緣不錯,家中也還有些勢力,出身是將門世家,平時出手也大方,雖是包衣,在多爾袞身邊人的地位並不算低。在他出門時很多人向他問好,然後曹振彥堂而皇之的把兩袋雜糧和一些肉食放在馬上,他打著火把,牽著馬,向著村莊中李明禮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少有狗吠,女真人不吃狗,當然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包衣吃狗,隻是這兩年嚴重的災荒影響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女真人在內也是一樣生計困難,很多人被迫賣掉包衣和耕牛,更加不可能有剩飯養狗,很多狗成了野狗,也有一些膽大包天的漢人包衣會偷偷把主子們養的狗殺掉充饑,不過那是冒著性命危險的事,敢做的人並不多。
有幾個旗丁聽到動靜,推開房門看了一眼就回去了,他們知道這是十四阿哥的人,就算是包衣也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存在。
李明禮知道曹振彥要來,正房和偏廂都點著燈,他和二丫兩人抱著娃兒站在院門口等著,一見曹振彥,李明禮便迎上來,假意客氣道:“老弟,你每次過來都帶東西,何必呢。”
曹振彥也大聲笑道:“自家兄弟還鬨這客套做什麼!”
待他進了院門,卸下糧食,取了一袋子肉食下來,二丫頗為不安的道:“曹兄弟,這可真是太破費了,這些東西現在要值好幾十兩銀子呢。”
“錢財身外物。”曹振彥知道李明禮連二丫都瞞著,並沒有暴露雙方之間的聯絡,現在這些物品都算是公款開銷,曹振彥手頭的經費相當充足……他沒有過多解釋,隻是微微一笑,和李明禮一起把這些吃食搬到灶間去了。
“看來大哥日子過的還不錯。”曹振彥看到桌上擺的酒菜,有一條魚,還有一道山菇燉小雞,酒香和菜香混合著飄過來,誘得人食指大動,當下便是開了句玩笑。
“這倒是真的托你的福。”李明禮和曹振彥對坐下來,二丫知道他們要談事,抱著小孩去關院門,這樣的情形已經有好多次了,不會引人矚目和注意。
這些做作並不是無用功,事實上相當必要。
每個牛錄都會嚴防漢人之間的交往,包衣們沒有主子們的吩咐是不能隨意交結的,更不要說串門子喝酒了,東江鎮的間諜細作相當的給力,從天啟二年到五年間,滿文老檔裡到處都是防間諜的老汗令諭,可想而知東江間諜給了後金政權多大的壓力,造謠,策反,接應漢民逃亡,暗殺,投毒,總之間諜能做的事情東江細作都做了個遍,後金政權內部弄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對防間諜做的特彆小心,兩個漢人分屬不同的官莊,來往密切,早該被仔細核查,還好曹李二人一直小心,並且有相當過硬的背景,象曹振彥和另外兩條線的接觸就要少很多,並且要加倍小心。
“來,乾了。”
曹振彥心情很好,近來搜集的情報不少,另外看到李明禮不再壓抑痛苦也叫他高興,而且李家的日子過的很不錯,二丫懷裡的小子白白胖胖的,在如今大金國統治的地界,這樣的白胖小子可不多見。
屋裡的櫃子裡鎖著糧,地窖裡還藏著更多,灶下掛著幾片肉,還有醃魚,成堆的野菜堆在灶間,這樣的生活在這個時代真的算是很不錯了,曹振彥注意到三間正房的草頂也剛換過新草,沒有銀錢的話可花不了這個功夫,說明這一家人過日子的心氣不小。
李明禮也注意到了曹振彥的眼光,他低聲道:“實話說我已經在河邊備了個小木筏,一旦有變就立刻叫你嫂子帶著你侄兒跑,河邊我還藏著一些不易壞的乾糧和銀子,倉促到了那邊也不至於沒有銀錢和吃食。這邊弄這些花樣,也是不給人疑心……上個月又跑了兩家,我們的牛錄額真氣了個半死。”
東江那邊,其實就是十二團在寬甸弄的基地越來越吸引人了,種種謠言傳播很廣,很多官莊的包衣把十二團的基地已經形容成了地上天國,沒有人欺負,足夠的安全,不會有哪個主子莫名其妙的搶走包衣的老婆,或是拿鞭子給包衣們一通教訓,要麼就是把一家子包衣賣的四分五散,甚至是因為一點小錯就把包衣給宰了,而在大明那邊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事,不僅如此,還有大量的肥田等人耕作,並且報酬相當的豐厚,每個人都可以吃飽,再也不用擔心什麼。
對一個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境地裡的可憐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更有吸引力?
