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張子銘的隊伍中有大量牧民存在……草原上漢人數字稀少,現在大量的漢民都是直接被軍司移走了,當初打板升地時就是打定了把原本草原漢人分散安置的主張,和記的農政司對開荒種地有全局性的總體規劃,在人手的運用上有獨到之處,包括怎麼種地都不是以前的漢民能掌握的,打亂分散使用更易於管理利用,另外就是這些漢民雖然飽受欺壓,但九成以上全部是自己跑出塞外到蒙古人地盤,其中有一些是亡命之徒,在內地有案子逃跑,大半是當年被劫掠的漢人或漢人後裔,也有一些是常年行商,索性就住到蒙古人的地界,更有一些人是白蓮教的人,對大明有相當大的敵意……事實上這些教徒敵視任何一個政權,從宋的方臘到明的唐賽兒還有清乾隆年間的白蓮教大起義,這些教徒都是天生的反賊。張瀚可不想自己四處擴張的同時背後有一群反賊隨時會生事,所以把幾萬漢民都分散了的同時也就杜絕了後院起火的風險,而且內情司的人一直盯著那些教徒,防止他們重新串連,至於牧民,也是放歸各部之後就隨意流動了,張子銘雇傭的多半是住在板升地附近的牧民,原本大家就相識,但那會是牧人們高高在上,漢人們卑躬屈膝,現在則是反過來了,他是東主,這些蒙古人是夥計,看著他們在自己的命令下做事,向自己鞠躬行禮,張子銘心中有難以壓抑的快意……這種心理或許不是很健康,但對長期生活在板升地,備受欺淩的漢商們來說,這樣的心理再正常也不過,也絕不會有人感覺張子銘做的不對。
就算是被雇來的蒙古人,對張子銘的態度也是相當的尊敬和感激,沒有人雇傭他們,在這個不太需要人手的時期也隻是能閒在家裡,也來之後就意味著可以多賺不少,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
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之中,張子銘和一群同伴看著夥計們把貨物蓋好,貨物是以果蔬為主的,也有很多曬乾的蘑菇一類吃食,還有乾果蜜餞一類的漢人零食,蒙古人其實也很喜歡。
從板升地到這裡是相當遙遠的距離,但因為是頭一回送貨過來,各人對道路和安全還有貿易量的大小都是有相當疑惑,謹慎之下過來的漢商並不很多,帶的貨物就更少了,十一個青城商會的漢商才帶著一百多匹駱駝和二百多匹馬,等於一個以前的中等水準的駝隊,在十年前的太平光景,東虜未反,大明的馬市正常,也沒有和記的出現之前,經常有西域和衛拉特那邊過來的駝隊,一路趕著貨物過來就是有這樣的規模,甚至要更大一些,漠南這邊包括大明沿邊的地方也有駝隊趕出千把裡路,到張家口或京師貿易,京師德勝門每天都會有駝隊馬隊進出,京師一帶的商民百姓早就習慣了。
對張子銘等人來說,趕這麼個駝隊帶著大量的板升地出產過來,投入並不算大,就算賠光了對這些東主來說都是小事,他們有幾個都有和記理事的身份,在納稅和安全包括房租房價上都有優惠,這也是當初和記為了爭取草原漢商和漢人支持的一種先期投入,現在算是到了回報的時候,有這些優惠加上貨物成本不高,這一次的北上貿易對青城漢商來說就是簡單的試水,但當他們到了此地,看到大量的貨物商行還有大量的俄羅斯商人,包括張家口的漢商都比青城漢商投入大時,張子銘等人是無比的後悔了。
“我早晨遇到一個俄羅斯人,用蒙語交流了一下。”傅青銘抹了一下臉上的汗水,他眉眼中有明顯的焦慮和後悔等情緒夾雜的色彩,他對張子銘悶悶的道:“咱們這些貨,這人想一下子全吃下來……”
“開玩笑了。”張子銘有些吃驚的道:“他拿什麼來換?毛皮?我們帶毛皮回去做什麼?然後再找張家口那幫人倒一下手,不得被他們笑死過去。”
青城漢商到這邊貿易的動力不足,貨物不對板也是重要的原因。
毛皮,青城漢商是向來不缺的,草原上的牧人早在幾十年前就把毛皮交給漢商代為貿易。要不然的話,每到馬市一開,遠的蒙古人最少隔兩千裡地,跑那麼遠參加貿易,路程實在太遙遠了。
草原上的漢商,蒙古和俄羅斯人很多記錄裡都是遠到漠北和漠西北都有他們的身影,漢人就是這樣,有生意可做有錢賺便不怕路遠,也不怕吃苦。
隻是俄羅斯人的皮毛雖然比蒙古人的還好,張子銘他們換過來是沒法直接出手的,以前都是他們倒手給張家口,這一次張家口的漢商來的比青城漢商要多的多,也積極的多,這條路算是行不通了。
以前,各部都到張家口貿易,大明的文獻上記錄很清楚,每次貿易時紅衣官員高坐,過百青衣官員吏員於高台上下侍立,過百甲兵護衛,張家口堡外綿延數十裡皆是帳篷,所謂穹廬無儘。
到了此時,青城漢商頗有些無路可走的感覺,直接一手生意做不成的話,隻能倒騰二手買賣,那利潤就無形中小的多了。
“當然不是毛皮了!”博青銘笑的很暢快,他道:“我發現他們有幾樣貨,我們不必倒給彆人,就光在草原上發售利潤就很不小了。當然,不是賣給蒙古人,是草原上的漢人還有和記的軍人和百姓。”
張子銘道:“是什麼?”
