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所有的俘虜一邊記錄一邊入營,但總算在天黑之前都進入了營地。
出於種種考慮,晚上並沒有給俘虜供應晚餐,隻提供了充足的清水。
這邊水源很多,不怕缺水,軍司人員建議俘虜分批洗澡,一群貴族小心翼翼的問是否是要求,聽到隻是建議時,他們都是毫不考慮的拒絕了。
蒙古人敬畏海子並沒有因為信佛而改變,於是進入營地的軍司人員都得屏住呼吸,那些臭皮襖子加上人體的汗味騷臭,味道可不是一般的衝鼻子。
多爾濟和巴布等青年貴族一直騎馬在不遠處看著,幾個大汗都跑到城裡求見張瀚去了,一群老頭子都是跟著,每個人臉上都是那種震撼和敬畏還有惶恐等諸多複雜情緒夾雜的表情,多爾濟等人心情也相當複雜,所以他們沒有回自己的氈包,也沒有回庫倫城的住所,而是一直留在這裡觀看著。
到日影西斜時,看到軍隊的人把柵欄各處鎖上,並且有駐軍在外又布置了一層防線之後,多爾濟等人才慢慢騎馬離開。
“儘管心有不甘。”一個青年台吉道:“我建議我們還是不要再想不該想的事情了。”
“確實。”另一個台吉趕緊讚同道:“大汗們都已經徹底服軟了,部民們也害怕。我們又能說服多少人跟隨呢?現在看來,根本沒有指望啊。”
“除非是林丹汗……”多爾濟咬著牙齒接話,聲音小的快叫人聽不到了。
“沒用的。”巴布的態度一向並不堅決,此時更是勸說道:“多爾濟,林丹汗不可能是商團軍的對手,他來了也不會比卻圖汗強什麼。我們還是希望他彆來吧,蒙古人還不夠丟臉?”
“你覺得我們蒙古人還有機會和指望?”多爾濟抓住巴布的肩膀,兩眼死死盯著他,說道:“這樣下去還有什麼指望?”
“我們不也是打下過漢人的地盤……”巴布道:“時間會解決一切的。”
“不一樣,我有感覺,不一樣!”多爾濟還是怒吼著,眼中似乎紅的要滴出血來。
確實,多爾濟沒有什麼學識,說不出有條理的話來,但他的感覺是沒錯的。
漢人被蒙元統治不到百年就推翻了暴政,而且漢人有自己的文明內核,就算是高層次的文明都沒有辦法輕易催毀,更不要說蒙元那種低層次的暴虐統治了。但現在草原上的情形和蒙元時完全不同,漢人更有錢,兵力更強,物資和人員源源不斷,這隻是表象,內核是一種高層次的文明和更巧妙的統治辦法已經降臨在漠北,比明或清或是漢唐的辦法更好。
和記的文明內核更加的強大,因為不僅有華夏文明的傳承,也有西方文明中優秀的分子,這樣高層次文明,文化,軍事,財富上的完全碾壓,蒙古人隻會被馴服,再慢慢的融入,儘管沒有刀光劍影,不象蒙古人那樣擅長屠殺,但漢人做起這樣的事來其實更擅長和拿手。華夏發源自甘肅一帶的黃河源頭,一支東向,一支上了高原,從小部落到奴隸製的國家,然後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的異族,左手刀劍,右手文明,將一個個異族融入到自己體內,直到占據了東亞最大最富裕的地盤,受製於高原,山脈,海洋,但漢民的祖先已經做到了最好,他們打下的地盤遺澤子孫,想想那些在更困頓地方世代受儘苦難的民族,每個人都該感念自己的祖先。
多爾濟的祖先曾經強盛過,這給了他不該有的自尊和驕傲,現在現實降臨,夢想破滅,和他一樣的蒙古人很多,但更多的人選擇接受現實。
眾多青年台吉搖著頭,他們策馬離開了,多爾濟和幾個最堅決的台吉留了下來,在人們眼中他們已經成了危險份子,誰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麼,會給大家帶來什麼樣的危險。
暮色之中,多爾濟的麵龐麵露堅毅之色,他對眾人道:“我們幾人最少能集中幾千人,現在不必急,暫時我們要小心行事。當年成吉思汗最困頓時連妻子也保不住,麾下隻有幾個兄弟,不得不自己放牧打獵才能生存下去,難道現在我們還不如成吉思汗當年?隻要有信念,堅持下去,總有反複的一天。”
眾台吉無不點頭,有一個台吉看著巴布等人離開的背影,罵道:“一般的台吉走了也就算了,巴布台吉身為車臣部大汗之子,居然也如此膽小怕事。”
多爾濟不想在這等事上糾纏,當下淡淡的道:“巴布離開也許有自己的考慮,也許是車臣汗叫他這麼做的,我們做好自己才會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現在不要勉強任何人,而且要注意保密,不要叫蠻子發覺出什麼來。”
“我們四周全是蒙古人,不會有人叛賣。”
“我已經吩咐我的護衛不要胡亂說話,不要叫彆人發覺什麼。”
“現在我們什麼也沒做,應當無事的。”
