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注意到,在斜側西南方向的高山峻嶺之上,一小隊商團軍人正趴在山梁脊背上,默默觀察著這邊的情形。
這時距離更近了,整個小隊的人都能看到崇山峻嶺之上的蜿蜒如長蛇的長城。
張獻忠舉著望遠鏡,口中喃喃道:“往西邊沒多遠就是古北口,那邊山嶺更高,地勢更險,長城是戚大帥在任時重修過的,古北口有三道甕城,東邊不遠是將軍樓,從口子進去往南直插就是京城方向,往東是金山嶺,大潘口,司馬台,望京樓,地勢險要,山巒如聚,到處都是大山,而且十分險峻,長城沿山而建,到處是敵台與藏兵樓,這裡的長城都是嘉靖年間重修過,夯土包磚,雄偉異常,非彆處可比。”
中隊長笑道:“黃虎你說你識不得幾個字,現在聽你說話,哪象不識字的樣子?”
張獻忠先是愕然,接著一拍腿,笑道:“還真是,咱自己都不知不覺就能說話這麼有條理有文采了。”
“文采個屁,給個梯子你就上房。”中隊長拿著望遠鏡看過去,關門外的一幕正好看的清清楚楚。
“關門已經閉上了。”張獻忠道:“甕城,關門,城樓,最少有兩三千人,沿另外幾個城樓都有兵馬駐守,北虜憑硬攻是毫無機會了,聽說從薊鎮到宣大都戒嚴了。說來好笑,咱們一直隻出三分力打的北虜,在朝廷那裡卻是如臨大敵……強弱之勢很明顯了啊。”
中隊長笑道:“你他娘的一個軍士,分析起大勢來倒是頭頭是道的。”
“打還是不打?”張獻忠道:“咱們距離四百步左右,地勢險要居高臨下,不過以咱們的火炮射程,打了也是白打。要靠近到三百步內,我們在行軍途中就暴露了,而且要從坡頂下到半坡,要是北虜衝過來,咱們可就狼狽了。”
隊官皺眉道:“你有啥主意?”
張獻忠道:“還是要用疑兵之計,我有個思量,說與你聽聽,成就成,不成咱就回去複命。”
……
交割銀兩的事情雙方都儘可能想更快的完成,明軍那邊不算很愉快,而且總督那頭還在等複命,蒙古人情緒也不是很好,巴不得早點拿著銀子走人,點算清楚,拿了回執,明軍一方開始回到城下等候,蒙古一方則是開始小心翼翼的將銀箱往挽馬身上捆紮。
十幾萬兩銀子,捆紮也需時間,雙方都隻能耐心等著。
在雙方的身後是各自的後援,他們都並不緊張,但動作相對急迫。
這時所有人都聽到了嘹亮的軍號聲。
借著日暮時的斜輝,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山穀一側的一個剪影。
一個商團軍的士兵站在斜坡之上,身後是峰巒綿延不絕的群山,落日餘輝照映在他的身後,這個戰士一手叉腰,一手持號,開始吹響軍號。
“商團軍,是獵騎兵!”
“天哪,是那幫惡魔!”
察哈爾人雖然遲鈍,對商團軍的了解也遠不及西邊的蒙古各部那麼深刻,但雙方已經打了這麼久,最少商團軍有幾個兵種,各兵種大體上是什麼特征,這一點要是還沒有了解,那察哈爾部上上下下不如都一頭撞死算了。
對很多漠北的牧人來說,獵騎兵就是他們恐怖的記憶。相對於槍騎兵團在土默特部的表現,獵騎兵營的表現穩穩壓過槍騎兵團一頭。
紅色的軍袍之下是毫無顧忌的魔鬼,犀利的攻擊與毫不留情的戰鬥風格,從每個部落經過的獵騎兵營就象是一陣颶風吹過,每個被獵騎兵營光顧過的部落都會留下最慘痛的回憶。
察哈爾人從聽說到實際領教也並沒有花費太久時間,隻要被獵騎兵們攻擊過的部落,其淒慘程度要遠遠超過商團軍其餘幾個兵種,已經到了令察哈爾人聞之心驚,見之而喪膽的地步了。
前來領銀子的蒙古人和他們的大隊是脫節的,一百多個銀箱已經大半裝在挽馬上,但騎手都沒有就位,大半的北虜呈半圓形對著關門和出關送銀子的明軍,雖然不懼明軍反悔,但還是要以防萬一。
牧民們正在搬抬著銀箱,看到穿著大紅軍袍的號手出現在山坡頂上時,所有的牧人都呆住了,他們情不自禁的停止了動作,兩眼圓睜,目瞪口呆的看向山坡。
坡頂之後還有高坡,一座座山峰層層疊疊無邊無際,太陽開始向西斜,金色的陽光灑在大紅軍服的軍人身上,仿佛是一座神聖無名的雕像。
蜿蜒的長城在紅袍軍人身後錯落的山峰之上,好象亙古以來,就是由這個紅袍軍人在守護一樣。
隨著軍號聲響,幾麵軍旗緩慢而堅定的出現在坡後。
掌旗者又是標準的獵騎兵營的大紅軍袍,山風很大,將軍袍吹的向後飄蕩著,映襯的騎士顯得英武異常。
“真是他們!”