“蜜蠟是一樣,牧民們也會買一些,那些屯莊的百姓有錢的很,每個屯堡都有個小學校,各家的子弟都在讀書,入學率用張大人的話說已經超過百分之七十,各家的小娃回家用臭油燈看書可是傷眼的很,近來蜜蠟很吃香,不少人托我從口內買過來,口內這東西又少又貴,都是富人用的,要不是和記的屯堡堡民日子著實好過,誰家舍得買這東西。現在打通這條線,這個俄羅斯人說是有源源不斷的供應貨源,這豈不是個財路?”
“確實是!”張子銘終於打起精神來,這一次北上各人是合股,以前也早就用商會的形式合在一起做生意,有錢賺是大家按出錢多少來分,象是張瀚當年在天成衛搞的那個商會的形式。
其實張子銘幾個理事在和記也是有股份,但張瀚並未禁止他們做自己的生意,隻是在和記也多承擔一份責任,和馬超人李大用等專職的和記股東理事有些不同。
“還有就是珍珠,和蜜蠟不同,珍珠就隻有軍中和軍司的有錢人才買了,蒙古人也會買一部份,如果貨源足,可以往大同和延綏一帶賣,也多少是個財路。”
“還有一些你萬萬想不到的東西。”傅青銘笑道:“望遠鏡和一些銀製品,我看了,都很精致,應該銷的動。”
“望遠鏡?”
“是啊。”傅青銘忍不住又笑起來,他道:“俄羅斯人開始想賣望遠鏡給軍司,結果外貿的人拿出更好的……當時他們就傻眼了。”
“那咱要它乾啥?”
“你怎麼遲鈍了?”傅青銘微笑道:“質量差些,價格也便宜啊。軍司的望遠鏡產量不足,軍中都是有一定級彆的才發,軍司官吏要副局級以上才有,民間就更少了。這玩意有趣的很,不少手裡有兩錢的都想買,不過雜項局向來是隻供給軍司和軍隊,極少賣給民間,有錢也買不到啊。咱們弄這些望遠鏡和銀飾,拿回去就是好財路。隻是數量不多,我和他們說好了,這東西我們要專賣,他們也答應了。隻是要我們下次多帶些醃肉和酸菜來,他們最喜歡試吃的酸黃瓜……”
“好的,這確實是條財路……”張子銘想了想,臉上露出高興之色。
傅青銘倒是苦笑道:“不過都是規模不大,咱們幾人做就好,青城那邊想大規模過來貿易怕是不成,他們得另找貨源。另外咱們提供的貨隻能是這個時節到秋天好做,入冬到春天,咱們賣什麼?總不能就賣泡菜?”
“這個不愁。”張子銘想了想,說道:“漠南漢商總有過千家,做各種買賣的都有,和記把張家口乃至京師漢人都引過來,這方麵總會有所考量……咱們幾個是不愁的,那些中小商人總不能都去種地,人心會亂的。”
“也不能躺著要飯吃。”傅青銘皺眉道。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張子銘道:“軍司給個思路,我們自己奔前程。咱們都是在北虜手裡討過飯吃的,還怕眼前這些?”
“說的是。”
在場的青城漢商都笑起來……張子銘等人不願在和記內部舒舒服服的拿著高俸祿享福,除了喜歡多做些事外,也是因為青城漢商的傳承傳統……如雜草般不被重視和關愛,但也如雜草般堅強,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們,能在一群虎豹之中存活,還能在狼群中賺錢,這就是青城漢商的堅韌與強悍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