眾人互相寬慰幾句,他們當然也知道現在是密謀和反叛,已經定了盟約,三部歸於和記的統治之下這是蒙古高層在活佛們的主持下確定的,他們的態度就是一種反叛,更彆說還有更進一步的密謀。
多爾濟的氈包就在圍獵區的核心地帶,三三兩兩的甲兵還在各處遊逛,若是往常已經升起了一團團的篝火,人們烤著獵物喝酒唱歌,所有人都很高興,這個時節原本就該是草原上的人最放鬆最愜意的時節。
但今晚氣氛很沉重,甲兵和牧民們按各自的部落聚集在一起,幾十人幾十人的一股圍坐著,各人臉色陰沉的吃著乾肉奶酪,喝著茶,情緒都是相當的低落。
以前甲兵都有相當的傲氣,他們不願和那些沒用的牧民多打交道,能在蒙古部落中披甲的都是部落中的驕子,他們的騎術更好,他們射的更準,他們渾身都是肌肉,在摔跤大會中出風頭的永遠是這些人,隻要有好手冒起,毫無疑問會第一時間被一個個牧場主也就是台吉挑出來,授給兵器,綿甲,充當部落裡的打手,他們不需要做太多雜事,隻要練好自己的一身本領就行了。
由於部落的衰弱和窮困,這樣的甲兵數量相當稀少,一個大部落也就幾千人,一個過千人的牧場也就養活幾十個披甲兵,他們驅趕馬賊強盜,護衛台吉們的牧場,如果有戰爭就是合格的打手,所以他們在部落中的地位很高,除了貴族和喇嘛就數著這些人了,他們當然瞧不起那些沒用的牧民,但在今天,目睹了那難以想象的一幕之後,這些甲兵的驕傲已經蕩然無存。
是在,在那些真正的軍人麵前,他們也不過就是披著可笑破爛綿甲的馬賊,或者連這種角色也不如,馬賊好歹來去如風沒有羈絆,他們可做不到馬賊那樣的機動和瀟灑。
多爾濟有些說不清的惱怒,整個營地已經亂哄哄的,除了沉默圍坐的人群就是有一些放縱自己的酒鬼,三五成群,勾肩搭臂,實在不成體統。
他脫下外袍,走進自己的氈包,有幾個女奴在裡頭負責打掃和貼身服侍年輕的台吉,今晚多爾濟一點心思也沒有,他揮揮手,叫這些女奴走開,回自己的氈包裡去。
門口和帳篷四周都應該有護衛,但今晚的情形太過混亂,土謝圖汗進城去了,大半的護衛都隨大汗離開了,多爾濟也回到了自己的氈包,護衛們都放鬆下來。
有幾個酒鬼踉踉蹌蹌的經過,護衛們也沒有在意,他們沒看到一個酒鬼在氈包附近倒下了,然後趁著夜色鑽了進去。
“誰?”
多爾濟並沒有脫衣睡覺,他心事重重,隻是躺在地毯上休息,聽到動靜之後他很警覺,立刻按著刀想站起來。
“台吉,睡著吧,躺著多舒服。”一個陰沉的聲音操著怪腔怪調的蒙語說著話,接著黑影襲過來,一雙強健有力的大手輕易的粉粹了多爾濟的抵抗,多爾濟感覺對方的手心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後來他醒過過來是血腥氣和硫磺味混合的味道,他有些奇怪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想到這些,他猛然驚醒過來,開始再次拚命掙紮,然而一切都晚了,多爾濟感覺對方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和捂著鼻子,他拚命掙紮,用儘了全身力氣,但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掙脫,而且對方如遊魚一般,身形不停閃躲,多爾濟不管是踢和踹都無法把力氣用在地方,他感覺越來越難受,氣憋的他已經腦子發黑,在劇烈的掙紮中多爾濟消耗了更多的身體中的氧氣,在如魚一般在地上蹦躂了好一陣之後,多爾濟的動作開始放緩,漸漸的也不再嗚咽了,不過按著他的人相當有經驗,並沒有鬆手,而是繼續捂著,隻到一刻鐘之後,手下的人已經開始僵直,這個按著年輕台吉的人才真的鬆了手。
“小崽子,膽子不小,就這身子骨還想著和咱們過不去。”做完這事的軍情人員一臉輕鬆的出了氈包,和外頭掩護的同伴彙合。
“廢話。”外間的軍情人員沒有答話,行動組的人多少會有人心理扭曲,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手下活活憋死,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當然不是什麼好貨,不過好在有嚴格的軍紀和優厚的待遇栓著這些人,就算這樣,他們在行動的時候仍然是彼此相當提防。
幾個人沒有了醉漢的神態動作,迅速離開,就象是剛剛的事情隻是一場幻覺,一直到一個侍女進入氈包侍奉台吉時,一聲驚叫之後,才把虛幻的平靜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