逃亡不可避免,十二團的主動出擊頻率也相當的頻繁了,後金兵也開始大量往這邊調過來,沿河和舊寬甸各堡間到處都有巡邏的騎兵,少量的白甲夾雜其間。
“那邊的任務執行的怎樣了?”曹振彥也低聲道:“這一次我就是跟四貝勒過來,主要就是巡行到寬甸和牛毛寨一帶,他們還以為是東江鎮過來襲擾,這一次就是巡行待敵,如果遇到東江襲兵就最好了。”
“看來老汗對這邊的事也是相當重視了。”
“是啊。”曹振彥注意到李明禮和自己一樣,在平時對後金的大人物還是用敬稱,而不是象一些漢人包衣一樣,關起門來就是罵老憨或老奴,對一個細作來說這是不錯的職業素養,他很滿意。
曹振彥接著道:“今年開春到現在,老汗那邊最少接到三十多次過河和深入到赫圖阿拉一帶的交戰報告,這豈能不引起警惕和重視呢。”
李明禮苦笑道:“那邊也是急眼了,數目不夠。”
“還差多少?”
“還差百來根,此前的都早過運去了,那邊好象造的船很多,消耗很大。”
“能湊齊嗎?”
“遼東地界這麼大,要是容咱們時間慢慢找,一年幾百根肯定能找著,就是要的急才弄出這麼大動靜來。”
“乖乖……”曹振彥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這事,還是忍不住驚歎著道:“這得造多少大船啊!”
“不是有人傳言……”李明禮很謹慎的道:“咱們和記與東江翻過臉,就是靠著小山一樣大的戰艦把東江給壓住了。”
“這事你聽包衣們傳傳就得,千萬不要議論,我們內部也不要討論。”曹振彥笑道:“大宗旨是和東江搞好團結,所以叫他們難堪的事情我們不說。”
“我懂了。”
兩人正談的起勁,外間傳來雜遝的腳步聲,然後是叩門聲,兩人並沒有露出緊張之色,隻是一下子都將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把上。
這個時間,除非要特彆重要的事,一般的人都沒有辦法在官莊裡行走。
“塔布囊大哥,趙貴大哥。”
聽到二丫打招呼的聲音,李明禮鬆了口氣,輕聲道:“是莊上的蒙古章京和他的包衣。”
“哦,那沒事了。”
兩個男子在燈影裡站起來,臉上都露出微笑。
塔布囊和李明禮行了個抱見禮,兩人現在都穿著一樣的箭袍,一樣的光腦袋小辮子,塔布囊原本就是髡發,後來嫌麻煩乾脆就遞了彆的小辮,隻留下腦後一根。一樣的布靴和腰間佩刀,隻是塔布囊還是按蒙古人的習慣,騎弓不肯離身,隨身攜帶著插袋和騎弓。
趙貴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身子精瘦而看著還算壯實,兩眼炯炯有神,他是塔布囊的包衣,塔布囊雖待他不薄日子也過的艱難的很,人已經快瘦脫了形,當時很多男子都是這樣,從自己嘴裡省出吃食給婦人,婦人又給老人和孩子,老人最後還是推給孩子,很多老人在冬天扛不過去,成為亂葬崗裡的枯骨。
李明禮替雙方做了介紹,兩邊的地位差不多,曹振彥是漢人將門世家子弟,塔布囊是蒙古人中驕子,原本就是台吉身邊的近侍軍官,到了女真人這邊已經加入了蒙古左翼,是蒙古牛錄的章京,在這個官莊一側駐營,防範從河那邊過來的東江細作,蒙古馬隊經常配合女真人行動,他們也不會種地,除了給這些蒙古人少量的莊子之外,往西南方向有大量的荒地無用,上頭分給了這些蒙古人一些牧群,叫他們和遼南的蒙古人一樣在這邊放牧,塔布囊很歡喜新角色,他有兩戶六口人的包衣,都是他用草原上帶出來的金子買的,替他放著百來頭羊,他對種地不感興趣,上頭也不會清查蒙古人的存糧,就這麼過日子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