這一下連腦毛大等北虜高層也是震驚異常。
他們完全想象不到,這些獵騎兵是怎麼穿過崇山峻嶺,怎麼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察哈爾部落,從千軍萬馬之中,突襲至此?
明軍將士則是震駭異常,他們不知道是何人安排的軍隊在這樣的深山之中,峻嶺之上,又不知道是誰安排他們擺出這種突襲的狀態出來?
朝廷給銀子,薊遼總督一心等著北虜拿銀子之後撤回草原深處的回報,遼東經略孫閣老隻考慮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察哈爾部西遷並無辦法,甚至根本毫無關注……曆史上就是如此,在察哈爾西遷乃至攻打大同的這一段時間內,大明的邊境官員漠不關心,隻留下幾段關於是否拿糧食出來接濟窮困交加的蒙古人的爭論記錄……從天啟年間,草原上的災情就特彆嚴重了,從東邊的察哈爾人到西邊的土默特人都是一樣,長期的乾旱無雨和冰凍災害使草原上的板升地顆粒無收,牧場大麵積枯萎,牧畜大規模的死亡,蒙古人缺糧的情形變得十分嚴重,到崇禎年間幾乎是凍餓交加,從天啟到崇禎年間,除了林丹汗要求原本賜給土默特順義王的市賞之外,東部到西部的各部蒙古部落都曾經請求大明賜糧或是重開馬市,蒙古人願意以貿易的辦法來換糧。
結果數任邊境主官都無法決斷,朝廷也是爭執不下。
給糧就是收買蒙古部落,使其不與後金合作,而又有因糧資敵之弊。
萬一給了糧食,蒙古人還是選擇與後金站在一邊,那大明朝廷不是當了冤孫,不僅要吃眼前虧,還要為後世之譏,成為萬年流傳的笑話?
而堅持不給,就直接肯定的將蒙古各部推到後金一邊了,原本各部就在後金的脅迫下與之盟誓,隻是可能有真心有虛情有假意,如果大明這邊態度冷酷絕情,這幫北虜又不敢自己搶,又哭求到,那就隻能跟著後金一起對大明用強了。
這是軍事帳也是政治帳,但大明朝廷和邊疆大吏沒有一個算明白的,到死都是一筆糊塗帳。
這樣的軍政大員,怎麼可能會當真理解商團軍是什麼樣的存在,又能清楚的知道商團軍的各個兵種的特點與著裝,又會叫部下們明白草原上已經真正有了新的勢力,與以往的北虜絕然不同,出身於大明,而實際上又與大明朝廷毫無關係可言?
剪影般的幾個擎旗手身後,大片的煙塵泛起,然後是一整隊的紅袍騎兵出現在山坡頂部,每人都是手持長銃,有幾個軍官手持閃亮的馬刀,所有騎兵將士都將手中火銃或馬刀指向眼前數百步外山坡之下。
所有的蒙古人都感覺到了威脅,牧民開始亂跑,甲兵們也混亂不堪,今日他們出動了千餘人左右,大部份人留在裡許外,原本是為了叫出關明軍安心,現在反而象是害慘了自己。
十幾門火炮又被推向前方,在眾目睽睽之下,火炮從兩翼開始飛速推下山坡,到了半山腰附近時,紅袍騎兵也開始慢慢湧下山坡,在其身後,仍然是有大片的煙塵。
在所有人的目視之下,炮手開始固定臨時的炮位……這事也很簡單,小樣佛郎機重一百五十餘斤,用幾個隨行攜帶的沙袋就能固定。
虎蹲炮才三十六斤,商團軍的虎蹲炮以腹長加摑,可以多裝火藥擴大威力,以前爪固定炮位,相當的方便快捷。
以往明軍的火炮無摑,而且腹短,打放藥子軟弱無力,後戚繼光改良火炮身管,加長炮腹,其實也就是可以有更大的衝擊力,加固炮身,加上炮摑,可以承受更多的裝藥,加裝前爪,可以迅速固定炮位,數十門虎蹲炮集中一起發炮,可以對步兵為主的倭寇進行大範圍的火力壓製和打擊,堪稱利器。
到了北方,地廣人稀,對手全部是以騎兵為主的北虜,戰場廣袤,騎兵移動極快,飄忽不定,小炮用處不大,而且工部造的火炮質量越來越差,現在薊鎮明軍編製五百人一門虎蹲炮,真是屁用不頂了。
獵騎兵卻是每個中隊就有四門虎蹲炮加兩門佛郎機,加上營本部增配的七門佛郎機,十幾門火炮在眾目睽睽之下擺開,炮手開始上引藥裝填……